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慶 陳 維 程 剛 潘 運 趙守盈
(貴州師范大學心理學院,貴陽 550025)
嫉妒是個體的一種主觀、消極甚至抱有敵意的情緒,產生于個體對自己與他人主觀距離(價值)的認知比較中(Parrott, 2001)。大量研究發(fā)現(xiàn),早期嫉妒會與個體的認知、行為互相影響,導致個體形成錯誤的人生觀、價值觀,影響其與其他個體間的關系,抑制個體個性及社會性發(fā)展(張燕燕, 姜濤, 杜春娟, 朱淑霞, 2017; 張耀庭,2001);成年后個體嫉妒會造成心理與行為問題,嚴重時甚至導致犯罪(Brem, Shorey, Rothman,Temple, & Stuart, 2018; Smith & Kim, 2007)。家庭系統(tǒng)理論認為,家庭作為個體早期與外界發(fā)生相互作用的主要場所,是影響個體最具體、最直接的微觀環(huán)境(Garbarino, 2008),其中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子女的人格及某些特質發(fā)展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Benjaminsen, Krarup, & Lauritsen, 1990)。父母教養(yǎng)方式是指:父母對子女進行撫養(yǎng)和教育時所傳達給子女的態(tài)度以及由父母的行為所表達出的情感氣氛的集合體(Darling & Steinberg,1993)。張建育(2004)與曹毅(2015)的研究發(fā)現(xiàn),積極、消極的教養(yǎng)方式均可以作為嫉妒的有效前測變量。可見,個體嫉妒的產生與父母教養(yǎng)方式間有著密切聯(lián)系(Ellestad & Stets, 1998)。
依據(jù)生態(tài)系統(tǒng)模型,父母教養(yǎng)方式作為微系統(tǒng)會通過影響個體的心理品質等近端因素,進而作用于個體的嫉妒(Bronfenbrenner, 1986)。嫉妒的系統(tǒng)學理論則認為,嫉妒是在自我尊重和各種“關系”的現(xiàn)狀和質量受到主觀威脅時產生的一種思想、情感和行為的綜合表征(王曉鈞, 2001)。以往研究將自尊和生活滿意度分別作為考察個體與自我(楊燁, 王登峰, 2007)、個體與外界關系質量的評價指標(Rani, Singh, & Jaiswal, 2016)。一方面,自尊和生活滿意度對個體的嫉妒均有顯著的預測作用(何騰騰, 張進輔, 2012; 盧莉莉,2014);另一方面,個體的自尊和生活滿意度均受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影響(侯艷飛, 趙久波, 楊雪嶺, 張小遠, 2018; Yao, He, Ko, & Pang, 2014)。以往研究未將以上變量進行綜合考慮,為此本研究將整合自尊和生活滿意度兩個變量,深入考察父母教養(yǎng)方式影響個體嫉妒的內在過程機制。
自尊(self-esteem)是指個體對自我能力和自我價值的態(tài)度看法(Rosenberg, 1965)。研究發(fā)現(xiàn),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個體自尊具有顯著的預測作用(Yao et al., 2014)。具體來說,溫暖、理解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會促進孩子自尊的發(fā)展,拒絕否認、懲罰等消極教養(yǎng)方式則會阻礙孩子自尊的發(fā)展(侯艷飛等, 2018)。胡蕓、張榮娟和李文虎(2005)及王敏(2017)等人的研究發(fā)現(xiàn),自尊能夠顯著地負向預測嫉妒。這可能是因為高自尊個體更容易在大多心理發(fā)展水平上高于低自尊個體;即使暫時不如他人,高自尊個體也相信通過努力會趕上甚至超過他人(何騰騰, 張進輔, 2012),故高自尊個體不易產生嫉妒。因此,可提出假設1:自尊在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嫉妒的影響中起中介作用。
