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柯麗
從趙元任的《和平進行曲》(1914)算起,中國鋼琴音樂發(fā)展已逾百年,演奏人才也已在世界舞臺上不斷展露風采,從周淑安、丁善德、李獻敏到周廣仁、顧圣纓、劉詩昆、傅聰、殷承宗、石叔誠、鮑惠蕎,再到許忠、孔祥東、郎朗、李云迪、鄒翔,可以說,從鋼琴音樂創(chuàng)作到演奏都呈現(xiàn)出欣欣向榮的景象,中國鋼琴學人更是達到了世界最多。中國鋼琴音樂研究也蓬勃發(fā)展起來,期刊網(wǎng)上查閱的文章數(shù)量也是樂器研究中最多者。而中國鋼琴文化的宏觀歷史研究的文論中還不多見,這里不得不提《中國鋼琴文化之形成與發(fā)展》。該書是中國鋼琴家卞萌留學俄羅斯圣·彼得堡音樂學院時,于1995年所撰寫提交的博士學位論文,經(jīng)其父卞善藝翻譯為中文后在華樂出版社出版。該書是對中國鋼琴音樂一百多年發(fā)展史這一“巨大課題”的一次總結性的史作,是一部具有歷史意義和學術價值的論著(周廣仁語),雖已過多年,但仍在教學及理論研究中具有重要參考價值,而它引發(fā)的中國鋼琴音樂文化發(fā)展研究至今仍在發(fā)酵。
說其影響及其所產(chǎn)生的相關研究,我以為首先表現(xiàn)在對中國鋼琴音樂史料的發(fā)掘上。作為近現(xiàn)代音樂史研究方向之一,中國鋼琴音樂史料的挖掘主要有三種,一是訪談健在的鋼琴家,以其口述史料而補充于鮮活的文獻之中;二是分析鋼琴音樂曲譜,其中所隱含的當時創(chuàng)作手法及其觀念是最為重要的文獻之源;三是搜集分析鋼琴的相關評論報道,這些散落于近代以來報端的資料不僅為其提供歷史信息,也為其提供當時鋼琴文化審美需求。卞萌的論著在史料上有很多開創(chuàng)之探。從其來源上看,作者進行了大量的調(diào)查研究,掌握了很多第一手資料,這是其開創(chuàng)研究之表現(xiàn),這些開創(chuàng)來自于她廣泛的人脈資源。她說,在論文的準備階段,她就與國內(nèi)50余位鋼琴教育家、演奏家、作曲家建立了通信聯(lián)系,還在1992年中進行了專程的調(diào)查與訪問,搜索了國內(nèi)的各大圖書館,獲得了中國鋼琴藝術的第一手資料,這些為其論文的內(nèi)容注入了充足的史料佐證。作為一部史作,掌握材料的多寡是其論題深淺的標志,這篇文章詳實的史料在當前的相關文論的文獻中還無人可望其項背,足見其當時所下的資料工作力度之大??v觀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很多人仍采用卞萌之法,只在研究的范圍上再做擴展,而這些資源隨著中國鋼琴人數(shù)量的增多,學術成就的擴大而有了更多的空間。但要注意的是,調(diào)研不能僅在表面上徘徊,僅止于訪談的言語記錄,還應結合相關史料而進行考辨;而研究者不能僅是鋼琴層面的人,還應有更多領域的學者進入,或引入更多的研究方法,這樣才會豐富史料研究。
鋼琴論域有宏觀與微觀、專題與寬泛之分,在卞萌那時的研究語境下,廣而論之不失為良策之一。她的博士論文的論域,從禮樂之邦的發(fā)軔談起,從宏觀的角度述及鋼琴在中國的發(fā)生發(fā)展的各個時期。按照她的分法,中國的鋼琴音樂文化發(fā)展為六個階段,卞先生對各個階段的鋼琴音樂及教育作者均作了恰如其分的評述。從作者的學術優(yōu)勢上展開,卞著主要從鋼琴曲、教學、發(fā)展特點幾方面展開的。“新時期”(主要是1978年后)是其論文的重點,對這一大好局面和史無前例的“鋼琴熱”,作者給予了關注。更重要的是她對這一時期的鋼琴教學及教學理論研究給予了“深層研究”,并對鋼琴音樂創(chuàng)作的“多元化風格”給予的厚望。這些都是論文的亮點之所在。橫跨時間之大,涵蓋面之廣,使其在同類文章中“史無前例”,無怪乎得到多位專家的青睞。針對創(chuàng)作、教學、演奏的論域仍將是今后研究的主要方向,但隨著社會化發(fā)展的需求影響,鋼琴文化的研究還應多從它的中國新時代文化發(fā)展的層面多做展開,方能使其論域不僅限于本位視野,還會吸引更多人的關注。如近年來大量白領階層學琴人的增加,他們所反映的鋼琴文化就特別值得關注與展開,這一論域是中國鋼琴文化亟需擴展之處。
