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曉琦
“反義同詞”①在現(xiàn)代漢語研究中,“反義同詞”還被稱作“同詞反義”(閆舒,康占俊2011;握雪松2010;佘渭深,馬永田2009等),“同形反義”(王柯2000 ),“反義同形”(張金泉,柴艷2005 ),“反義同字詞”(馮浩罪1986 ),“詞內反義對立”(鄭遠漢1997 ),“端點詞”(錢冠連2005)等。是語言中普遍存在的一種特殊的一詞多義現(xiàn)象,是指“同一單詞具有相互矛盾、相互對立的兩種意義”②楊明:《共時平面上的反義同詞》,載《山東外語教學》1995年第4期,14頁。,古稱“相反為訓”,簡稱“反訓”。如,古代漢語中“亂”有“治理”的意思,還有“擾亂、打亂、使亂”的意思;現(xiàn)代漢語中動詞“借”則既有“借出”的意義,又有“借進”的意義;法語中terrible一詞兼有“可怕的”和“極好的”兩個對立義項;vénus一詞既可指“長庚星”,又可指“啟明星”。本維尼斯特(Benveniste)在《古今委婉語》一文中著重闡述了希臘語中的反義同詞現(xiàn)象③émile Benveniste, Problème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Paris: Gallimard, 1966, p.308- 314.。在我國,自東晉郭璞在《爾雅?訓詁》中提出“美惡不嫌同名”以來,歷代學者就對該現(xiàn)象一直有所關注和研究,20世紀80年代進入高峰。①師璐:《同詞反義的認知研究》,載《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31頁。關于反義同詞,有學者或從哲學辯證角度(陸宗達、王寧,1983),或從反義詞的語義特點(蔣紹愚,1985;羅少卿,1992等),或從認知語言學角度,運用認知語法中的意象理論,或依托于概念轉喻機制(師璐,2008;吳淑瓊,2010;岳好平、陳麗平2011;李靜文,2016等),或在語用大背景下(耿向楠,2013),針對反義同詞得以產(chǎn)生的原因或理據(jù)進行了分析;有的學者針對共時平面上的反義同詞現(xiàn)象加以例舉,并對其演變規(guī)律作歸納總結(楊明,1995);還有學者從詞源的角度考察反義同詞的歷時性演變,并對反義同詞現(xiàn)象在語言中的應用有所關注(王玉鼎,1993;姜淑珍,2009)。法語中反義同詞數(shù)量很少,相關研究也幾乎空白,只有烏爾曼(S.Ullmann)講到法語中的多義詞時,列舉了幾個反義同詞實例,并將之視作詞匯經(jīng)濟性的手段之一。②S.Ullmann, Précis de sémantique fran?aise (5th édition).Francke Berne, 1975, p.208.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源自人類與客觀世界的互動體驗,反義同詞即是人類對事體進行體驗和認知的具象語言表征。本文擬運用認知語言學中王寅(2007)提出的事件域認知模型理論(ECM),以事件域各要素間存在的四種不同關系為基準,嘗試對漢法語中的反義同詞現(xiàn)象進行對比闡釋。
“域”又叫認知域(cognitive domain)或語義域(semantic domain),為Taylor(1989)所用術語。此處的“域”是表示“由多要素和多層級構成的包括一定范圍的事件,強調事件內部的層級性和復雜性”③王寅:《認知語言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241頁。。事件域認知模型(ECM)與理想化認知模型(ICM)和原型范疇并稱為人類的三種基本認知方式。該理論強調,“事件域”是人們認識和體驗世界的基本單位,人在對許多具體事件體驗和認識的基礎上逐步歸納總結出事件的抽象概念結構,進而形成了各種各樣的語言表達式。事件域認知模型的基本思想可以用下圖來表示:
如圖所示,根據(jù)王寅(240-241),一個基本事件域Event(簡稱E)主要包括兩大核心要素:行為(Action)和事體(Being)。一個行為,包括動態(tài)性行為和靜態(tài)性行為(如存在、處于、判斷等),是由很多具體的子行為或子動作(如圖中的 A1,A2,...An)構成的。一個事體是由很多個體(如圖中的 B1,B2...Bn)構成的,事體可包括人、事體、工具等實體,也可包括抽象或虛擬的概念。一個動作或一個事體又可分別帶有很多典型的特征性或分類性信息D或C。如此,一個事件域就可能包括若干要素,而不僅僅是施事者、受事者、作用力、場景等要素,且這些要素之間還存在層級性關系。如:在第一個層級上,一個事件主要包括動作要素和事體要素;在第二個層級上,這兩個要素又包括很多子要素;在第三個層級上,各子要素又包含很多典型信息,如特征和分類等信息。而圖中表示事件域的邊框之所以用了虛線,是因為有時一個事件與另一事件很難作出明顯區(qū)分。
