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艷
摘? ?要: 本文主要從語法、語義及語用三個方面,對“很+NP”結構的相關研究進行梳理,并探討該結構的形成機制。
關鍵詞: “很+NP”結構;綜述;形成機制
傳統(tǒng)的語法學認為,名詞一般不受副詞修飾,副詞也不修飾名詞。但從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起,很多作品中出現(xiàn)“很淑女”“很紳士”等一些“很+名詞”的結構。邢福義在《中國語文》上發(fā)表了《關于副詞修飾名詞》(1962)一文,拉開了對漢語中“很中國”“很魯迅”“很紳士”等程度副詞和名詞搭配研究的序幕。學界對“程度副詞+名詞”的研究也經歷了由否定到討論再到深入的過程。直到現(xiàn)在,這類結構在語言學界仍頗受關注??v觀學界對“很+NP”結構形成機制的探討,大概可從語法、語義、語用三個方面闡述。
一、語法方面
(一)詞性變化說
名詞之所以受程度副詞“很”修飾,邢福義(1997)認為是“很”后面的名詞活用為了形容詞,他在《“很淑女”之類說法語言文化背景的思考》中提出:典型的名詞進入“很X”結構槽,是名詞X活用為了形容詞,即“詞類活用”。在此基礎上,邢福義提出了“詞性裂變”?!霸~性裂變”是指進入這類結構的名詞,在高頻率使用后,就裂變出了形容詞性??偠灾?,不論是詞性活用還是詞類裂變,進入“很X”中的名詞,都已經形容詞化了。
邢福義的這一觀點到現(xiàn)在也是認可度最高、接受面最廣的,以至于近年來的一些文章中,還有不少人持與邢福義相同的觀點,他們認為名詞之所以受程度副詞“很”修飾,是因為名詞的功能逐漸向形容詞的方向發(fā)展。如鐘玖英,冷瑾(2003)在《“很+名”組合格式再探》一文中表示:“‘很+名是一種語言組合表象,實際上‘很+名已經臨時轉換成‘很+形容詞,即其中的名詞已經形容詞化了?!蓖瑯映衷摲N觀點的還有張力,他(2013)認為,在“很+NP”結構中,名詞的功能慢慢游移成形容詞甚至往動詞方向發(fā)展,但同時表示,并不是所有名詞在這一結構中都可以隨意被游移。
(二)動詞省略說
除了詞類活用以外,另一類觀點是動詞省略說。于根元(1991)在《副+名》對副詞修飾名詞提出新的觀點。文中認為:“很多學者說過,漢語里“有、是”之類沒有動作的動詞常常不露面……”他認為,“很+名詞”這類結構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們在語言運用中省去了其中的動詞,例如“很氣派”這個結構,實際上應該是“很有氣派”,只不過該結構中的動詞“有”被省去了。
(三)壓制整合說
二十一世紀初之前,關于“副名結構”的研究多是從詞性變化角度進行分析,鮮有文獻從構式語法角度進行闡明。構式語法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期才開始興起,二十一世紀后,逐漸有學者從構式語法角度入手對“很+NP”結構的形成原因進行分析。構式語法認為,構式是“形式與意義的結合體”,構式的整體意義無法從組成成分相加得出。
近幾年來,出現(xiàn)了不少從構式語法的角度分析“很+NP”結構的文章。王德亮(2009)運用構式語法理論對“很+NP”結構進行探討。構式語法認為,構式的意義是由詞匯義跟構式義相互作用而成的,當兩者之間發(fā)生沖突時,構式就會通過壓制,在語義上限制該詞,給該詞增加一定的可能特征,使它獲得進入構式的條件。比如,“很巴黎”中“巴黎”本身只是一個城市的名字,但是因為進入了“很+NP”的構式,就受到這一構式的語義壓制,凸顯“巴黎”所代表的“浪漫,流行,新潮”的語義特征。
