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閣村:牌樓的雙面生活
南、北閣村,分別位于兩條溪上,南閣在從龍西流出來的砩頭溪上,民居多為坐南朝北;北閣在福溪水庫流出來的大荊溪上,民居多為坐北朝南,兩溪在潭頭盧交匯。南北兩閣宛如開在仙溪上的一朵雙生花(電影《薇洛妮卡的雙面生活》La Double Vie de Véronique)。
北閣村的建筑是平民的,生活味濃重;南閣村有高高上翹的龍圖騰、象征純潔堅貞的蓮花寶瓶,牌坊的功能是表彰、獎勵或勵志后世,同時也追求著不朽。南閣牌樓群下的最中央官道用褐色鵝卵石鋪成,外道整以粗大的石塊,供馬匹行駛,這是一個嚴(yán)整、有秩序、階層分明的世界,而北閣建筑最明顯的特點(diǎn)是臨水造宅,大宅院選址在溪水旁,溪水上架六十多條石板橋,從這岸到那岸,實(shí)際距離不過兩三米,因了這涓涓溪流,這石板橋,足以產(chǎn)生浪漫與詩意。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暖春的午后走進(jìn)大宅的情景:從一條筆直闊大的水泥路上插進(jìn)了小路,在一座古居民前停下,滴水屋檐像一張老電影的膠片呈現(xiàn)在藍(lán)天下,陽光下過濾了灰塵渣滓,清清爽爽。一位婦人端著大木盆站定,她對這個老屋的外來客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她終究沒有問什么,我可以無人打擾地進(jìn)出他們的私宅。感覺大宅里的布局很像過去的農(nóng)村景象,我離開了我的故鄉(xiāng),我的三退屋里住著陌生人,我在別人住宅里尋找過去,所以我會這么迷戀:我拿相機(jī)去拍曬在屋檐下的幾雙布鞋,在一個門道里與自己的影子相遇。
那晚從御營回來,福溪水庫路頗陡,汽車貼著巖面行駛,洶涌的瓦格納歌劇與峻險的水庫山路很是相配,經(jīng)過北閣,黑漆漆一片,整個村都睡著了。半個月后,一場大火奪去了北閣村清道光年間一座叫寶耕堂的老宅。為尋找這座被火燒毀的老宅,我又去了北閣村。在北閣村老戲樓下(現(xiàn)在是文化大禮堂,花花綠綠的戒毒海報覆蓋了大禮堂整面墻)有人在燒制老酒汗,一幫婦女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我拍什么,當(dāng)我說要看看被火燒毀的一座老宅時她們露出失望的表情,隨后又?jǐn)蒯斀罔F地說,你打個報告上去把(老屋)修一修。她們當(dāng)我是市里來的要人。她們把老屋發(fā)音發(fā)成“老喔”,最后一個“喔”字短促,不留余音。我朝大禮堂東走去,一座民國建筑,大四合院,宅里住著兩位老人,他們原先住在寶耕堂里,大火燒了他們家后,政府安排他們住進(jìn)民國四合院里,偌大的宅里就兩人住著。這座建筑后來遭遇了相同的命運(yùn):宅主人被打倒,房子被政府沒收充公,租給窮苦人,過后又安排進(jìn)了災(zāi)民,老宅不停地變換著住戶,只是原主人再也見不到它了。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原戶主的后人像我一樣,掩蓋身份偷偷地潛入北閣村進(jìn)入這座民國四合院,他看見住里面的老人,看見四合院里一草一木,看見它的拱形窗戶,他會有什么想法?他會潸然淚下嗎?他會寬恕住進(jìn)四合院里的兩位老人嗎?