由此可見,ECM不僅兼顧了線性和層級性分析,同時適用于動態(tài)和靜態(tài)場景,因此,它不僅可以解釋概念結構和句法結構的成因,還可以解釋語義和交際層面中諸多現(xiàn)象,如反義同詞。
根據(jù)事件域認知模型,同一事件總是包括某些相對固定的要素,即一定的行為和事體,而行為和事體又各自具有其典型的特征性或分類性信息,它們有機融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整體事件域 E,事件域各要素之間的關系是互為依存,對立統(tǒng)一的。根據(jù)王寅(255),一個行為或事體主要有始末關系、因果關系、施受關系,美惡關系四種關系。當這種對立關系用一個語言形式,即用一個詞語來表示時,就產(chǎn)生了反義同詞現(xiàn)象。漢語和法語中都存在反義同詞這種現(xiàn)象,反映了一個行為過程或事體的兩個方面。
無論是行為或是事體,都蘊含有一定的時間概念,人們在加以認知時,往往會根據(jù)認知對象的實際狀態(tài)或發(fā)生的先后順序進行認知,而“開始”與“結束”是時間鏈上最凸出的兩個階段。且理論上或理想狀態(tài)下,有開始自然應有結束,而結束則意味著新的開始,如此,“開始”與“結束”有了統(tǒng)一的基礎。另外,認知對象在這兩個階段具體特征的或然相似性,也為反義同詞提供了可能。如古漢語中的“在”有“始”、“終”二義。在《爾雅》中被同時解釋為相反的兩個意思:一為“在,存也”;一為“在,終也”?,F(xiàn)代漢語中“落英”,既可指“落下的花”,也可指“初開的花”。①文中出現(xiàn)的漢字釋義均出自2014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法語中的crépuscule一詞,核心義素指向“太陽的光線”,而太陽的升起與落下處于一個連續(xù)動作鏈,所以人們既用它來指“日出時的光線”,也用它來指“日落時的光線”,且日出日落時的光線均具有“微弱,昏暗”的特點,如此,使crépuscule具有表“始末關系”的兩個相反意義成為了可能,即“暮色、黃昏”和“曙光、晨曦”①張寅德主編:《新法漢詞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240頁。。
如:le crépuscule du soir 暮色
le crépuscule du matin 曙光
此外,關乎時間概念的詞maintenant,它常指“現(xiàn)在”,但也可表與“現(xiàn)在”相對的“今后”或“那時”。如②文中出現(xiàn)的法語詞匯釋義與法文例句,若無專門標記,均出自2014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杜布瓦等人所編的《拉魯斯法漢詞典》。:
(1) Maintenant, elle conna?t la nouvelle.現(xiàn)在她得到了新消息。
(2) Maintenant, il se sentait découragé.那時他感到很泄氣。
(3) Elle sera maintenant plus prudent.她今后會更加謹慎。
另外,認知語言學家認為,時間是空間的投射或隱喻。là“那兒”和ici“這兒”是法語中具有一定空間起止意義表示的詞組,常見用là代替ici表示“這兒”,可見,là這一副詞也具有反義同詞的性質。類似相關的還可見voilà代替voici,cela代替ceci。如:
(1) - Puis-je lui parler ? - Non, elle n’est pas là.
- 我可以和她談談嗎? - 不行,她不在這兒。
(2) C’est là où nous sommes que l’accident s’est produit.
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就是發(fā)生車禍的地方。
(3) Voilà mes amis.這是我的朋友們。
(4) Tiens ! quelle dr?le de bo?te ! Montrez-moi cela !
噢!多有趣的盒子呀!你把這個拿給我看看!