生活滿意度是個體根據(jù)自己的選擇標準對生活質量所做的總體評價(Rani et al., 2016)。研究發(fā)現(xiàn),父母教養(yǎng)方式是個體生活滿意度的重要影響因素之一(胡竹菁, 胡笑羽, 2014; Saleem,Mahmood, & Subhan, 2015)。具體來說,陳穗清、張積家和崔占玲(2011)發(fā)現(xiàn)母親情感溫暖與理解可正向預測生活滿意度;侯艷飛等人(2018)的研究發(fā)現(xiàn),父母情感溫暖與過度保護均可以影響大學生的生活滿意度。另一方面,姜媛、白學軍和沈德立(2007)認為生活滿意度是個體對生活的一般態(tài)度,而嫉妒是一種情緒,根據(jù)情緒的認知評價理論,個體的人格、態(tài)度等都會自上而下對情緒產生的認知-評價過程產生重要影響。有研究發(fā)現(xiàn),生活滿意度能顯著負向預測嫉妒(盧莉莉,2014)。因此,可提出假設2:生活滿意度在父母教養(yǎng)方式與嫉妒間起中介作用。
此外,研究表明,高自尊個體往往對外界信息環(huán)境進行積極評價,低自尊個體卻因更多關注消極信息而易對外界做出消極評價(Dandeneau &Baldwin, 2009),因此,自尊對個體的生活滿意度產生重要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在預測個體生活滿意度的心理學變量中,自尊的偏回歸系數(shù)最高(Campbell,Converse, & Rodgers, 1976);國內外研究在不同群體中均證明了二者的高相關關系(楊玲, 陸愛桃, 連松州, 張美超, 2013; Davis, Rudy, Su-Russell, & Zhang,2018)。綜上所述,父母教養(yǎng)方式可以預測個體的自尊,自尊又對生活滿意度產生影響,生活滿意度又可能影響嫉妒的形成,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3:父母教養(yǎng)方式可能通過自尊與生活滿意度的鏈式中介效應預測嫉妒的形成。
以方便抽樣形式,提前征得任課教師同意,在某省大學城5所高校內由團隊研究生主試在課前對本科生進行問卷測試,研究生主試均經過統(tǒng)一培訓。共發(fā)放問卷500份,獲得有效問卷438份,有效率為87.6%,其中男生270名,女生168名,平均年齡19.91±1.44歲,其中大一148名,大二176名,大三71名,大四53名。
2.2.1 簡式父母教養(yǎng)方式問卷
采用蔣獎、魯崢嶸、蔣苾菁和許燕(2010)修訂的簡式父母教養(yǎng)方式問卷(S-EMUB),共有21個條目,被試回答“從不”、“偶爾”、“經常”、“總是”分別計1、2、3、4分,其中有1個項目為反向計分。原問卷分為父與母“拒絕”、“情感溫暖”、“過度保護”共計六個維度。本研究意在考察父母作為家庭的整體教養(yǎng)方式對個體嫉妒的預測作用,故參照以往研究(植鳳英, 楊旭宗, 尹彩云, 2018)將父與母維度合為父母維度,各維度總分越高代表各維度程度越強,本研究中各維度克倫巴赫α系數(shù)分別為0.81、0.75、0.72,總問卷的克倫巴赫α系數(shù)為0.89。
2.2.2 自尊量表
采用中文版Rosenberg(1965)自尊量表(楊燁, 王登峰, 2007),本量表共10個條目,從“完全不符合”到“非常符合”,計1到5分,總分越高代表個體自尊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克倫巴赫α系數(shù)為0.86。
2.2.3 生活滿意度問卷
采用Diener,Sapyta和Suh(1998)編制的生活滿意度量表來評定個體對自己生活的滿意程度(熊承清, 許遠理, 2009)。量表由5個條目組成,每個條目采用5級評分,從“完全不符合” 到“完全符合”分別計1~5分,總分越高代表個體生活滿意度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克倫巴赫α系數(shù)為0.72。
2.2.4 大學生嫉妒問卷
采用劉玲玲(2009)編制的大學生嫉妒問卷,該量表由33個條目組成,分為學業(yè)嫉妒、愛情嫉妒、經濟嫉妒、人際嫉妒、就業(yè)嫉妒、外表嫉妒6個維度,各項目回答采取5級計分,從“不在乎”到“非常在乎”分別計1~5分,各維度總分及量表總分越高代表嫉妒越強。本研究中各維度克倫巴赫α系數(shù)分別為0.74、0.82、0.89、0.75、0.73、0.82,總問卷的克倫巴赫α系數(shù)為0.92。
采用 SPSS24.0、SPSS宏Process2.16(Hayes,2013)插件進行數(shù)據(jù)處理。對本研究中的所有測量項目數(shù)據(jù)進行標準化處理;采用單因素法檢驗是否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采用積差相關探討各主要變量之間的關系;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參數(shù)百分位Bootstrap方法進行中介效應(Model6)的檢驗。
