【摘要】 在閱讀簡·奧斯丁的小說《諾桑覺寺》的時候,讀者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這部小說和她所寫的其他五部作品相比,在敘事的手法上有著顯著不同。由于這部小說未能及時得以出版,奧斯丁不得不調(diào)整了她的敘事策略。本文運用女性主義敘事理論,簡要地分析了奧斯丁敘事策略發(fā)生轉(zhuǎn)變的原因,并且揭示出這一現(xiàn)象背后隱藏的根本原因:在一個壓制女性聲音的男權社會里,女性作家只能夠采用“理智而克制”的敘事策略。
【關鍵詞】 簡·奧斯丁;敘事策略;作者權威
【中圖分類號】I561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13-0028-02
簡·奧斯丁的小說《諾桑覺寺》在敘事的手法上,和她所寫的其他五部作品非常不一樣?!吨Z桑覺寺》以其特色鮮明的敘事策略構(gòu)建了女性身份,突出了作者的在場,獲得了作者的權威。因為這部小說在出版上面臨困境,奧斯丁只得選擇在她今后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敘事策略進行重新調(diào)整,她不再采用直接的、外露的敘事手法,而是間接的、含蓄的敘事手法。熟悉奧斯丁作品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理智與情感》《傲慢與偏見》《曼斯菲爾德莊園》《愛瑪》和《勸導》這五部小說都表現(xiàn)出對作者型敘事行為的克制,小說自我敘事意識逐漸減弱,作者權威逐漸引退。
具體來說,奧斯丁寫作中敘事策略的改變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點:第一,敘述者發(fā)生了改變,即敘述者不再是公開的,而是更為隱蔽的;第二,敘述聲音發(fā)生調(diào)整,即敘述者不再發(fā)表公開議論,作者型的敘述聲音減弱;第三,敘事手法有所轉(zhuǎn)變,即廣泛采用“間接手法”,包括自由間接話語和反諷等(參看拙作《論簡·奧斯丁敘事策略的轉(zhuǎn)變》,2004)。簡單地說,促使奧斯丁改變敘事策略的直接原因是《諾桑覺寺》出版受挫,但這一現(xiàn)象背后潛伏的因素卻是復雜多樣、令人深思的??偟恼f來,是社會的、家庭的、個人的三方面的因素造成了奧斯丁敘事策略的轉(zhuǎn)變。
一、社會因素
首先,從時代上來說,男權社會賦予男性作者更多的權威,人們普遍認為男性生來就掌握著知識的力量和寫作的天賦與能力,而女性在他們眼中,是生育的工具,是家庭勞作的機器,她們可以參加家庭生活,但不可以參與社會發(fā)聲,因此,在這個邏輯基礎上,寫作只是也只能是男性之特權,而女性在他們看來并不具備寫作的能力與水平。
因此,當聰慧的女性開始嘗試寫作或者選擇以寫作作為自己的謀生的手段時,她將面臨前所未有的來自男權社會的阻撓和抵抗,她的寫作之路將會十分艱難。首先,女性作者的作品和她本人都有可能受到批評界不公正的待遇,人們在潛意識中認為女性一旦進入了寫作領域,將會對男性權威產(chǎn)生嚴重的威脅,女性作者所創(chuàng)作作品的公開傳播,將會是對男性作者的挑戰(zhàn)和嘲諷。因此,女性作者的作品一旦問世,可能未經(jīng)男性讀者和批評家的閱讀就會被排斥、被貶損。
其次,女性作者自己也容易被傳統(tǒng)的男權社會根深蒂固的觀念所限制,因此會覺得自己無法如男性作者那樣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寫。在這樣的背景下,女性作者的寫作是不自由的,是受限的,這體現(xiàn)在:一方面,她們另辟蹊徑,選擇男性作者興趣寥寥的體裁,例如,奧斯丁時代許許多多女性小說家的出現(xiàn),就是因為這個時代小說并不太被看好;而在另一方面,為了減少自己的寫作限制,這些女性作者選隱藏自己的身份,包括采用性別感不強的筆名進行署名,或者干脆采用男性姓名進行作品的發(fā)表。奧斯丁即采用了這種方法,她均以筆名發(fā)表了她的四部小說,只有《諾桑覺寺》和《勸導》用的是她的真實姓名,但這已經(jīng)是在她逝世后第二年發(fā)生的事了。有時候,女性作者們甚至會否定自己,模仿男作家進行寫作。對于女性作者來說,講講故事無妨,但在小說中發(fā)出女性聲音,從而把自己作為作者權威推至前臺則有可能令人無法忍受。
