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政

內容摘要：茹志娟的《百合花》是一篇青春小說，它寫出了特殊年代青年人的感情，這種感情是純真的，是青年男女間自然而然的美好情感，它不是一般的情感，不同于正常的諸如同志之情，戰(zhàn)友之情，同鄉(xiāng)之情，軍民之情，而是男女青年相互吸引與愛慕的情感，但是，它還不是愛情。也許，我們永遠說不清這種雖然出于自然卻又非常復雜的情感，這正是這部作品了不起的地方，它寫出了一種說不清的情感，真正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用茹志鵑自己的話說就是，“不是愛情的愛情?！?/p>

關鍵詞：《百合花》 矛盾沖突 復雜情感

茹志鵑的《百合花》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短篇小說名篇，具有非常明顯的特色。從題材上說，它可以歸入戰(zhàn)爭題材，但卻沒有一般戰(zhàn)爭小說常見的激烈和殘酷，基本上沒有正面戰(zhàn)場的描寫，相反，它顯出了一種優(yōu)美，有著相當強的抒情性。對這一風格的解釋很多，比如心理描寫，自然風景的描寫，百合花的象征，特別是對人性之美的細膩表現(xiàn)等等。

這里，我們換一個角度來說說這篇小說，看看它是如何構成的。小說構成的要素是什么？最主要的應該是矛盾沖突。說到矛盾沖突，一般認為就是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在作品中，作家會設置不同的角色，這些不同的角色為了不同的或共同的目的會發(fā)生沖突。沖突就是小說情節(jié)發(fā)生的動因，給角色以矛盾，看角色間如何圍繞這個矛盾采取行動。行動的展開就形成了情節(jié)，直到最后矛盾得到解決。這種構成方式在傳統(tǒng)小說中見得比較多，以至于讀者形成了相應的閱讀期待，看小說就是看它有沒有激烈的、復雜的矛盾沖突，故事是不是精彩。在很大程度上，小說的其他元素都是圍繞這一點進行的。但是，到了現(xiàn)代小說，小說家們對矛盾沖突有了新的看法，設計顯在的、目標情節(jié)的復雜性的矛盾沖突不在是唯一的甚至主要的追求，小說的矛盾沖突不斷多樣化，也不斷被深入。許多小說基本上看不到沖突了，甚至連故事情節(jié)也淡化了。如果從傳統(tǒng)小說的敘事風格來看，一些小說都不像小說了。

這里面的關鍵還在于如何看待小說的矛盾沖突。從現(xiàn)代小說沖突的多樣性角度看，沖突有外在的，也有內在的，有激烈的，也有相對平和的，有人物之間的，也有個人自我的。從沖突的內容上說，更是復雜多樣，既可以是社會的、政治的，各種利益的，也可以是觀念的、情感的，甚至是一些無法說得清的感覺;既可以是現(xiàn)實的、理性的，也可以是荒誕的、非理性的。比如《百合花》，從故事情節(jié)的角度看，觀賞性并不怎么強，幾句話就可以將情節(jié)說清楚。大戰(zhàn)前夕，一位通訊員護送一位文工團員到前線包扎所，并和她一起去向老鄉(xiāng)借傷員要用的被子。一位新媳婦先是不肯把自己印著百合花的被子借給通訊員，后來又借了。戰(zhàn)斗打響了，文工團員和新媳婦一起在包扎所護理傷員。通訊員上前線犧牲了，新媳婦把自己的被子墊到了通訊員的身下。這個情節(jié)梗概已經是比較詳細的了，其中的一些內容在作品中其實只是交待，并無多少具體的內容。所以，人們曾經說《百合花》不太像小說，倒是有點像散文，甚至，像詩。

那么，《百合花》的沖突在哪里？仔細梳理，它的沖突是角色間情感的沖突，情感的變化導致人物間關系的變化，由此推動小說向前發(fā)展，并通過這一沖突帶動作品的其他元素。

