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穎
摘?要:先鋒戲劇《戀愛的犀?!纷鳛閷а菝暇┹x的經(jīng)典代表作品在舞臺上衍發(fā)著經(jīng)久不衰的生命力,其對于愛情通過被割裂的劇情版塊、恍惚游離的人物關系、詩化的大段語言的描寫、與舞臺上光影道具的投射、相對簡略的舞臺布置的展現(xiàn)方式相結合,做到了與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敘事方法的差異探索。從第一版到最新版的馬路和明明,這部話劇已經(jīng)走過了21年,演出近千場,成為中國當代話劇成功的典范。本文就從舞臺敘事特點的角度來分析這部話劇。
關鍵詞:先鋒實驗戲劇;敘事策略;詩化的語言;《戀愛的犀?!?/p>
中圖分類號:J8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20)06-0123-03
1887年,安圖昂·安托萬的自由劇院第一次在戲劇演出中創(chuàng)造了“第四堵墻”,將舞臺與觀眾的生活切割成界限分明的兩個版塊。在隨后的發(fā)展中,以布萊希特的敘事劇、荒誕派戲劇等帶有激進色彩的另類實驗話劇出現(xiàn)在大眾的視野中,其以對傳統(tǒng)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顛覆性敘事演繹和極強的感染力被統(tǒng)稱為先鋒話劇。與傳統(tǒng)話劇的敘事策略及風格不同,中國先鋒戲劇改變了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結構的組織,從而第一次打破“第四堵墻”實現(xiàn)了話劇革命的創(chuàng)新,為開放式的戲劇舞臺風格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中國先鋒戲劇發(fā)展的過程中,以牟森、孟京輝等導演為代表做出了將先鋒戲劇的創(chuàng)新性與價值性相結合的成功探索。本文以孟京輝導演的《戀愛的犀牛》為例,淺要分析這部先鋒話劇的舞臺敘事策略。
一、“第四堵墻”的打破與重建
在現(xiàn)實主義戲劇發(fā)展的過程中,“第四堵墻”的出現(xiàn)為戲劇家直接關注戲劇本身的劇情發(fā)展走向與演員更加投入表演本身提供了更為便捷的道路,觀眾在劇院觀賞的過程中也更加投入于劇情之中。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先鋒戲劇打破了舞臺上的“第四堵墻”,創(chuàng)作者更加樂于邀請觀眾一同參與到戲劇的表演中,共同完成整個故事篇章。在孟京輝的話劇作品《戀愛的犀?!防镌啻瓮ㄟ^打破“第四堵墻”的方法使觀眾參與到話劇語境中,例如,在推銷員牙刷上場與馬路大仙等人推銷鉆石牙刷場景時,舞臺布景上高達數(shù)米的鏡面背墻將觀眾席照得清清楚楚,似乎每個觀眾也成了劇中的一部分,在間離與打破假定性之間完成了現(xiàn)實與幻想的自然結合[1]。這扇鏡面背墻在劇中時常被運用到,例如,戀愛培訓班課程中,眾多學員上課以及之后紅紅等人登場的場景皆完成了與觀眾席的“鏡面互動”,這是戲劇現(xiàn)代化的實踐表現(xiàn),打破了傳統(tǒng)話劇舞臺對于戲劇本身的空間限制與有限利用,在話劇的舞臺上將觀眾作為傾訴對象使得觀眾在現(xiàn)實與戲劇中的故事間游走,增強了戲劇的“戲劇性”,劇場中的實驗性與先鋒性被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實驗戲劇中,打破舞臺與觀眾之間的隔閡更為明顯的表現(xiàn)是對于道具、舞臺布置的設計以及光影的利用,其注重所有的敘事設計呈現(xiàn)于觀眾的眼前,仿佛是要將一切打碎于舞臺上,而由觀眾自行拼接于故事的敘事中。在表現(xiàn)馬路與朋友們一同乘坐公交車討論大鐘彩票的場景時,眾人從衣服中拿出了三角把手舉起以示為公交車上的吊環(huán),在搖搖晃晃中表現(xiàn)出了乘坐公交車的生活化狀態(tài);陽光打在馬路他們的身上投射在背后的背景板上所呈現(xiàn)出放大的光影,則呈現(xiàn)出了車上乘客眾多的感覺,以及眾人突然間的停頓加上音效表現(xiàn)出了司機剎車的場景;再到眾人準備下車時,直接將作為公交車吊環(huán)的三角把手道具放于腰間的一系列動作都極具真實感與荒誕感。