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凡 李光澤
摘要:作為旅美華人作家,嚴歌苓作品中展示了多重而復雜的美國面相。被建構的美國“他者”形象,成為其折射中國這一“自我”形象的關照對象。福柯的烏托邦和異托邦概念,為闡釋嚴歌苓作品中的美國形象提供了某種可能性:美國作為正面形象,表現(xiàn)出烏托邦的特性;同時,美國又被描寫為一個自由無序的空間,折射出人的自私、種族歧視、社會的異化等負面形象。
關鍵詞:美國 嚴歌苓 烏托邦 異托邦
中圖分類號:I71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07-0097-02
自20世紀90年代嚴歌苓的作品問世以來,中國的嚴歌苓研究逐漸成為海外華文文學研究中的重鎮(zhèn),大體上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女性論、人性論、文化論、敘事論、形象論。在眾多的研究中,有關嚴歌苓小說中的美國形象研究卻不盡如人意,基本處于初始階段,而且對原文本解讀不夠詳盡,議論流于空泛,缺乏理論的指導和系統(tǒng)性。羅月興的《嚴歌苓作品中的美國形象》、朱耀龍的《論嚴歌苓漢語寫作中的美國形象》、向憶秋的《想象美國——旅美華人文學的美國形象》就是其中的代表性論文。而從福柯的烏托邦和異托邦概念闡釋嚴歌苓作品中的美國形象尚屬空白,本文擬從這一視角開展新的嘗試。
一、烏托邦和異托邦概念
自古希臘至近代啟蒙運動,烏托邦思想存在于眾多歷史形態(tài)之中,它的本意是“哪兒都沒有的地方”或者“理想之鄉(xiāng)”,是人們努力尋求卻又“求之不得之處”。因為烏托邦是凌駕于真實歷史之上的道德理想的產物,它在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形成了一種不確定性。一方面,道德烏托邦是人類希翼的完美所在,而另一方面,歷史的真實則給人們留下不完美的遺憾。烏托邦思想的道德感傷意義及其歷史的含糊性,正是基于這種不一致的意識下形成的。作為批判和改造世界的理論武器,烏托邦的存在意義不在于它能否達到所謂的“理想之鄉(xiāng)”,而只在于它指引人類在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以維系一種批判現(xiàn)實的精神和超越現(xiàn)實的意識。
當然,在不同歷史階段,烏托邦的內涵及其概念也不同,它的波及范圍甚廣,文學、哲學、宗教、神學、社會,可以說幾乎無處不在。概言之,烏托邦有三種傳統(tǒng)理解:烏托邦即空想,它是不科學的,無法實現(xiàn)的;把烏托邦和社會主義相關聯(lián),把社會主義分為“烏托邦社會主義”和“科學社會主義”;把烏托邦理解為一種文學體裁,如“烏托邦小說”“幻想小說”[1]。
??乱詾跬邪顬閰⒄?,在1966年出版的《詞與物》中提出了一個新的概念,即“異托邦”,1984年他在另一則報告《另類空間》中對這一概念做了詳盡的闡釋:烏托邦是沒有真實場所的地方,它或者是完美的構想,或者是現(xiàn)實的相反面,總之,烏托邦是非現(xiàn)實的空間;而異托邦是現(xiàn)實存在之地,但它們卻時時通過自己的存在展現(xiàn)、質疑和顛倒現(xiàn)實,并因此成為對現(xiàn)實構成威脅的另類空間[2]。福柯認為,世界存在著多元文化,在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不同時代的人眼中,彼此所處的不同社會就是一個“異托邦”,就是說,我們雖然身處同一個星球上,但是由于社會文化的差異,彼此可以體驗到不同的文化生活。自然,這種異質文化無疑會成為作家在描寫異國的國家形象時的背景。在嚴歌苓筆下,美國這一國家形象,作為正面形象,表現(xiàn)出烏托邦的特性;同時,美國又被描寫為一個自由無序的空間,折射出人的自私、種族歧視、社會的異化等負面形象。
二、嚴歌苓筆下的美國
作為當代海外華文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作家之一,嚴歌苓1989年留學美國之后,由于受異國文化的影響,其作品中描繪了豐富多樣的美國形象,作為“他者”形象的美國,成為嚴歌苓折射中國這一“自我”形象的關照對象。按照??碌漠愅邪顦嬒?,醫(yī)院、養(yǎng)老院、精神病院,是一種偏離性的異托邦,那里的人的行為偏離了正常要求[2]。在《扶?!分校t(yī)院、拯救會、中國妓館是嚴歌苓構建的真實存在而又略顯虛幻的“異托邦”。在美國這一異域空間,正常的規(guī)則和身份認同被顛倒了,美國被描寫為一個自由無序的空間,折射出人的自私、種族歧視、社會的異化等負面形象。于是《扶桑》中的醫(yī)院,就成了禁忌的被隔離的場所:“一所孤立的房在死街盡頭。窗子下半截被磚石和木條封死,頂上留一掌寬的空隙,它放射出的黑暗在亮起來的早晨顯得那么醒目。