陳穎彥(2009)以“很+名詞”為切入點,闡明漢語中大多數(shù)名詞,是可以進入“很+名詞”結構的,且詞性依然保持不變。他認為,名詞大多數(shù)均可受副詞“很”的修飾,理由是名詞在進入“很+名詞”結構后,整個結構就會迫使名詞自動帶有形容詞性質的因子。且這種現(xiàn)象絕非僅限于個別名詞,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由此在“很牛”“很鐵”“很水”等語法組合中的“?!薄拌F”“水”等應視為名詞,而非轉化成了形容詞。同樣,陳亞萍,于善志二人(2014)也是在認知構式語法視角下,運用構式—詞匯雙重壓制和概念整合理論,對漢語中“很+NP”這一特殊結構的運作機制進行考察和解釋。在此基礎上,他們提出“壓制整合觀”,認為“很+NP”結構是人們在概念化過程中,運用“壓制整合理論”創(chuàng)造出來的?!昂?NP”結構中名詞“NP”在構式和詞匯的雙重壓制下,與名詞有關的表屬性的、抽象的、描述性的內涵語義得到凸顯。再經過人們在心理空間中對概念元素進行識別、整合,該構式具有了特定的語用功能。孫娟(2016)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她從構式語法的角度解釋漢語中的“副名結構”,認為詞匯壓制對這一結構具有一定的解釋力。在文中,她指出副詞壓制進入“副名結構”的名詞并使其具備了一定的形容詞性質,并且壓制力的大小與所修飾的名詞的性質有關,一般來說抽象名詞的壓制力度最大,具體名詞次之,專有名詞最小。
二、語用方面
(一)轉喻隱喻說
近些年,對于“很+NP”結構的成因,有人認為這是“轉喻”或“隱喻”所致。所謂“轉喻”,是指在相關性的基礎上,用某物的一個部分或一個因子代表整體的比喻方式?!半[喻”是指在相似性的基礎上,不直接明說,通過暗示方式類比的比喻方式。
李少敬(2014)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很+NP”結構已掙脫舊的語法框架而大眾化,可通過轉喻等認知手段表達某種主觀性。他表示“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看,“很+NP”結構不僅涉及轉喻,還可通過隱喻構建。如“很狐貍”,是通過將“狐貍”這一動物的狡猾、妖媚和外貌特征與他人進行比較,用以形容某人與狐貍具有相似性的特征。段曉燕(2014)同樣從轉喻角度探討這一結構的成因,她認為“很+名詞”結構產生的主要認知框架主要來源于“事物——性狀”,該結構的轉喻機制也是建立在“事物——性狀”的認知框架上,通過人們對“事物”最典型的“性狀”特征的認知完成轉喻過程。
(二)臨時修辭說
于根元(1991)在提出動詞省略說后,在同一篇文章上,表示影響“副+名”這類結構形成的還有一種因素,即“臨時修辭”。于根元認為名詞能夠受副詞修飾,是因為出現(xiàn)了一種承前文的臨時用法,即修辭用法。此時,這類結構中的名詞實際上已經喪失了本意,該詞的意義需要從上下文獲取。文中有一個例子可以解釋該觀點:“王四海為人很‘四海。善于應酬交際。”很“四?!敝械摹八暮!币呀洸皇沁@個詞本身的意義,聯(lián)系上下文可知,“四?!睂嶋H指的是善于應酬交際?!八暮!边@個詞具有的這個意義實際上是臨時修辭導致的,在這種語境中,名詞“四?!本哂行稳菰~性,可受副詞修飾??偟膩碚f,于根元認為這類結構的出現(xiàn)可能是動詞的省略和臨時修辭兩個合力造成的,但是動詞省略的作用較小,起主要作用的還是臨時修辭。
(三)表達需要說
鐘玖英,冷瑾(2003)認為這一現(xiàn)象的產生與語言運用有很大關系,她們認為:“從語言與社會的關系看,獵奇、求新、求異成為社會的普遍心理?!薄昂?名”之所以能夠成立,并成為一種語言時尚,原因之一是人們普遍的獵奇心理,在使用語言時有意尋找一種特殊表達。李然(2017)同樣從語用方面分析“很+NP”結構出現(xiàn)的原因。他認為“很+名詞”結構語法化的發(fā)展的動因有三:一是語言使用恪守的經濟性原則,即人們追求用簡短的語言表情達意。二是說話者的目的,指的是人們說話時刻意追求一種新穎的表達。三是傳播的明晰性,這類結構往往可以更清楚明了地表達出說話者的意思。
在語用方面,對解釋“很+NP”結構的成因,葛文峰,季淑鳳(2014)提出一種新的視角,即“模因論”?!昂?名詞”這一語言變異現(xiàn)象,從開始遭到批判,到人們使用的增多,再到人們普遍地接受、復制和傳播,成為強勢模因,說明語言的變異是不可避免的。語言正是語言模因經過不斷變異而豐富和發(fā)展起來的。在這個過程中,“很+名詞”結構經過大量的模仿和使用,逐漸被人們認可,從原來的“被否定”到現(xiàn)在被普遍接受。
三、語義方面
