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芳

摘? 要：母親原型是原型批評中一個重要理論，本文用這個理論對張愛玲名作《金鎖記》中的曹七巧這位母親的形象進行了分析，曹七巧是惡婆型一類的母親，她冷漠、病態(tài)、自私，具有極強的占有欲，也正是她的這些特性毀了她自己也毀了她兒女們的幸福。

關(guān)鍵詞：母親原型? 惡婆型母親? 曹七巧

中圖分類號：I201?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1672-1578（2020）01-0029-02

“原型是一種形象，它在歷史進程中不斷發(fā)生并且顯現(xiàn)于創(chuàng)造性的幻想得到自由表現(xiàn)惡的任何地方。”[1]原型是榮格集體無意識理論體系中的一個重要概念，他在自己的論著中描述過眾多原型，有出生原型、死亡原型、再生原型、智慧原型、英雄原型、大地母親原型以及許多自然物如樹林原型、太陽原型、月亮原型、動物原型等。母親原型是其中重要的一個——“在天邊之外的某個地方，存在著一種母親的原型或者原始意象，它先在于及超越所有現(xiàn)象，最為廣義的‘母親彰顯于其間?！盵2]

1? ?母親原型的概念及其類型的闡述

在榮格看來，母親原型與其他原型一樣有無限多樣的形象，其中具有代表性的首先是生身母親、祖母、繼母及岳母;其次是與之相關(guān)的任何女人，比如一位護士或者保姆，或者一位遠房女長輩;然后是比喻意義上的母親形象，如大自然中遼闊的大地、幽靜的樹林、平和的大海、潺潺的流水、耕地、花園、巖石、山洞、井，甚至所有包容性的器具等，關(guān)于這一點法蘭克福學(xué)派的重要成員弗洛姆有過論述：“陽性的特點是滲透、指導(dǎo)、積極、守紀律和善于冒險，而陰性則具有接受、保護、求實、忍耐和母性的特點”[3]這里陽性指父親，陰性指母親，弗洛姆的看法與榮格有共通之處，母親形象是具有包容性、接受性質(zhì)的。榮格說所有這些象征都會有一個積極、滿意或者一個消極、邪惡的意義，母親原型也不例外，她可以是具有溫暖、維護作用以及有助于繁衍和生長的事物，也可以是黑暗的事物，如妒忌、仇恨等，榮格在《轉(zhuǎn)化的象征》中將這特征總結(jié)為“既可愛又可怕的母親”。

在文化的源遠流長中，母親原型衍變置換為了三種面向：她用以撫育與滋養(yǎng)的善良（圣母型母親）、她的狂放情感、以及她的邪惡內(nèi)心（巫婆型母親）。其中圣母型母親具有強大的生殖能力，包容、慈愛、奉獻，所有美好的似乎都能在她們身上體現(xiàn)，她們用她們寬闊的母性之愛去愛所有能愛的人，愛著全人類。如中國神話中的眾生之母——女媧，她是造物神和始祖神。女媧功德非常高、品性完美，是純潔、崇高的化身，是后人所贊美頌揚的典范。后世的作品中有許多這類母親原型的延伸，如張愛玲《半生緣》中的漫璐曼楨這對姐妹、莫言《豐乳肥臀》中的上官魯氏、鐵凝《麥秸朵》中的大芝娘;而巫婆型母親具有與圣母型母親截然相反的性質(zhì)——她們是極為恐怖可怕的、是充滿了嫉妒、仇恨的，這類母親形象的典型代表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天后赫拉，她是婦女的保護神，主管婚姻和生育，她雖然具有極高的智慧，但卻不具有崇高完滿的品質(zhì)：她生性多疑、善妒、狠毒，具有很強的報復(fù)欲。她憎恨每一個和宙斯有關(guān)系的女人及這些女人所生的孩子，甚至對于那些對宙斯私生子有所照顧的人都充滿了強烈的仇恨。她雖貴為女神之首，但卻極端殘忍，毫無女媧那樣無私奉獻、包容的品性，在中國的作品中這類型的母親形象也不少，如《孔雀東南飛》中焦母、鐵凝小說《玫瑰門》中的司猗紋、張愛玲《半生緣》的顧曼璐（漫璐具有母親原型的雙重性特質(zhì)，這里是指求而不得產(chǎn)生妒忌的顧曼璐）、《金鎖記》中的曹七巧。