歷史學研究的方法多會是集中于辨析與考證,在史料的基礎而做技術性的分析,是卞萌作為鋼琴人的優(yōu)勢所在。從論文的寫作方法來看,這是一篇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論著,史料的實證是其主要方法,在其調(diào)查研究采訪的基礎上,作者對史料進行了合理的歸類。但作者本人又是一位頗具實力的鋼琴演奏家和理論家,這使得她的寫作在注重“史”的主線的同時,又能“點面結合”地對問題進行深入的“夾敘夾議”式的剖析,尤其對具體作品及演奏的評述頗為見地。尤為難得的是,她關注了鋼琴教育,甚至是鋼琴業(yè)余教育的現(xiàn)狀及具體的教法,這使得其寫作方法豐富而多變,其論文的參考價值自然也就突兀而使人趨之若鶩。這是其父將其翻譯出版的初衷,卞萌父親說他經(jīng)常遇到親友索要論文的請求,但論文畢竟是俄文版的書寫,只有譯成中文才能為海內(nèi)外的同行和前輩所用。卞萌的研究方法雖然還僅止于史料的分析層面,還沒有針對史料多做比對分析,尤其是運用音樂分析與文獻分析相結合,運用社會學分析與鋼琴本身的研究相結合,將圍繞于鋼琴發(fā)展的諸多因素進行綜合研判,這將是今后研究需要多做的方法考慮之處。
但作為一部中國鋼琴藝術史論,作者若帶有太多主觀成分,就會使其論述厚此薄彼。在歷史階段的均衡論述上,卞文對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間的鋼琴音樂民族化發(fā)展的功過太過簡省,畢竟這段時間誕生的鋼琴協(xié)奏曲《黃河》及改編曲、新創(chuàng)曲等在之后的中國鋼琴民族化的發(fā)展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它們也成為后來研究的重點之處。而卞文對音樂會曲目、獲獎等只做了簡單地羅列,沒有進行理論的分析,這種淺嘗則止的行文使得論述成色不夠,著作的“論”字也就大打“折扣”了。作為一部對中國鋼琴藝術全面研究的“開山”之作,其價值是不言而喻的,它的價值在于讓人們對中國鋼琴藝術有了一個全面系統(tǒng)的認識;還在于它首次將中國鋼琴文化的所有主要方面綜合為一個有機整體,用史論結合的方式予以評說、論述,使人對鋼琴藝術文化的多方面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這些也必然會“拋磚引玉”引領人們?nèi)ド钊胩接懼袊撉偎囆g之“微妙”。
卞著后的史論有王昌逵的《中國鋼琴音樂文化》,該書分為七章,分期與卞著幾乎一樣,以時間為序,如:1919年以前、1919年—1937年、1937年—1949年、1949年—1966年、1966年—1976年、1976年以后,在每一章中分別談及鋼琴作曲家及作品、鋼琴教育及鋼琴家、鋼琴音樂文化及思想等,每一章會對不同的對象而略作調(diào)整,可以看出該著的理論視野有擴展,史料的開掘也有新進,論述亦有擴展,如緒論中關于中國鋼琴音樂文化取向的“中和”“陰柔”“神韻”的闡釋。但該著在資料上顯得堆積感較重,以史料的簡單羅列為主,很少有歸類或內(nèi)在線索的分析,如第一章的“西方鋼琴及鋼琴音樂文化的歷史演進”,既看不出理論新進之處,也看不出觀點或辨析的新穎之處,且作為中國鋼琴音樂文化史論的整個一章篇幅,實屬過多且沒有必要。其它各章也是多以史料輯錄為主,未見有新論展開,而其中所引史料或觀點多未做注明,只在每章的末尾列了參考文獻,這為后續(xù)的史料查證或進一步研究提供不了什么便利,可能還會為那些偷懶者的直接引用從而導致以訛傳訛制造了溫床。但不管怎么說,王昌逵的新著在史料和論域的擴展上還是有所新展,也為后續(xù)研究提供了思路,后續(xù)者要引以為戒,在行文的規(guī)范和研究的深入分析上再做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