施春宏(2001)在《名詞的描述性語義特征與副名組的可能性》一文中,從名詞的語義特征角度進行研究,把語義成分分為關涉性語義成分和描述性語義成分兩類。當名詞進入“很+NP”這類結構時,此時名詞表達的是描述性語義,而非名詞的關涉性意義。儲澤祥、劉街生(1997)認為“細節(jié)顯現(xiàn)”是副名組合的理據(jù),因為詞義具有概括性,名詞在形成本質義時,許多細節(jié)被概括了,當名詞在具體運用時,被概括的細節(jié)要重新返回,這就是細節(jié)顯現(xiàn)。細節(jié)體現(xiàn)的是名詞的性質,性質有程度差異,因而可以用程度副詞把它表現(xiàn)出來。
自二十一世紀以來,不少文章從語義角度入手分析該結構的形成理據(jù)。關春芳(2007)提出性狀義可以分為直接性狀義和間接性狀義。直接性狀義是詞義本身所具有的,是包含在詞義之內的。間接性狀義是指詞的名物義所指稱的事物具有的性質、狀態(tài)。間接性狀義一般受社會文化影響較大,具有不穩(wěn)定的特點。進入“很+NP”這類結構中的名詞一般都具有某方面的性狀特征,并且是被人們所認可的,這類名詞可以被副詞修飾,出現(xiàn)“很+NP”結構。相類似的還有席留生的《“很N”構式的允準》,他認為這類結構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名詞發(fā)生了范疇轉化或功能游移。
四、“很+NP”結構形成機制
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開始,人們到現(xiàn)在還對這個問題頗為關注。在這期間的六十年里,對于“很+NP”結構的合理性出現(xiàn)了各種不同的解釋,無論是詞性變化說,還是壓制整合說或者隱喻轉喻說,總結來看,它們對于解釋“很+NP”結構的成因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在“很+NP”結構中,NP已經蒙上了形容詞性色彩。此時,要弄清“很+NP”結構的形成機制,關鍵的一點在于,“很+NP”中的NP是如何具有形容詞性色彩的?
邢福義認為是名詞活用為形容詞,從“壓制整合”“隱喻轉喻”“臨時修辭”或“語義”等方面切入探究“很+NP”結構形成機制的,最后都落腳到名詞具有像形容詞一樣的描述性意義。這類文章的不同只是在于名詞的表屬性的、描述性的意義被凸顯方式不一樣。從語用方面探析“很+NP”結構產生的原因,他們并沒有解釋出“很+NP”結構的內部形成機制,只是探究了“很+NP”結構形成的外部語言因素,“很+NP”結構存在的合理性還有待探究。
我們認為“很+NP”結構的產生與構式有關,因為“很X”這個結構本身就具有形容詞性特點,X一般為形容詞。當名詞性成分進入“很X”結構時,NP與原本應為形容詞性成分的X發(fā)生了沖突,此時,“很X”這個結構整體的構式義就壓制名詞性成分NP,使與NP相關的具有描述性意義的特點凸顯出來。雖然NP是名詞,但是在構式的壓制下,它的語義已經具有了形容詞性特點。在這種構式力量的影響下,能夠進入“很X”結構的名詞越來越多,因此逐漸形成了“很+NP”結構。
語法是為語言服務的,當出現(xiàn)一些新的有悖現(xiàn)有語法規(guī)律的語言現(xiàn)象時,我們可能說不合常理,但當某一種新的語法現(xiàn)象被大眾普遍認可時,我們應該及時探究其中形成的原因,更新并完善語法系統(tǒng),讓語法更好地為人類語言交際服務。
五、結語
學界對“程度副詞+名詞”的研究經歷了由否定到討論再到深入的過程。由上述可知,對于“很+NP”結構形成的原因,學界從多方面進行了探討,主要涉及語法、語用及語義方面。我們認為,“很+NP”結構的形成與構式有關。名詞能夠進入“很X”結構,是因為在構式壓制力量的影響下,進入該結構的NP被壓制出了與之相關的典型的形容詞性意義。正是在這種機制的影響下,能夠進入“很X”結構槽的名詞越來越多,逐漸形成了“很+NP”結構,這一結構最終也被普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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