離開民國建筑,我再去尋找寶耕堂,在一座半焚燒的廢墻后面有一個碩大的長滿蕪草的被大火焚燒后的縣城,老墻用大石頭壘起來,保存完好,老墻上面的木頭房子被燒成了炭黑,黑木炭一頭尖尖刺向天空,它與另一根燒成炭的木頭交割成“十”字,刺目的黑釘垂掛下來,在火災(zāi)發(fā)生前這是樓閣或睡房。我在電腦里找到了2013年4月7日拍的一張寶耕堂照片,同樣的墻,同樣的小窗,同樣的中式小臺門,那天大院里晾著兩條棉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而此時,寶耕堂剩下炭黑的櫞木,天空還是湛藍(lán)的。在北閣村老宅每一條通風(fēng)的過道里默默地坐著一位老婦人,她們在漆黑中坐了很長時間,當(dāng)我過去時,她們依然那么坐著,我與她們打過照面后驚駭?shù)膽?yīng)該是我。有位老人見我手里的相機(jī)以為我去拍她,轉(zhuǎn)過臉去,嘴巴里發(fā)出嗚嗚啦啦怪異的聲音。一座三退屋里為新逝的死者正舉行道場,他們把三根粗毛竹插在溪水里,毛竹竿頂上掛有一盞風(fēng)燈,一條紅繩蛇一樣地纏繞住竹竿,代表風(fēng)水,整個道場儀式比縣西講究得多。在村東頭有兩座牌坊,一座剛修復(fù)過,正對著老街,旁邊有一對清代石獅,另一座是貞潔坊,溪邊有一堵一人高的風(fēng)水墻,風(fēng)水墻內(nèi)有座民國建筑吸引著我,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見它的廟宇房檐和拱形雕飾窗戶,我朝它走去。當(dāng)我在溪水西頭“上三退屋”里對原住民發(fā)出疑問的時候,一位老人走過來向我釋惑,“上三退屋”姓李,北閣村的大姓,現(xiàn)在居住的葉姓是外來姓,老人指著溪頭被用作埠頭的一塊條石說,這是原來的旗桿。有一張席子曬在上面,另刻有“進(jìn)士李振鑣立”的一個石柱擱在溪頭上,文字朝外,專給游人看。老人引我進(jìn)入屋子里,我看見在一個書柜里擺滿了厚磚頭大的詩詞選,大多數(shù)以“當(dāng)代”“中華經(jīng)典”“名家”冠名,他還用顫顫巍巍的手打開一個散發(fā)出濃烈霉味的抽屜拿出《北閣李氏宗譜》,開頭的序“北閣李氏……唐昭宗后裔李純忠,明朝遷徙……”指出北閣村是由一支皇室后人繁衍起來的。每一本宗譜上標(biāo)有族人的姓名、婚姻關(guān)系、子女成長、受教育的大學(xué)名字,這本來是李氏家族的族譜,李姓老人卻拿它遞給我這個外人看。臨走前老人送我一本詩詞選,在書的序里有提到老人過去的經(jīng)歷,早年參加革命,遭人誣陷以“通敵”帽子被遣返回家,平反后沒有落實(shí)政策,老人寄情于山水之間,成為仙溪北閣名副其實(shí)的農(nóng)民詩人,所有的詩詞都圍繞這段變故吟唱,所有的詩行只剩下一句詩。
在北閣街上我看見一位穿燈籠褲的老人拄著金屬拐杖顫巍巍地走動,他的孱弱的背影被夕陽拉長后投在了路上,我還看見四個小女孩坐在溪頭玩耍,我驚訝于其中一個穿粉紅色連衣裙的漂亮女孩,瓜子臉,大眼睛,在氣質(zhì)上她完全是個成熟女人,卻有著少女的韻味,我能呼她蘿莉嗎?顯然不行,我是北閣的一名過客,我只是在她身上投入了三分鐘的熱情,全部的熱情被溪水帶走。
福溪村:如夢倒影美如斯
