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君
香鎮(zhèn)是一個邊陲大鎮(zhèn),兩條省道“X”式交叉穿過,但所里卻只有四個人,一個所長,副所長在村里當?shù)谝粫?,再就是老包了?/p>
報到那天,老包嘴里就一直嚷嚷,還有30多天就退休了。老包,原是水利站的站長,因為垂直管理,直接上掛了縣里,一下子由“鄉(xiāng)下人”成了“縣領導”。最近,基層所的人因為科員待遇的事,到處在做工作。在垂直前是站(所)長的,垂直后沒了崗位,就又變成了辦事員。單位改為實行職級制之后,幸虧老包還有初級職稱,就套上了,這個與科員相差無幾,也不至于以辦事員退休了,老包也就不是那么在乎了?!耙侨诵凝R了,以前那些工資也能補過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呢,哎!”老包幾次三番地念叨。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人們都管老包叫小包,很納悶。終于找到老包不在的時機討教過來人,畢大牙說,這里邊有個“典故”。
原來,老包干水利站長的時候,恰逢“村村通”修路,鎮(zhèn)上任命他為總負責人。聽說所有的工程,都是老包設計、做預算、領人施工,驗收的時候還是老包。也就是說,老包成了“包大拿”,人們紛紛敬稱老包為“包工程師”,簡稱“包工”。他最紅火的時候,就連鎮(zhèn)上的書記和鎮(zhèn)長都叫老包為“包工”。
可是,陳莊的老陳很不識相,大庭廣眾之下,居然稱呼“包工”為小包。在官場上有個規(guī)矩,有職務的稱職務;年紀大的,在姓前加個“老”字;年輕的,在姓前加個“小”字;這樣稱呼,一般是沒有大問題的。從年齡上來說,老陳比老包大,確實是叫得著的,但這不是叫得著叫不著的事。所以,在老陳叫過三聲小包的時候,老包勃然大怒,大聲呵斥說:“小包是你叫的嗎?小包是你叫的嗎?”弄得老陳很尷尬,有點兒下不來臺。這事迅速傳播開來,再無人敢當面叫他小包了。
北京開奧運會那一年,不管你干什么,是什么職務,只要編制在土地所,一律上掛縣局。雖然沒了站長的職務,但老包還是很高興的,原來在鄉(xiāng)鎮(zhèn)工資發(fā)不全,發(fā)不及時;垂直后,工資漲了一大截,每月按時打到卡上;以前在鎮(zhèn)上,年底獎金只拿區(qū)區(qū)600塊,垂直后,能拿到大半萬,老包幸福了一陣子。后來,停發(fā)一切獎金、補助、實物等工資外的實惠后,垂直不垂直的,好單位孬單位的也沒什么區(qū)別了。酒桌上,有人跟老包開玩笑說:“你去找找你叔,別說這點工資給你補上,說不定還會弄上個副科級,再退休?!彼迨窍沔?zhèn)出去的最大的官,據(jù)說做到了廳級,想辦,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老包不答話,臉憋得通紅。另一個人說:“當年,老包從一個電影放映員,變成一個國家正式干部,再成為站長,再成為炙手可熱的包工,這已經很不錯了。要學會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這時,老包已是笑逐顏開了。
老包喜歡喝酒。酒杯一端,就是另一個老包了,他喜歡帶酒(敬酒),每一杯酒都能引出長篇大論,細聽,頗有些道理和文采。雖然現(xiàn)在已經有了禁酒令,但對于老包,大都還是網開一面的。領導心里都有數(shù),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老同志了,馬上就要退休了……
有時候,老包特懷念以前挨個村放電影的日子:在村干部前呼后擁下,酒足飯飽,醉醺醺地放上電影片子,跟村里俏娘們兒俊媳婦,打個情,罵個俏,有滋有味的……
在一個下雨天的中午,我們吃完飯,也是酒足飯飽,在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半老徐娘。她與老包對視的一剎那,如同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驚訝地說:“哎,這不是放電影的小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