2? ?《金鎖記》中曹七巧的母親形象

消極面向的母親原型，“可以意指任何秘密的、隱藏的、陰暗的東西，意指深淵，意指死亡世間，意指任何貪吃、誘惑、放毒的東西，任何像命運一樣恐怖和不可逃避的東西?！盵2]在負面上母親是極為可怕的，她代表著一切陰暗隱秘、不可告人的事物，是深淵、是死界、是吞噬引誘和毒殺，即使人萬分恐懼但也無法逃避。張愛玲的著作《金鎖記》中的曹七巧便是這類母親原型的延伸——陰冷、妒忌、病態(tài)。曹七巧在嫁入姜公館之前是一個潑辣美麗、快樂無憂的女孩，對愛情有著無限的憧憬，但后來她被迫賣入姜家成了姜家病懨懨的二少爺?shù)钠拮樱捎陂T戶的差異讓她在姜公館飽受冷嘲熱諷和不公平的對待，這些歧視慢慢使她變成了一個陰險、粗俗、變態(tài)的婦女。曹七巧不僅對待那些于她不利之人陰暗、殘忍、粗俗，她對待自己至近至親的人也是如此。

七巧的侄兒春熹到城里找事做因沒有合適的住處便住在了七巧家里，一天春熹與長白、長安玩鬧，春熹為了不讓長安跌倒在地上便伸手扶了長安，被七巧看到，七巧便破口大罵：“我三茶六飯款待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什么地方虧待了你，你欺負我女兒？你那狼心狗肺，你道我揣摩不出么？你別以為你教壞了我女兒，我就不能不捏著鼻子把她許配給你，你好霸占我們的家產(chǎn)！我看你這混蛋想不出這等主意來，敢情是你爹娘把著手兒教的！我把那兩個狼心狗肺的忘恩負義的老混蛋！齊了心想要我的錢，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盵4]

母親的盲目、欲望、冷漠、野蠻、粗暴在曹七巧身上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出來，對她哥哥嫂嫂侄兒不留情面的職責謾罵，對她自己的兒女也不例外：

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兒子女兒恨毒了它她，她婆家的人也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4]

邪惡母親所具有的特質(zhì)都在她身上有所延續(xù)，妒忌、陰暗、粗俗、變態(tài)等等。她還有一種偷窺欲，和天后赫拉偷窺丈夫的秘密一樣，曹七巧喜歡偷窺兒子長白與兒媳壽芝性事的秘密：

七巧忽然含笑道：“白哥兒你說，你媳婦兒好不好？”長白笑道：“這有什么可說的？”七巧道：“沒有可批評的，想必是好的了？”長白道：“誰說她好來著？”七巧道：“她不好，哪一點不好？你說給娘聽。”長白起初只是含糊對答，禁不起七巧再三盤問，只得吐露一二。旁邊遞茶遞水的老媽子們都背過臉去笑得咯咯的，丫頭們都掩著著嘴忍著笑回避出去了。七巧又是咬牙，又是笑，又是楠楠咒罵，卸下煙斗來狠命磕里面的煙灰，敲得托托一片響。長白說漏了嘴，止不住要說下去，足足說了一夜。[4]

曹七巧不僅窺探兒子兒媳的秘密，還將秘密公之于眾——當著壽芝母親的和其他牌友的面說了出來，最后將自己的兒媳折磨致死。長白的姨太太絹姑娘雖然在壽芝死后被扶了正，但仍然逃脫不了曹七巧的殘酷折磨：“絹姑娘扶了正，做了壽芝的替身。扶了正不上一年就吞了生鴉片自殺了。長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里走走。長安更是早就斷了結(jié)婚的念頭?！盵4]