十一個月后的十一號,我再次去福溪,水庫已蓄水,鋼筋水泥的新水電站初露端倪,水位升高了不少,長在山坡上的樹淹沒或半淹沒在水里,一棵高大的烏桕樹只露出個樹冠在水面上,梅川村的竹林有一半的竹子“長”在了水里。水一直漲到了村口,而這里過去是水庫入口,現(xiàn)在成了河埠頭,幾只鴨子在水里嬉游著,它們從家門口輕松地游到水庫里去。梅川村口的一個老太婆坐在石凳上,我向她打聽水庫蓄水的情況,她搖了搖頭說,耳朵聾了聽不見。岸上小男孩點(diǎn)燃鞭炮,快速扔進(jìn)水里,鞭炮在水底炸響,帶著潮濕的悶聲,藍(lán)色的煙霧從水上升起來,他們將水庫當(dāng)成了自家門前河。一座露天茅廁淹在了水里,另一座位置高一點(diǎn)的茅廁,一位男子蹲在茅坑上,對著水庫。幾座臨水建筑的房屋起碼有半層淹在水下,當(dāng)初沒想到,他們習(xí)慣了在水庫邊上生活,十幾年下來,根本沒想到有一天水庫里的水會上升到房間里去。淹了也就淹了,他們不會遷移,他們不打算將房子遷移出去,照樣地生活,照樣地在里面搓麻將。我走進(jìn)一家離水庫最近的農(nóng)家樂,里面有十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打牌,抽煙,煙霧被雨水染濕,掛在空中。我徑直走到了窗戶旁,打開了朝向水庫的窗扇,三年前的一個暴雨天氣,我也是從同一個窗口望向水庫,水庫的水早放完了,空空的水庫底長滿了青草,一段斷斷續(xù)續(xù)的墻垣,圍成了一座房屋的模樣,猜測過去未修水庫前這里可能是個村莊,一只底朝天的木船,在一個大雨淋漓的日子里,望著干旱的水庫,這是件很怪異的事。第一次來到福溪水庫也是在冬天,水庫里的水碧透、溫潤,幾個閑人坐在壩底垂釣。坐一只小木船去對岸,從鳳溪擺渡到對岸的福溪,從福溪擺渡回鳳溪。同船上一個上學(xué)的小女孩,一個送飯給對岸姑姑家的小男孩,艄公坐在船上吃飯,我上去搖了一把櫓,這段時光永逝在水面上。于是,三個畫面疊加在了一起:枯水期的水庫,放空了的水庫,蓄水后的水庫。多數(shù)人會遺忘了水庫從前的模樣,他們看見的無非是我現(xiàn)在看見的福溪水庫,回去后他們對沒來過福溪的人說,水很高,竹子浸在水里。唯獨(dú)不向他們提起淹沒在水下的村莊。
高塘村:溪水一夜,悵惘了她的愁容
愛上地名遠(yuǎn)比愛上一個地方容易。高塘、梅川、鳳溪,三個詩意的地名,從南往北,它們出現(xiàn)的先后次序是:高塘、梅川、鳳溪。高塘位居福溪和甸嶺溪交匯處,一座“大躍進(jìn)”時期公社風(fēng)格的老房子坐落在村口,每回到這里我總要停車休息,在太陽底下望著它的方方正正的大石頭建筑,望著它的向外擴(kuò)張的以表明身份(村公社)的結(jié)構(gòu)。它統(tǒng)共才一底,在門臺正面造了樓層,供公社辦公用,所以算不上真正的二層樓,門梁兩邊各對稱地開出了兩扇窗,每扇窗呈拱形,飾以復(fù)雜線條,在那個不講究裝飾的年代里,公社總能出乎意料地從刻板中脫穎而出,經(jīng)過時間流逝沖刷,若在二十一世紀(jì)屹立不倒,簡直是個建筑樣板了。在村公社門口的石凳上夏天會坐著很多人,他們坐在陰影里望著大路上車來車往,現(xiàn)在這個時候沒有一個村民坐在石凳上。高塘村得力于從福溪水庫下來的水,一條寬闊的溪流縈繞村舍而去,在溪邊造了高約兩米的圍塘,以抵大水之勢。在過去近兩個多月的大雨里,高塘浸潤了多少雨水,溪邊的圍塘抵擋了多少次大水的沖刷。離溪最近的一座三層樓小洋房里一位老婦人正在洗衣服,她朝我笑了笑,她熟悉高塘村村民,對突然來訪的村外人保持警惕,她的警惕卻用意外的笑容來表示,因?yàn)槲覜]有以相同的笑容回報她。我詫異于老婦人衰老的臉上仍舊葆有的年輕時候漂亮的臉孔,我無法見到她年輕時候的模樣,她剛嫁到高塘村時的美麗面孔,我只能從現(xiàn)在衰老與哀愁的婦人的臉上去推測她的過去。
