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蓉

母親一直是位特立獨行的女性，許多觀念走在了眾人的前面。

她與父親在20世紀(jì)70年代結(jié)婚，婚后經(jīng)濟實行AA制。母親因弟弟妹妹弱，一直將照顧娘家視為平生最大責(zé)任，卻又不愿意被人說用了夫家的錢來補貼娘家。剛結(jié)婚時，她就和父親約定好：小家庭的支出，每人各出一半，其余的由各人自主支配，不得過問干涉對方。

這樣的AA制他們實行了一輩子，很是到位。比如，我們家只姐姐和我兩個女孩兒，出嫁時父母開始預(yù)算嫁妝。因姐姐隨父親姓，我隨母親姓，最終姐姐出嫁時是父親出了3萬、母親出了2萬元;到了我，則是父親出了2萬、母親出了3萬元的嫁妝。

以這樣的理念，父親母親共同生活了一輩子。人人都說我母親能干，只是過于理智。她確實與一般的女性不太一樣，人長得極漂亮，卻沒有女性的嬌氣和示弱之狀。何時何事，她總是想著法子自己去解決，精神上很強大，體力上也不怕吃苦。

讀到小說《飄》，總覺得母親與郝思嘉有些像，一樣的充滿活力，一樣的永不言敗。當(dāng)然，母親可不怎么愛看小說，她不是耽于幻想的人，現(xiàn)實生活給她出的難題已經(jīng)夠多了。

越到人生的后半幕，生活越會顯出嚴(yán)峻的一面。

父親重病住院三年，母親全力照顧，沒有請過一天的護工，AA制得很徹底，可說到底她的責(zé)任心又比誰都重。

父親去世三年多，有人勸她再找位老伴兒，母親對這樣的建議從未考慮：“難道我是無事做，再找個老伴兒來服侍嗎？”我們能夠理解她這些年的疲倦，也理解她對于親密關(guān)系的想法也一直與其他人想的并不一樣。

說到自己的養(yǎng)老，她也很有想法，早就講“哪一天我老了，就住養(yǎng)老院”。作為子女，這樣的話只能是聽聽而已，并不會當(dāng)真。

不久前，她卻真的為自己買下了一套養(yǎng)老房。

這套房子，她看了之后很滿意，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就付了定金。因為首付不夠，一度建議以我的名字、用我公積金賬戶上的錢來購買。我倒也想這樣，只是當(dāng)時也在換房，想了想，還是建議母親以自己的名字買，然后幫著她一起付了首付。

母親獨立了一輩子，該有一間自己的養(yǎng)老房。房產(chǎn)證上的名字是誰，以母親要強的性格而言，住起來的感覺肯定不一樣。

買好房之后，母親很是高興，那天就帶著我們?nèi)マD(zhuǎn)了轉(zhuǎn)。

環(huán)境確實不錯，有山有水，推開窗就是一大片湖水，遠(yuǎn)處的小山煙色如黛，我們笑著說還是湖景房啊！40多平方米的一居室，全裝修交付。

母親向來愛熱鬧。這個養(yǎng)老公寓在一個挺大的度假區(qū)里，來這游玩的人很多，十分歡鬧。母親不喜歡一般養(yǎng)老院里的孤單寂寞，說只有老人們面面相對，未免凄涼。這里這么熱鬧，很合她的性格。而且當(dāng)?shù)氐娜揍t(yī)院在此派駐了分診醫(yī)院，如果身體不適，在房間內(nèi)一按鈴就可以獲得適當(dāng)?shù)恼疹?。她甚至勸我們老了也考慮住在這里。

處處都顯得很完美。唯一遺憾的是，目前母親還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住她的養(yǎng)老房。生活仍然像個陀螺，她的時間排得滿滿的。每周只能有那么一兩天的時間，她坐上公交車，換乘三趟，跨越五六十公里的距離到她的養(yǎng)老房來坐一坐，看看悅?cè)说暮馍缴?，再與她新交的朋友聊聊天。

然后坐上最后—班車，頗為不舍地離開。

你倒不用擔(dān)心她的體力和腦力。她最近頗為自豪的—件事是為了幫朋友的忙，一天內(nèi)來回坐了12趟公交車，辦成了。70歲的母親為自己買好了養(yǎng)老房，雖然面對生活她至今還不敢老去。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