漢語中與上述概念有所對應的是“這”與“那”兩詞,以及借助它們構成的復合詞。作為指示代詞,“這”往往指示離說話人較近的人或事物,“那”指示離說話人較遠的人或事物。指篇章時,指上文,用“這”和“那”都可以;指下文,用“這”不用“那”。③呂叔湘:《語文雜記》。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4,72頁。若用于表時間概念,“這”可以指過去或現(xiàn)在或將來,“那”只能指過去和將來。如④呂叔湘主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399頁,659頁。:
(1) 這年他上了大學。(指過去)
那年他上了大學。(指過去)
(2) 等到后天這會你就到家了。 (指將來)
等畢業(yè)以后,他那會該可以獨立生活了。(指將來)
(3) 這個月他出差去了(指現(xiàn)在)
那個月他出差去了(指過去)
由此可見,漢語中“這”與“那”皆有反義同詞性。但相比之下,“這”的這一性征似乎更加明顯。這與法語中相對情況有所不同。此外,呂叔湘(2007:396)曾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指出:有些場合用“這”和用“那”意思相差不多,但用“這”比用“那”的時候多。徐丹(1988)也曾指出:在使用頻率上,“這”位于第10個常用詞,而“那”卻位于182位①轉引自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江西: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167頁。?!冬F(xiàn)代漢語頻率詞典》中“這”和“那”的使用度比較如下:
這 9139 這個1226 這樣 1815
那 3264 那個 236 那樣 355
此處關涉到兩個對立義項地位不均衡的問題,也就是雅各布森與沈家煊先生(32,33)所提出的相對概念的有標記與無標記之分。通常,在語言分布中較廣,使用頻率較高,易習得或意義更寬泛的義項總為無標記項,相對的則為有標記項。按有無標記項的判別標準,鑒于上述事實,可見漢語中“這”是無標記項,“那”是有標記項,而法語中帶有“遠指”意義的là,voilà, cela為無標記項,帶有“近指”意義的ici,voici,ceci反為有標記項。對于這一差別,有一種可能的解釋是:漢語指示詞表達的遠近距離中含有一個較強的心理成分,漢語的指示詞系統(tǒng)似乎使說漢語的人在較多的場合更傾向于以心理距離來區(qū)分遠近,②許余龍:《對比語言學》(第2版)。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0,249頁。漢語注重“這”和“那”是靠近還是離開說話人的差別,跟“來”是無標記項、“去”是有標記項的模式相一致。(沈家煊:168)而法語同英語一般,注重ici,voici,ceci和là,voilà,cela的距離遠近的差別,跟“遠”為無標記項、“近”為有標記項的模式一致。
因果關系是一個動作過程中的兩個階段,動作A1的發(fā)生可能會導致產(chǎn)生某種結果A2,因此可被視作是始末相對的一種投射或延伸。如漢語中的“打”字,既可表示“器皿、蛋類等因撞擊而破碎”:碗打了,也可表示“制造(器物、食品等)”:打刀、打餅子。正所謂有“破”有“立”或有“立”有“破”。再如“負”,既可表示“依靠、依仗”:負隅頑抗,負險固守,也可表“背棄、辜負”:負約,忘恩負義。因有“依靠”才可能被“辜負”,也因被“辜負”才可能重新尋找或建立“依靠”。法語中,chasser有“追趕”和“驅逐”兩個對立義項(S.Ullmann:207-208),如:
(1) On chasse le gibier pour s’en emparer.
人們追趕野兔想要抓住它。
(2) On chasse un domestique pour s’en débarrasser.
他趕走了仆人想要擺脫他。
同一動作過程可系有兩頭,一頭是動作發(fā)出者,即施事者,另一頭是動作接受者,即受事者,施事者和受事者雖處于兩者對立的狀態(tài),但他們又為同一個動作所系聯(lián),處于一個統(tǒng)一的過程之中,形成了圖中B1AB2的關系。漢語訓詁學中將這種情況叫做“施受同辭”。如漢語中的“借”,該動作連接的兩頭為“所有者”與“承借者”,站在“所有者”的立場,即為“借出”:我借了本書給他;站在“承借者”的立場,即“借入”:我跟人借錢了。類似的還有“抓藥”,有“中藥店按照顧客的藥方取藥,也指按醫(yī)院的藥方為病人取中藥”和“拿著藥方到中藥店買藥:抓一服藥”兩個相反的義項,它們處于“拿藥”這一個動作中,只是前者為“接受拿藥”這一動作的受事,后者為“發(fā)出拿藥”這一動作的施事。法語中的類似詞類如apprendre,強調“受教者”時,意為“學”,強調“施教者”時意為“教”:
(1) J’apprends l’anglais.我學英語。
(2) Il m’apprend à faire du ski.他教我學滑冰。
類似的還有l(wèi)ouer,兼有“租進”、“租出”之義;épouser兼有“嫁”、“娶”之義;asservissement兼有“奴役、屈服”、“征服、控制”之義;défendre兼有“保衛(wèi)”、“禁止”之義;adoptif兼有“收養(yǎng)的”、“被收養(yǎng)的”之義;h?te 兼有“主人”和“客人”之義。
此外,我們發(fā)現(xiàn),法語中的介詞 à 與de表施受行為所構成的所屬關系時,也表現(xiàn)出了“反義同詞”的性征。如:
(1) Il emprunte cent euros à un ami jusqu’au lendemain.