琯頭村:被時間拋棄的碼頭小村落
我從家里帶了一張貝多芬《英雄交響曲》出來,到樂清最南的小村:琯頭?,g頭曾經(jīng)繁榮過,在溫州大橋還沒有開通前是樂清人去溫州城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樂琯(樂成—琯頭)運(yùn)河的終點(diǎn)?,g頭村與溫州只隔了條甌江,琯頭碼頭渡輪異常繁忙,輪渡上有叫賣狗皮膏藥的和蟑螂藥、老鼠藥的,明知騙人的把戲,偏偏有那么多人愿意聽,愿意受騙,渡輪上實(shí)在太無聊,看甌江黃澄澄的海水也無趣,騙與受騙的關(guān)系建立起來了,無聊的時間也就容易打發(fā)過去了。1996年溫州大橋建成開通,渡輪少了,多年后古輪渡停止了運(yùn)行,開車或坐車直接從甌江上面飛馳到溫州城,琯頭被速度拋進(jìn)了時間的深處。二十多年后,當(dāng)我再次開車來到琯頭碼頭時,它的荒涼如同海邊生長起來的蕪草,在海水的吞吐下蕩漾開來,直到那條叫橫春路的大馬路。碼頭候船室已被磚頭封堵上了,門窗被釘死,我從一條磚縫里擠過身去,可以想象當(dāng)初候船的人們聽到船上岸的鈴聲蜂擁而進(jìn)的場面,而今只我一人,在破敗的、拋滿了舊物和磚石的房間里游蕩,我饒有趣味地拍著廢墟,正午的陽光筆直地打下來,在窗戶下面投下了陰影。從堤壩開的口子上下來,一條鋼筋棧橋從陸地通向船只。我站到了溫州大橋底下,平時我開車以每小時100碼的速度從橋面上飛馳而過,此刻我站在大橋的陰影里,橋面上運(yùn)載貨車駛過,它們在我頭上三十多米的高空飛馳而過,我只看見高出護(hù)欄的半截車廂,車行駛到江面上速度降了下來,因?yàn)檫@是一段爬坡過程,車到斜拉式橋面,橋身離江面的最高處,緩緩落向兩邊。每次我開車到溫州大橋最高坡總是緊張不安,速度與高度造成的緊張在身體蔓延開來。在離大橋百米余遠(yuǎn)的地方有一個船只??奎c(diǎn),一盞燈,一條伸出江面的水泥路面,這個停靠點(diǎn)比琯頭碼頭還要古老、簡陋,它為從七都島上來的船只提供方便。三個青年坐在堤壩上,他們坐在大橋的陰影里,他們什么也沒做。橫春路正對著堤壩,房屋一半嶄新,一半灰舊,正午的陽光在灰舊一排的房屋下面拖出一條陰影來,一位婦女坐在新房屋檐下,婦女從青田來,她用青田口音回答了我。她回答了之后繼續(xù)坐在陽光下修剪指甲。一個老大爺坐在老屋的天井下,他也不是琯頭人,他說自己是外地人,住在橫春路。整條橫春路上冷冷清清,除了??康膸纵v汽車外,沒人走動。一座大屋子內(nèi)響起搓麻將的聲音,一個男子走出來,他用很警惕的口氣問我,在知道我并不是舉報他們搓麻打賭后說,老屋都在那頭。他用手指了指街里面。橫春路是琯頭村最繁華的街道,它畢竟是一個靠海小村落,有價值的大戶人家不多。我進(jìn)入一座老屋,門口一張小桌子擺了幾個菜蔬,主人好像剛剛放下碗筷離開,我踩在嘎吱作響的木樓梯上,抬頭看見“張慶芳”幾個字用黑色水筆寫在一個電表上,沒人出來。他們正在房間里午睡嗎?他們不怕外人進(jìn)來拿走東西?說實(shí)話,屋子里根本沒有值得拿的東西。在過去的農(nóng)村老房子里屋內(nèi)是不用上鎖的,最多到晚上用一根木頭閂子頂在門后面。一個理發(fā)店里,兩位年輕男子無所事事,神情呆滯,店外面一位胖女人坐在摩托車上低頭玩著手機(jī)。屋檐的陰影,小陽臺的陰影,電線桿的陰影,晾衣架的陰影,鳥飛過的陰影,一只貓跑過落下了陰影,陰影布滿了橫春路。橫春路外面,琯頭山的風(fēng)水寶地,椅子墳滿山遍野,它們曬著初夏太陽的暖兒,朝向甌江。