曹七巧將自己的創(chuàng)傷和悲劇延伸至自己的后代，用迫害自己的東西殘害了自己的兒女和親人。曹七巧是封建禮教影響下的女性，那時麻木的人情以及她自己無法克服的人性弱點使她母性的心靈一點一點被壓抑、扭曲，使母性由善良而趨向冷酷，由美好而趨向丑惡，從而淹沒了母性與生俱來的本能——愛。曹七巧就這樣喪失了母性的本性，徹底異化成為變態(tài)的母親。

3? ?惡婆型母親曹七巧影響下的兒女

“母親情結(jié)的基礎(chǔ)是母親原型，和母親原型具有雙重性一樣，母親情結(jié)也體現(xiàn)出了積極和消極兩方面影響。并且母親情結(jié)對兒子女兒的影響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結(jié)果——在女兒身上、母親情結(jié)要么過度刺激，要么棲身于女性本能之中;在兒子身上，他通過一種異常的性別化損害男性本能?！盵2]

榮格認為：就女兒而言，母親情結(jié)導(dǎo)致女性面向要么過度膨脹，要么退化。消極面向見諸于視生產(chǎn)為唯一目標的婦女。這類母親會用她那頑強的堅持迫使神明賜予她占有自己女兒的權(quán)利。盡管這類母親不斷的為他人而活，但其實她們不會做出任何犧牲，她們會受自己母親權(quán)利的狂熱堅持的驅(qū)使，不僅時常成功毀掉自己的人格，而且還有她們子女的個人生活。

曹七巧就是這一類型的女性，具有極強的占有欲，看似她是為了一雙兒女而活，而實際上只是為了守住她賣身得來的金錢。她的冷漠、野蠻、陰暗以及她的占有欲毀了長安長白的一生。她被壓抑了一生的性欲，卻要從自己兒子那里尋求——盤問兒子與兒媳的私密，為了使兒子留在自己身邊，用卑劣的手段毀了兒子的婚姻，還引誘長白吸食鴉片;她的女兒長安曾也是能夠擁有幸福的，可是她不得不以一個蒼涼美麗而蒼涼的手勢告別一切：長安讀書時，因為不記得自己的號碼丟失一些東西，七巧便鬧著要找校長，這以后長安再也不去學(xué)校了;長安二十四歲時得了痢疾，母親不但不讓她去看病，反而讓她抽兩筒鴉片;后來女兒談了戀愛得到幸福，七巧更加病態(tài)了，她譏諷嘲笑長安，詆毀長安，最終斷送了自己女兒的幸福。

惡婆型母親是黑暗，是自私，是病態(tài)，在后世文化中仍有無限延伸，對不同時代的社會文化還有這深刻的影響。曹七巧是惡婆型母親的一個延伸，她承繼了這類型母親所有的特性——自私、野蠻、變態(tài)——毀了自己也殘害了的她兒女。

參考文獻：

[1] 榮格.文學(xué)與心理學(xué)[M].三聯(lián)書店，2011.

[2] 榮格.原型與集體無意識[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1.

[3] 艾·弗洛姆著，李健鳴譯.愛的藝術(shù)[M].上海：上海譯林出版社，2008.

[4] 張愛玲.張愛玲作品集[M].哈爾濱出版社，2005.

[5] 汪新超，方兆平.淺析張愛玲筆下的母親形象[J].安徽文學(xué)（下半月），2011.

[6] 吳可.《穆斯林的葬禮》梁君璧母親原型探析[J].名作欣賞，2014.

[7] 孟丹.原型批評：鐵凝小說中的母親形象[J].大連大學(xué)學(xué)報，2009.

[8] 李曉燕.《豐乳肥臀》中母親形象創(chuàng)作原型探源[J].文藝爭鳴，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