在進行一些情節(jié)的轉換時,先鋒戲劇大多數(shù)情況下不會通過暗場或拉幕來轉換人們的視線,而是直接在舞臺上完成道具的轉換或人物的上場。在開場時,一個男人彈唱著Nirvana的歌曲《Smells Like Teen Spirit》的過程中被兩個男人緩慢拉去舞臺的另一端,緊接著臺上的男女們開始在爭執(zhí)中倒下,繼而開始了第一場的表演,完成了二者之間的自然過渡。在這個過程中,演員似乎并不躲閃觀眾的目光,平實而坦然地將這一切交給了舞臺,構造著藝術主義理想。
二、 破碎的結構、詩化的語言與音樂的拼貼
(一)碎片化的結構與生活場景的重現(xiàn)
孟京輝注重將生活中的場景搬上舞臺,將生活與戲劇進行個人理解中的融合。例如,推銷牙刷和乘坐地鐵等場景在我們的生活中是較為常見的,較易融入于《戀愛的犀?!返臄⑹聢鼍爸?,但往往舞臺上的故事正在進行的情節(jié)會突兀地被大段臺詞所打斷,其中所談論的事物可能會與正在發(fā)生的內(nèi)容產(chǎn)生矛盾,由此敘事結構被碎片化為多段來進行演繹[2]。整個話劇共二十三場,大致可分為三部分:馬路遇到明明前、馬路與明明相處、馬路無法與明明的感情合理自處而痛苦。在這個倒敘的故事中,開頭和結尾都選擇了用大段的詩化臺詞進行講述,包括隨后的每一個完整場景中都夾雜著富含哲理意味的文字來表述人物的情感。話劇與電影、電視劇在語言上最大的不同是話劇語言包含著更多的象征性與寓意?!稇賽鄣南!分员环Q為“年輕人的戀愛圣經(jīng)”,不僅僅是因為故事中塑造的人物形象,更不可忽視的是其對于文學性與音樂性的重視[3]。在崇高與荒誕的氣氛中,人物的獨白、對話在詩意化的語言中展開:“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一眼望去滿街都是美女、高樓和街道也變幻了通常的形狀,像在電影里……明明,告訴我該怎么辦。你是聰明的、靈巧的、伶牙俐齒的、愚不可及的、我心愛的,我的明明……”在這段長臺詞中,馬路表述出了他對于明明幾乎執(zhí)著的愛和愛而不得的無奈,在劇場安靜的氛圍中使觀眾迅速進入了故事描述的情境中。
先鋒話劇與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戲劇的敘事結構在本質上存在著很大不同?,F(xiàn)實主義戲劇嚴格遵循著“三一律”的舞臺要求,對于空間與時間的要求非常嚴格;先鋒戲劇在舞臺實踐上極具創(chuàng)新性與實驗性,大膽突破時間、空間與邏輯的限制構建象征意味與儀式感極強的戲劇[4]。在《戀愛的犀?!分校瑢а菝暇┹x將話劇結構劃分為多個片段,由瀑布般的詩化語言或音樂不斷打斷、重組,其中人物的對白時而仿佛電影片段一般靜止,時而人物之間彼此的聲音交織重疊,在舞臺上驗證著先鋒戲劇極大的填充空間與實驗性。在第一場歌隊成員每人隨意說著20世紀浩如煙海的作品原話的場景中,各成員的聲音先后落下,在某一成員說道“再也不需要知識分子了!”與另一成員說著“我看見他閃亮的眼睛,看見他的雙翼,看見那輛破舊的汽車噴射出的熊熊火焰在公路上燃燒……”兩段臺詞之間,舞臺上有數(shù)秒鐘的停頓,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頃刻下一人物的臺詞才繼續(xù)緩緩說出,營造出了間離感與先鋒話劇的儀式感。在多個碎片式的片段中,孟京輝對于舞臺時空的控制非常干脆利落,將不完整的碎片利用巧妙的藝術形式在詩化與諷刺的語言中拼接,組合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思維。
(二) 戲劇的故事性與現(xiàn)場音樂碰撞組合