桃林村:總有一場落日在等你
如果你手頭有一本1987年版《樂清縣地名志》,剛好指著第67頁上一張仙溪鎮(zhèn)地圖,會在兩溪(砩頭溪、仙溪)交匯處找到“桃林”兩字,黑字體的“桃林”蓋過了名氣甚大的“南閣”——樂清唯一保存的明清牌坊。一條大溪,一片林樹,每天傍晚太陽“過河入林”,在西部緩慢落下。
在地球的任何一個地方,只要你舉目西望天空,總有一場落日在等你。看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落日又那么難,先不說周邊建筑物的干擾,你得爬到一個有高度的山頭,撇下有礙觀賞落日的建筑物,你要有一顆閑心,放得下一切雜事、雜念,然后對自己說,我要去看一場落日了。
2月16日下午我從福溪水庫回來,途經(jīng)仙溪大橋,突遇日落后的壯觀場面,太陽從西面的群山間落下,它的余暉在仙溪上空演繹,溪水寧靜如同一面古老的銅鏡。天空有多少種顏色,溪水就反映出多少種顏色,兩岸樹林向著日落的方向?qū)訉愉侀_,最后到達(dá)西的終點(diǎn):一座橋,一個塔。太陽落下去的山上有一個缺口,像火山口,所有的山沉默著,為之守情,為之永恒。
第二天下午,我又從家里出發(fā)了,向著桃林日落的方向。四點(diǎn)二十分,太陽正往西運(yùn)轉(zhuǎn),離日落大概有一個小時,也就是說,必須在五點(diǎn)二十前到達(dá)昨天站立過的仙溪大橋。從家里開到上高速,我用了十五分鐘,這段時間車輛繁多,但還沒有造成路堵,一上高速,我擰開了音樂,理查·施特勞斯《d小調(diào)鋼琴與樂隊(duì)滑稽曲》,全長二十分鐘,剛吻合我開完從樂清到雁蕩山一段高速?!痘非懊鎺锥螐?qiáng)烈的鋼琴,敲下去的定音鼓似乎為我這次追趕落日加油,我心跳稍稍加快了,一邊觀察周邊的汽車以便超過它們。這條高速上平時多運(yùn)輸?shù)拇罂ㄜ?,剛過完年,卡車司機(jī)還沒上班,小車很多,超過小車比大卡車方便,但你要防備后面的車輛,同時要保持車速100碼以上,太陽此刻在我后面。四點(diǎn)五十六分下高速,這個時間在我預(yù)料中,再開十五分鐘我就能到達(dá)仙溪。我又情不自禁看了一下太陽,它的光輝弱了許多,幾個山頭投下大面積陰影,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在乎太陽,因?yàn)槲乙汾s它。從雁蕩高速下來一路非常順利,五點(diǎn)十分到達(dá)仙溪大橋,太陽剛好運(yùn)行到離山頭約一尺高的地方,在大橋上找好拍攝點(diǎn),調(diào)好三腳架,擺上相機(jī)。太陽西落,它用了九分鐘的時間到達(dá)山的火焰口,只用了約一分鐘的時間完成落日,我延長拍攝,讓照片有更多的曝光時間,做得比昨天更加從容。
我曾在鷹嘴岡目看過落日,在“小瓦爾登湖”、杭州西子湖畔、臺灣高雄、海南島天涯海角都看過。為了一場錯過的落日“昔日重現(xiàn)”,這是第一次。當(dāng)右岸南閣村收斂最后一抹光,有人在溪邊灘頭點(diǎn)燃了一堆柴火,隱隱的,看起來像螢火蟲,好像落日最后的嘆息。
(選自2020年第10期《文學(xué)港》)
原刊責(zé)編" 趙"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