他向一個朋友借一百歐元,第二天還。
(2) Il prête de l’argent à un ami.
他借錢給一位朋友。
在第(1)句中 à 表示受事的來源,第(2)句中 à 表示受事的歸屬。 二者統(tǒng)一的認知基礎為均含有“歸屬”之義。
(3) Il est sorti de chez lui.他從家里出來了。
(4) Il est de Paris/des n?tres.他是巴黎人/他是我們的人.
在第(3)句中de表示事體行為的起點,與相關地點是“脫離、遠離”的關系,而在第(4)句中de表事體行為的終點,與相關地點是“靠近、隸屬”的關系。二者統(tǒng)一的認知基礎也為與相關地的“歸屬”關系。
漢語中可構成反義同詞的介詞,通常只見“除了”,由于后邊句子的不同,這種格式可分排除式和包容式兩種。①劉月華:《使用現(xiàn)代漢語語法》(增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302-303頁。如:
(1)這里是佛國,除了七八家店鋪外,全是寺院。(排除式)
(2)這些家具,除了我自己買的,也有我母親留給我的。(包容式)
2.4.美惡關系
同一事物對于不同的人會有截然相反的感覺,一件事情于甲方是受益的,于乙方來說卻可能是受損的。而任何一個事物又都有正反面,有好就有壞,有善就有惡,一個過程的兩頭可能連接著正反兩個性質,即圖中的C1與Cn,二者性質可能恰好相反。而究竟是“美”是“丑”,與人們看待事物所采取的態(tài)度或視角密不可分,Langacker(1990)將這種現(xiàn)象稱為“優(yōu)越視點”(vantage point)。優(yōu)越視點是說話人觀察或看待場景、事件時所依賴的認知參照點,無論說話者的實際視角如何,他都可以從不同角度觀察事物,理解客觀事實,從而適當?shù)乇磉_同一情景(師璐:34)。不同文化背景、個人興趣愛好、成長環(huán)境、知識水平
等個體因素差異都會影響優(yōu)越視點。①張靜:《事件域認知模型框架下的俄語反義同詞現(xiàn)象》,載《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4年第1期,134頁。如:“寶貝”一詞,既可指“珍奇的東西”,也可指“無能或奇怪荒唐的人(含諷刺意):這個人真是個~!”這個詞之所以產(chǎn)生兩個反義義項是因為在一方看來事物是珍奇的,在另一方看來卻是奇怪荒唐的。換言之,是人們的優(yōu)越視角不同,從而形成了兩個相反的意義。再如“鬼”可表“對人的憎稱或蔑稱”:煙~|討厭~|吝嗇~|吸血~,也可指“對人的昵稱(多用于小孩兒)”:小~|機靈~兒。法語中相關詞匯如,ambitieux和ambition兩個同根詞,均既可表“野心”,也可表“抱負雄心”,在使用時具體表哪個意思,可通過上下文做出判斷。如:
(1) Cet homme plein d’ambition a tout sacrifié pour de vains honneurs.
這個野心勃勃的人為了虛榮而犧牲了一切。
(2) Elle avait pour ses enfants des ambitions élevées.