因此,女性寫作中呈現(xiàn)出的特點絕不是孤立產(chǎn)生的,這與社會因素息息相關。奧斯丁的創(chuàng)作手法也不是憑空產(chǎn)生,不是空中樓閣,她的寫作同樣被束縛在時代的長河之中。《諾桑覺寺》寫于她的25歲前后,在書中她大膽地跳出來,在書中試圖建立作者權威,她激進、淵博、充滿機趣;她是道德家、藝術家、學者,也是批評家。這些創(chuàng)舉雖然與眾不同,但是受時代之限,這部小說面臨出版上的困境。所以,這樣的經(jīng)歷讓奧斯丁明白,寫作需要克制,如果識時務的話。作為女性作者,畢竟首先在自己的書中克制住作者的權威性,而公開聲明作者權威的事最好交給她筆下的小說敘述者去干。
二、家庭因素
奧斯丁出生于一個快樂的教區(qū)牧師家庭,她的早期生活穩(wěn)定而安靜。奧斯丁早在16歲,就對寫小說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墒窃谒莻€時代,體面人一般都譴責小說,更不用提女人寫小說了。于是,奧斯丁只有瞞著外人,偷偷地進行寫作。在她25歲時,已完成三部小說的初稿。1800年,奧斯丁的父親決定退休。次年,帶著妻子和兩個女兒搬家到巴思去居住。標志著青春時代結(jié)束的搬家事件對奧斯丁是一個巨大的打擊,當家里對她宣布這一決定時,她平生第一次暈倒。1805年,父親去世,奧斯丁隨母親和姐姐移居南安普敦。搬家離開巴斯和父親去世這兩件事使奧斯丁越來越感到孤立無助,奧斯丁從此有了一種在經(jīng)濟上要獨立的意識?!吨Z桑覺寺》從1803年以10英鎊的價格賣給出版商之后,一直未被付梓出版。1809年,奧斯丁用化名給那位出版商寫了一封信,問他是否打算履行合同。出版商說當時的購買合同并不包含出版的義務,但是,如果他收回他支付的10英鎊,他愿意把原稿退還。當時的奧斯丁卻付不起這么一筆錢,此事足以讓奧斯丁意識到金錢的重要。當時的女性除了結(jié)婚以外,幾乎沒有別的辦法可以獲得收入。奧斯丁終生未嫁,作為一個單身女子,她只能靠寫作出書去掙錢。1811年,奧斯丁動手修改《理智與情感》,小說出版后,她十分滿意地分到140英鎊的利潤,這是她掙得的第一筆錢。1813年,《傲慢與偏見》發(fā)表后,她在給她的姐姐卡桑德拉的一封信中寫道:“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靠寫作掙到了250英鎊——這只能使我想掙更多的錢?!彼痔孤实馗嬖V卡桑德拉:她更感興趣的是依靠寫作賺錢,贏得獨立,而不是名望。所以,家庭的變故使得奧斯丁開始從經(jīng)濟利益方面來考慮自己的寫作,轉(zhuǎn)變敘事策略是唯一可行的出路。
三、個人因素
盡管奧斯丁在給她姐姐的信中說她更感興趣的是依靠寫作賺錢,贏得獨立,而不是名望。但我們卻很容易在信中發(fā)現(xiàn)奧斯丁的那種經(jīng)過掩飾卻明白無誤的喜悅,一種力圖得到公眾認可的強烈愿望得到滿足的喜悅,即獲得了著作權的喜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女性寫小說可能既是個人經(jīng)濟收入來源又是社會話語權力顯現(xiàn)。奧斯丁生活的時代,女性是一個被壓抑而寂然無聲的群體,除了寫作之外,她們沒有機會介入公共社會生活,也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見解。