對所涉及測量項目進行Harman單因子檢驗,特征根值大于1的有23個,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為13.59%,小于臨界值40%,證明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周浩, 龍立榮, 2004)。
父母教養(yǎng)方式各維度、自尊、生活滿意度及嫉妒的平均數(shù)、標準差及相關分析結果見表1。
表1 各主要變量間的描述統(tǒng)計和相關矩陣(n=438)
采用SPSS宏Process 2.16(Hayes, 2013)提供的偏差校正非參數(shù)百分位Bootstrap方法進行鏈式中介效應檢驗。分別以父母教養(yǎng)方式各維度為自變量,嫉妒為因變量,自尊與生活滿意度為中介變量,Bootstrap抽樣次數(shù)為5000次,設置置信區(qū)間95%。結果顯示:父母拒絕有效預測自尊(負向)、嫉妒(正向),自尊有效預測生活滿意度(正向),生活滿意度有效預測嫉妒(負向)(參見圖1);父母情感溫暖有效預測自尊(正向)、生活滿意度(正向),自尊有效預測生活滿意度(正向),生活滿意度有效預測嫉妒(負向)(參見圖2);父母過度保護有效預測嫉妒(正向),自尊有效預測生活滿意度(正向)及嫉妒(負向),生活滿意度有效預測嫉妒(負向)(參見圖3)。
中介效應檢驗結果如表2所示:在父母拒絕對嫉妒的預測中,直接效應顯著,自尊單獨中介效應顯著,生活滿意度單獨中介效應不顯著,兩者的鏈式中介效應顯著,且總間接(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16.38%;在父母情感溫暖對嫉妒的預測中,直接效應不顯著,自尊單獨中介效應不顯著,生活滿意度單獨中介效應顯著,兩者的鏈式中介效應顯著,總間接(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34.05%;在父母過度保護對嫉妒的預測中,直接效應顯著,自尊及生活滿意度單獨、鏈式中介效應均不顯著,總間接效應顯著,占總效應的10.4%。
圖1 自尊、生活滿意度在父母拒絕與嫉妒之間的鏈式中介效應模型
圖2 自尊、生活滿意度在父母情感溫暖與嫉妒之間的鏈式中介效應模型
圖3 自尊、生活滿意度在父母過度保護與嫉妒之間的鏈式中介效應模型
本研究結果顯示消極教養(yǎng)方式(父母拒絕、父母過度干涉)可直接正向預測嫉妒。相關研究表明,家庭教養(yǎng)方式作為個體生命早期的主要生活環(huán)境,對個體心理與行為的發(fā)展有著深遠影響(羅蕾, 明樺, 田園, 夏小慶, 黃四林, 2018)。消極父母教養(yǎng)方式下的個體感受到的是更多的冷酷、不被尊重、不被理解及無愛等,進而形成消極的親子互動類型(侯靜, 陳會昌, 王爭艷, 李苗,2002)、較低的主觀社會地位(Hayashida et al.,2019)等,這些均不利于個體形成自信、獨立的良好品質及積極的觀念態(tài)度,且個體早期與父母較差的親子互動模式會泛化至其隨后與社會及他人的關系中(Bandura, 1993),最終擁有這些不良個性、消極態(tài)度及與外界相處模式的個體,面臨外界他人比自身優(yōu)秀的處境時,更容易出現(xiàn)嫉妒。
另一方面,本研究發(fā)現(xiàn)父母情感溫暖對嫉妒的直接效應不顯著,這與前人的研究結果一致(王敏, 2017; Kim, Parker, & Walker Marciano,2017)。大量研究表明,積極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更易預測孩子積極正向的發(fā)展、更好的社會適應和更高的宜人性,而消極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能預測孩子消極的發(fā)展結果和更差的社會適應(劉文婧, 許志星, 鄒泓, 2012; 羅蕾等, 2018)。這符合心理健康的雙因素模型,即心理健康的消極指標和積極指標既相互獨立,又相互關聯(lián)(王鑫強, 張大均,2011; Doll, 2008)。本研究中,只有消極教養(yǎng)方式(父母拒絕、父母過度保護)才能導致嫉妒,而積極教養(yǎng)方式(父母情感溫暖)的缺失或減少并不能導致嫉妒,本研究結果進一步支持了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
表2 偏差校正非參數(shù)百分位Bootstrap中介效應檢驗結果
