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翊君

當我猛然想到這個故事時，印象最深的居然是我媽跟我說的這句話：“那個人真狠，殺了自己養(yǎng)的牛?！?/p>

他姓王，村里都叫他小王，他上面有一個哥哥，半百沒有娶媳婦，小王自己，也從來不操心自己娶媳婦的事情。小王的弟弟，倒是正經娶了媳婦，生了一個兒子。

為什么小王大哥和小王都不找媳婦？我媽說，他們都窮，年輕的時候特別窮，該找媳婦的年紀沒人張羅，沒找著，等著等著，就真找不到了。小王大哥，村里一般叫他大王。大王一直和老母親住，老母親年紀大了，挑不動水，去不了河里，洗衣服都靠大兒子從井里挑水到院子里洗。

小王找了那個女人，老媽的衣服、屋里的床單鋪蓋，她都拿到河里洗。我媽也說過，那個女人啊，傻，跟著小王有啥好的，種地的時候，她牽著牛跟著小王到地里去，天黑了才回來，還得伺候小王吃喝拉撒，有好吃的，比小王都孝順，拿給老婆婆吃。又沒領證，又沒孩子，跟著小王有什么勁，不值得。

女人不僅跟著小王種地，還沒有養(yǎng)牛的時候，農村不忙的時候，小王帶著這個女人到外地去打工，冬天去養(yǎng)殖場，幾個月不回來。過年了回來一陣，過了年就又出去，到了夏天，小王犯起懶來，就又帶著她回到村里，度過盛夏。

那頭牛大概是小王發(fā)現(xiàn)種地施肥太累了，才買頭牛犁地拉糞，拉莊稼回家。但那頭?；径际撬隣砍鋈フ也莩?，牽出去到河邊喂水。

某次放學回家，我媽跟我說：“她死了?！蔽曳浅３泽@，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死了？

原來，小王用摩托車載著她，發(fā)生了交通事故。雙雙被送進醫(yī)院，醫(yī)院通知家屬去交錢。小王的大哥和弟弟都去了，只給小王交了治療費。而她，沒有人交錢，所以沒有搶救過來。小王活了。

車禍后一個多月，小王大概又整整齊齊，行動自如了，就殺了他家里的黃牛，就在我們家后面的路上賣牛肉，他的大哥當場收錢，當作還賬。

我還問：“一頭牛的錢夠還賬嗎？”我媽說：“那怎么辦？等著他干活兒還？猴年馬月呀！”是啊，否則也不可能她來了這么些年，一點兒積蓄沒有。

她死后，才發(fā)現(xiàn)她原來是有家的，有婚姻，有孩子。只不過，丈夫是聾啞人，兒子很健康。她不滿足父母給自己決定的婚姻，兒子還小就跟著小王跑到我們村。我們村和她的婆家相隔不遠，丈夫家知道她在這里，沒有人來找，找也不回去，她不愿意回。

醫(yī)院通知她以前的丈夫家，那丈夫和十五六歲的兒子來了，不哭不鬧，把她的遺體帶走了。

小王出去打工了，聽說在威海待了幾個月，夏天，又回到村子來，常出來買酒買肉，獨來獨往，偶爾還帶著女人回來，女人待不了一兩天，就走。

不幾年，我們村開始拆遷，大王帶著老媽搬走了，小王也搬走了，2015年，村子徹底被鏟平了。

寫下題目，我竟然禁不住要落淚，她，和那頭牛，哎，命運啊，命運。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