戲劇在表演的過程中需要適當?shù)囊魳芬凿秩厩榫w,音樂同時也需要戲劇中的故事來賦予生命與靈魂,二者在舞臺上呈現(xiàn)出相輔相成的效果,也更加符合小劇場的演出特點。在《戀愛的犀?!分校^為突出的便是戲劇與音樂的結合,多首歌曲的出現(xiàn)使得這場愛情文藝與悲傷的情緒得到渲染[5]。以男女主人公在舞臺上通過獨立話筒在一束追光聚焦下所演唱出的歌曲為例,在第十二場中明明神情迷離而又非常用力地演唱著的《氧氣》是在隱晦地表現(xiàn)她與馬路做愛的感受。明明沒有等到陳飛,她失望地將滿腔熱情給予給了馬路,與馬路受寵若驚地擁抱著明明的喜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一切的情感,在這現(xiàn)場的演唱中渲染了明明的情緒,也使得劇場的特質被發(fā)揮到最大。燈光都暗下來,只有馬路的身邊有著一束光。今天他遇到了嚼著檸檬味口香糖的明明,他的世界開始被檸檬味的明明所占據(jù)。當馬路緩緩地唱出《檸檬》中的歌詞表達著對于明明熱烈而又無法控制的思念時,他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眼底是對愛情的憧憬,那是明明所帶給他的希望與快樂,燈光暗下,似乎劇場內(nèi)都飄蕩著檸檬口香糖淡淡的香氣。這種效果是話劇中僅僅用語言所不能達到的,在旋律中將話劇中的情緒做到了最大化的發(fā)酵。
樂器與人聲的現(xiàn)場搭配在劇場中營造出舞臺所獨有的魅力,演唱者的聲線與現(xiàn)場演奏的舞臺合二為一,跨領域的合作將故事的質感與音樂元素碰撞敲擊出孟京輝先鋒話劇獨有的藝術魅力。現(xiàn)場吉他手演奏著《玻璃女人》的旋律響起,在吟唱中,馬路靜靜地站在原地大口呼吸著,明明在訴說著自己對于陳飛的迷戀。馬路恍惚在擁有明明的夢境中,在眾人的哼吟中,講述著自己不愿忘記明明的心痛與不舍,歌詞與臺詞的相互交織深化了話劇內(nèi)容的表達,觀眾與演員的氣場似乎融為了一體,感受著彼此的心緒。現(xiàn)場演唱與提前錄制好再播出的音樂所產(chǎn)生的效果是不同的,那在音樂傾訴中的愛情的甜蜜與痛苦,是舞臺與觀眾更好的情感交流渠道。
三、小劇場創(chuàng)作的設計與戲劇形式的舞臺化調(diào)整
在戲劇形式的舞臺設計上,孟京輝賦予了小劇場更加“戲劇化”的實驗嘗試。在馬路綁架明明的場景中,舞臺采取了多個版本的水漫舞臺的表現(xiàn)形式。舞臺燈光暗下,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下雨的聲音。燈光再度亮起時,觀眾們發(fā)現(xiàn)明明被馬路蒙著雙眼綁在椅子上,她的頭頂披著透明的塑料罩布,馬路在舞臺的右側聲嘶力竭地說著對明明的愛,將心愛的圖拉劃出了心臟獻給了明明。此時舞臺飄起鮮艷的紅布,注水裝置開始將水灑在舞臺上,整個畫面仿佛真實地使觀眾處于雨水漫天的場景中。臺上噴發(fā)的水珠順著馬路的發(fā)梢逐漸淋濕了他的全身,也灑在靜坐著的明明身上,全劇在此時結束。在淅淅瀝瀝的舞臺水聲中,開放式的結局引發(fā)了觀眾無限的思考空間[6]。馬路與明明在這場執(zhí)著的感情中彼此愛而不得,但他們?nèi)匀粓猿种约合胍獔猿种臇|西,或許是愛情,或許是那些年輕應有的姿態(tài)[7]。此處令人震撼的實驗性舞美設置與戲劇表現(xiàn)形式的嘗試拓寬了孟京輝對于話劇舞臺的敘事探索。
《戀愛的犀牛》中并沒有紛繁的故事情節(jié),也沒有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只有那些充滿了力量的、似乎要沖出舞臺的愛情的姿態(tài),擊中著觀眾內(nèi)心對于愛情的那份柔軟。孟京輝以《戀愛的犀?!窞榇碜髌啡〉昧艘粋€又一個票房神話,其“生命不息,戀愛不止”的作品主題也充分得到了劇迷們的肯定,但在這背后值得理智思考的是,當先鋒作品越過一定限度去追求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的大眾文化時,作品會喪失掉其本身的先鋒特質與審美特征。只有不斷挖掘先鋒戲劇的深層內(nèi)涵,做好時代的瞭望者和記錄者,才不會淪為大眾狂歡下的犧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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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楚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