這就是那座人們說起便打寒噤的醫(yī)院了??死锼顾┖民R,一面仔細打量房子。房子的建筑意圖是隔離內與外:外面的人憑你怎樣努力也無法探清它的內里,沒人能爬上那么高的窗,即便爬上去目光也絕無可能伸進那縫隙。門是緊鎖,鎖與這房這門是失比例的大?!盵3]108醫(yī)院顯然成了惡的空間,嚴歌苓對境況進行了極為放縱的描寫,使個體的人被安置在一個無法逃離的空間里。身患癆病的主人公扶桑被秘密轉移到這里等死,作者通過扶桑,又一次向我們展示了這宛如人間地獄的禁忌之地:“扶桑的眼力慢慢銳起來,漸漸穿透了黑暗。醫(yī)院里有四張床,疊摞起來,只占兩張床的地盤。眼力再銳些的時候,扶??匆妼γ娲蚕掠兄恍P嵩谀莾?,像孤舟擱淺。床上沒人,扶桑覺得那鞋一定還有體溫。”[3]102醫(yī)院本來是救治病人的地方,然而這里卻成了虐待和剝奪人生命的危險之地。后來在克里斯的揭發(fā)下,醫(yī)院才得以被媒體曝光。床上的指痕與齒痕,黑的血跡和爬滿蛀蟲的墻。這些異質因素的不斷引入,美國在此被描寫成一個顛倒常規(guī)的異質空間,折射出人的自私、種族歧視、社會的異化等負面形象。一直被看作移民天堂的美國,其國土上也有難看的瘡痍。嚴歌苓筆下的美國,與??碌漠愅邪顦嬒胪耆呛稀?/p>
然而,嚴歌苓并未止于此,她沒有站在民族文化立場上對美國一味地批判,而是站在中西文化的中間地帶,向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較為客觀而又復雜的美國形象。嚴歌苓在她的小說中對美國的敘述,建構了一個異托邦,完全背離了理性和真理,但同時她又勾畫出一個美好的、具有救贖意義的烏托邦式的美國形象。不過這里的美國只是她想象中的美好世界,是她超現(xiàn)實的理想主義下的烏托邦。烏托邦的核心精神是批判,批判經驗現(xiàn)實中不合理、反理性的東西,并提出一種可供選擇的方案[4]。嚴歌苓小說中經常出現(xiàn)美國白人男性拯救華人女性的場面,扮演著救世主的美國人在與華人交往中,常常把自己幻想成勇敢的“騎士”,對中國女性進行愛的救贖。作為美國新移民作家的嚴歌苓,她沒有偏向于東西方的任何一種文化,而是對兩種文化冷靜思考,以一種冷靜的理性態(tài)度,重新構建起美國這一他者形象,極不諂媚,亦不貶損,呈現(xiàn)出“文化間隔”后所獨有的深度和廣度。在小說《扶?!分?,嚴歌苓塑造的男主人公克里斯,柔弱敏感,對于扶桑有著俄狄浦斯情懷、帶有種族優(yōu)越感的東方主義迷戀和騎士般居高臨下的拯救幻想[5]??死锼箤τ诜錾_@個東方女子充滿了好奇,并愛上了她??死锼古瓮约河幸惶炷軌蛳瘛膀T士”一樣,把可憐的扶桑從黑暗骯臟的生活圈子里解救出來。在他的夢想中,自己是一個高大威猛、手持長劍的敢愛敢恨的騎士,他要去拯救那位被囚禁在牢籠里的東方女子。當病重的扶桑將被活埋時,克里斯求拯救會的人救了扶桑,并送入基督教拯救會。后來,在自我犧牲精神的驅使下,克里斯又想通過和扶桑結婚來拯救她??梢哉f,《扶?!分锌死锼沟倪@種西方騎士精神的救贖行為,正是嚴歌苓對美國文化的認同和向往,這里的美國是她想象中的美好世界,承載著她對烏托邦式的美國的渴望和歸屬感。嚴歌苓顛覆了以往西方殖民文學中白人男性一貫惡的形象,表達了她對待異文化的態(tài)度:在多元文化并存的時代,東西方民族應該拋卻成見,平等對話,求同存異,相互尊重。拋卻以往作家狹隘的民主主義情結下的“東方主義”,嚴歌苓以其冷峻而又充滿睿智的筆調,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較為真實的美國形象。
三、結語
嚴歌苓關于美國形象的塑造,是美國這一“他者”的想象在中國這一“自我”形象中的映射。她游走于東西文化之間,拋開狹隘的民族主義,為我們勾畫了一個更為全面立體的美國形象:美國作為正面形象,表現(xiàn)出烏托邦的特性;同時,美國又被描寫為一個自由無序的空間,折射出人的自私、種族歧視、社會的異化等負面形象。美國形象的雙重面孔,體現(xiàn)了作者對他者文化的認同與拒絕的矛盾心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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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嚴歌苓.扶桑[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5.
[4]哈貝馬斯.哈勒.作為未來的過去:與著名的哲學家哈貝馬斯對話[M].章國鋒,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122-123.
[5]劉珊.東方幻想下的西方騎士:《扶?!分械目死锼剐愿窠馕鯷J].福建江夏學院學報,2014(6):93.
責任編輯: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