對比研究假設1,自尊只在父母拒絕對嫉妒的預測中起顯著中介作用,這與以往研究具有跨樣本的一致性(王敏, 2017)。自尊的核心觀點是個體對自我的評價,顯然父母的一貫否定使子女對自己形成較低的評價,不易培養(yǎng)高自尊人格。國內外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自尊影響的研究結論基本一致(張景煥等, 2013; Han & Kim, 2017)。根據(jù)嫉妒的定義,與他人的主觀性心理落差是個體產生嫉妒的前提條件。而低自尊個體由于對自我評價更低,故與他人比較時更易產生心理落差,更易形成嫉妒。另有研究顯示,低自尊對消極應對方式有顯著正向預測作用(艾娟, 陳沛, 2017),嫉妒的進化理論也認為,嫉妒是個體適應環(huán)境的一種消極的應對方式(王曉鈞, 1999),本研究結論支持了以上觀點。
生活滿意度在父母情感溫暖與嫉妒間起顯著中介作用,這同研究假設2部分一致。以往研究中父母情感溫暖對生活滿意度有顯著的正向預測(侯艷飛等, 2018; Kreutza, 2014)。這可能是由于父母的理解、關愛促使個體體驗到的正性情感較多,對生活各方面的滿意度就強(王極盛, 丁新華,2003)。同時生活滿意度又負向預測嫉妒。生活滿意度是個體一種較穩(wěn)定的生活態(tài)度,而嫉妒是個體的一種特質性情緒。根據(jù)情緒的認知-評價理論,影響認知評價而做出情緒反應的過程,個體的態(tài)度等均是自上而下影響方式中的重要方面(姜媛等, 2007)。生活滿意度高的個體自然在與他人的比較中不易產生落差,從而影響了情緒產生的認知-評價過程,不容易產生嫉妒。
另外,在父母拒絕、父母過度保護與嫉妒之間,本研究并未發(fā)現(xiàn)生活滿意度的中介作用。這可能還是因為上文所提到的,消極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更能預測孩子消極的發(fā)展結果和更差的社會適應,父母拒絕、父母過渡保護兩種消極教養(yǎng)方式的減少并不能直接預測生活滿意度這種積極品質,這也進一步驗證了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結合上文中消極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嫉妒的影響及以往的研究發(fā)現(xiàn),可以得出結論,即不僅心理健康的積極指標和消極指標間相互獨立又關聯(lián),影響這些積極和消極指標的因素也可以分為積極方面和消極方面,且這些影響變量對心理健康雙因素的影響機制也是相互獨立的。以上結論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心理健康的雙因素模型理論。
與此同時,本研究部分證實了假設3,即自尊、生活滿意度在父母教養(yǎng)方式(父母拒絕、父母情感溫暖)與嫉妒間起鏈式中介作用。證實了自尊與生活滿意度間的密切關系,自尊會影響個體對周圍環(huán)境的積極或消極評價(Gomez-Baya,Mendoza, Gaspar, & Gomes, 2018),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一致(Davis et al., 2018)。同時,本研究結論證實了生態(tài)系統(tǒng)模型中“父母教養(yǎng)方式”這一微系統(tǒng),是通過個體的人格(自尊)、態(tài)度(生活滿意度)等穩(wěn)定心理特質,繼而對個體的情緒心理產生影響(Bronfenbrenner, 1986);再有,本研究結論證實了嫉妒的系統(tǒng)學理論,認為是各種“關系”受到威脅而導致嫉妒的產生,且這些“關系”之間會相互影響(王曉鈞, 2001)。個體發(fā)展早期階段與父母的關系(父母教養(yǎng)方式)會影響自尊(個體與自我關系),進而會影響個體與外界關系(生活滿意度),從而影響個體嫉妒的形成。
需要指出的是,本研究中雖然父母過度保護對嫉妒的直接效應、總間接效應均顯著,但自尊、生活滿意度的單獨、鏈式中介作用均不顯著,這說明在父母過度保護與嫉妒之間可能存在其它的中介變量。
(1)父母拒絕可顯著地正向預測嫉妒,并間接地通過自尊的單獨中介作用、自尊與生活滿意度的鏈式中介作用正向預測嫉妒。(2)父母情感溫暖間接地通過生活滿意度的單獨中介作用、自尊與生活滿意度的鏈式中介作用負向預測嫉妒。(3)父母過度保護可顯著地正向預測嫉妒(直接、總間接),但自尊、生活滿意度的單獨、鏈式中介作用均不顯著,可能存在其它重要的中介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