我們可以從作品的人物關系入手。作品有三組人物關系，一是女文工團員和小通訊員，二是小通訊員和新媳婦，三是文工團員和新媳婦。先看第一組，也是一開始出現(xiàn)在作品中的是兩個人物，“我”，也就是文工團員，一位年輕的女創(chuàng)作員，大戰(zhàn)前要被派到戰(zhàn)斗連去工作。另一位就是護送她的小通訊員。如果是現(xiàn)在，大概兩個人說說笑笑就上路了，但在那個年代，一男一女結伴同行卻是一件有點尷尬的事。“我”是有文化的創(chuàng)作員，思想比較解放，但小通訊員不行，一年前還在山里扛毛竹，是個新兵，遇到年輕女性，非常不自在。所以，在一開始，這兩個人的關系就比較僵。為了不跟文工團員照面，小通訊員就一直走在文工團員的前面，而文工團員腳又疼，趕不上，矛盾來了?！拔议_始對這個通訊員生起氣來?！边@就是沖突，是一種情感的沖突，人與人關系的沖突。有了沖突，就要解決，這就使情感和關系發(fā)生了變化。由于文工團員有文化，思想解放，加上腳疼的原因，所以，她是解決矛盾的主動方，先是通過觀察，“我不禁對這通訊員發(fā)生了興趣”，再是思考，“憑經驗，我曉得這一定又因為我是個女同志。女同志下連隊，就有這些困難?！边@不僅是經驗，背后是此前的各種遭遇，加重了“我”的情緒反應，“我著惱地帶著一種反抗情緒走過去，面對著他坐下來。”在文工團員和小通訊員的沖突中，后者一直是被動的，所以，當“我”向其“挑釁”后，他“立即張皇起來，好像他身邊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局促不安，掉過臉去不好，不掉過去又不行，想站起來又不好意思。”文工團員試圖解決他們的矛盾，主動與通訊員交流，努力改變這種尷尬關系，雖然溝通效果不大，一旦被動的一問一答停下來，就只能“兩人悶坐”，但還是有收獲的，她了解了通訊員的家世，知道這位來自山區(qū)農家的樸實的小伙子是自己的同鄉(xiāng)，還沒有對象，所以，遇到女生會很不自在。而且，女文工團員檢討了自己，是自己讓小伙子不自在了，“這都怪我。”

兩人關系的最終改善是通過向老鄉(xiāng)借被子實現(xiàn)的。通訊員的任務就是護送文工團員到包扎所，借被子不在他的職責中，但他“躊躇了一下，便和我一起去了?！钡谝换睾?，通訊員沒借到，文工團員認為借不到被子事小，得罪了老百姓影響不好，勸通訊員再去一趟以解決問題。一開始他不愿意，“執(zhí)拗地低著頭，像釘在地上似的，不肯挪步，我走近他，低聲地把群眾影響的話對他說了。他聽了，果然就松松爽爽地帶我走了?！闭窃诠ぷ髦校⊥ㄓ崋T的純樸、老實的性格和美好的心靈得到了生動形象的展示，而且，也是通過工作，這兩個革命青年，特別是小通訊員漸漸消除了他們之間性別上的隔閡。到最后，兩個人的關系已經比較輕松愉快了，而且，文工團員已經喜歡上了他?！拔铱此歉闭J真、為難的樣子，又好笑，又覺得可愛。不知怎么的，我已經從心底愛上了這個傻乎乎的小同鄉(xiāng)?！彼?，等到戰(zhàn)斗打響后，小通訊員就成了她的牽掛，她想象他在前線的情形，擔心他負傷。她想問會不會漏掉傷員，通訊員在戰(zhàn)斗時都要干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這些沒意思的問題?！钡?，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小通訊員為救民工犧牲了，從文工團員“強忍著眼淚”“磕磕絆絆地跑去找醫(yī)生”等動作中，可以看出她心中無比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