寫小說給予作家在虛構(gòu)話語和歷史的邊緣地帶創(chuàng)造敘述聲音的機遇;作為女性作家的奧斯丁非常希望能抓住這種機遇,通過寫作小說來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奧斯丁創(chuàng)作小說并不斷尋求出版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對話語權利的追求,這是一種為了“被看見”和 “被聽見”的企求。但她最終認識到:長期以來文學作品中的聲音都是男性的,如果作者把自己表述為女性聲音,那么很可能會遭到讀者的反感和排斥。在一個壓制女性聲音的男權文化里,女性采用什么樣的敘述策略才能夠被接受?女性作家怎樣才能做到既不脫離傳統(tǒng)的敘事常規(guī)又能創(chuàng)建自己的敘事策略呢?奧斯丁的解決辦法是側(cè)面講述,即采用一種理智而克制的敘事策略,一種冷靜而平和的敘事方式,把作者個人的反應減少到最低限度,但在不動聲色的敘事底下卻隱藏著作者毫不留情的批判和分析。
從以上社會因素、家庭因素和個人因素三個方面來看,奧斯丁敘述策略上的改變并不是出于主動,但改變敘事策略卻使她的作品大獲成功。小說一部接一部的出版,既讓她在經(jīng)濟上獲得獨立,也逐漸被讀者,特別是男性讀者所接受,讓高傲的批評家們也偃旗息鼓,在文學界的聲譽倍增,最終她被稱為“無與倫比的簡·奧斯丁”。
一個多世紀以來,奧斯丁的作品正是因為不賣弄學問,不正面說教,缺少外露的政見,而被認為比起同時代的作家要高出一籌。而批評界也普遍認為,奧斯丁最優(yōu)秀的作品就是那些作者權威最含而不露的作品。奧斯丁最擅長用反諷手法來表現(xiàn)主題,刻畫人物,組織故事情節(jié),反諷是奧斯丁寫作風格中最顯著的特色之一。反諷,作為一種冷靜而平和的敘事方式,在奧斯丁的小說中比比皆是。奧斯丁小說中的敘述者永遠只是一個冷眼旁觀者,他們往往不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是非態(tài)度,而只是將各種各樣的反諷意蘊隱含在敘事話語之中,讓讀者去心領神會。而且這種敘事方式還有一個功能,就是在提醒讀者:敘事者并沒有缺席,敘事者一直是在場的思考者和判斷者。與此同時,奧斯丁也是最早的大范圍采用自由間接話語的小說家之一。自由間接話語看上去既屬于敘事者,又屬于小說人物。她一方面讓她的敘事者在小說中盡量不發(fā)表直接的、公開的言論,以此來減弱作者權威;另一方面大量使用自由間接引語來間接地表達敘事者的觀點。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們把這種敘事手法視為十分有效的策略,他們認為,女性作家們選擇采用這種寫作敘事策略,在咄咄逼人與謙遜有禮之間達到一種平衡狀態(tài),從而包容作者的權威性與女性自身的氣質(zhì)。
然而以上這些并不是奧斯丁所企求的敘事策略,她一直想要得到的卻是類似《諾桑覺寺》那樣的敘事行為。1813年,她在一封信中提到《傲慢與偏見》時,曾表達過她的遺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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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桂琴.論簡·奧斯丁敘事策略的轉(zhuǎn)變[J].長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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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桂琴,女,漢族,湖北隨州人,江漢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