他希望孩子們飛黃騰達。
類似的還有terrible既可表“可怕的”,也可以表“極好的”;récompense兼有“獎賞、報償”與“懲罰、報應”之義;sacré兼有“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和“可惡的、該死的”之義;envie,envier,envieux這三個同根詞兼有“嫉妒”和“羨慕”之義。無論漢法,對立義項的出現(xiàn)皆與人們因情感態(tài)度不同而采取了不同的觀察視角有關。
如同表始末關系反義同詞中的對立義項一樣,具有因果、施受,及美惡關系的反義同詞,其對立義項間也具有不對稱性或言標記性。但根據(jù)搜集的語料,且以共時角度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不對稱性在表美惡關系的反義同詞中表現(xiàn)的最為突出。如上文中提到的“寶貝”一詞,它的核心意義指向“珍奇的東西”,在表諷刺挖苦的情況下,才用以指“無能或荒唐之人”;terrible一詞,其核心意義為“可怕,無法忍受”,表“極好的”這一意義時常用在俗語中;drogue核心意義為“毒品”,用作貶義時,可表“藥品”;sacré核心意義為“神圣的”,在俗語中用作“可惡的、該死的”。究其原因,我們認為,或與對立義項間的反義類別②A?no Niklas-Salminen (1997: 114-116)在Armand Colin出版的la Lexicologie一書中,將反義詞主要分作三類:互補反義詞(antonyme complémentaire),極性反義詞(antonyme graduel )和對立反義詞(antonyme réciproque)。有關。表善惡關系的反義同詞,其對立義項之間的關系類似于反義詞類別中的級性反義(antonyme graduel),如:大-小,grand-petit ;美-丑 beau-laid,二者之間具有過度性,事體特征是大是小,是美是丑,與人的視角和個人體驗密切相關,蘊涵了更多的主觀體驗,主觀性最強;而表施受關系的反義同詞,其對立義項之間的關系類似于反義詞類別中的對立反義詞(antonyme réciproque),如:買-賣,acheter-vendre;夫-妻,mari-femme,它們相互依存,互為對方存在的前提,因此這一類反義同詞的對立義項相較對稱性最強,在語言分布中最為均衡;至于表始末關系與因果關系的反義同詞,其對立義項之間的對稱性關系類似于反義詞類中的互補反義詞(antonyme complémentaire),表構成事件或事體行為的兩端,如:生-死,男-女,vivre-mourir,homme-femme,二者之間常為矛盾關系,這兩類反義同詞對立義項的對稱性也相對較強,其中因果關系又高于始末關系。
反義同詞作為語言中普遍存在的語言現(xiàn)象,是人類在體驗基礎上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反映。本文以事件域認知模型中提出的四種常見關系明確了漢法反義同詞產(chǎn)生的認知理據(jù),便于教、學過程中對此類詞匯的習得。同時發(fā)現(xiàn),不同關系下反義同詞的對立義項間具有不對稱性,這種不對稱性在漢法中表現(xiàn)得并非總是一致,但均與義項間的對立性質有關。此外,結合前期學者提供的漢語語料①根據(jù)耿向楠(2013:11)在其碩士論文《〈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反義同詞現(xiàn)象研究》中對搜集的100個反義同詞的情況統(tǒng)計,動詞最多,占63%,其次為名詞,占17%,形容詞占15%,副詞及其他占5%。,以及我們在《拉魯斯法漢雙解詞典》(2014)中搜集的法語語料②我們對在《拉魯斯法漢雙解詞典》(2014)中搜集的30個反義同詞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其中動詞與名詞數(shù)量相當,大約各占29%,形容詞次之,占21%,介詞、副詞等占21%。,我們發(fā)現(xiàn):漢法反義同詞均以名詞、動詞與形容詞等實詞為主,但在反義同詞總體數(shù)量上,漢語要明顯多于法語,這應與漢語使用者傾向于辯證思維有關,而自語言本體的原因尚待進一步探究;另外,漢法語中雖均有介詞體現(xiàn)出反義同詞的性征,但無論在數(shù)量上,還是在語言分布上,法語均要高于漢語。根據(jù)吳泓緲,介詞作為一種虛詞,“表達的是一種關系,是動詞的替代品,是動詞‘動感’弱化之后的產(chǎn)物。和動詞相比,介詞是一種抽象程度更高語法意義更強的‘關系’。漢語中介詞較少,按時下的理論,有很多動詞似乎也正處在向介詞過渡的過程之中”③吳泓緲:《法、漢語序比較研究》(二),載《法國研究》1996年第4期,25-26頁。。漢法反義同詞這一詞類的不同,或與介詞在原語言中的地位與作用有關,有待進一步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