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子辰
1910年2月1日,風靡巴黎的《小報》(Le petit Journal)刊登了一篇名為 《政府應該為砍伐樹木負責》的時事評論,文章反映了巴黎官方對城市周邊森林亂砍濫伐的現(xiàn)象,指出森林面積的減小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塞納河從而導致1910年巴黎大洪水的爆發(fā),并諷刺法國政府的鼠目寸光與貪婪,同時呼吁政府停止對巴黎周邊地區(qū)樹木的砍伐①“L’Etat est responsable du déboisement”, Le Petit Journal, Février.1, 1910.,這篇刊登在1910年巴黎大洪水之后的時事評論在當時引起巴黎市民的熱議,引起了人們的反思:究竟這場洪水是“天災”還是“人禍”,洪水之后的市政建設該如何處理河流與城市的關系也成為了當時市政人員與工程師們的焦點問題。因此對洪水災害的探析不應該只限于對洪災期間的救援措施,還要關注該事件對近代巴黎市政建設的影響。目前中國也深受洪澇災害的困擾,所以研究20世紀初期巴黎的洪水與市政建設有助于了解洪水問題的復雜性,以作為歷史的鏡鑒。
自中世紀初期以來,塞納河就一直是巴黎最重要的河流,甚至可以說巴黎是在該河一些主要渡口上建立起來的,因此河流與城市的相互依存關系是緊密而不可分離的。塞納河在近代為巴黎不僅帶來的是城市運輸?shù)谋憷殡S著河流淤沙的沖積,洪水問題也成為了制約巴黎發(fā)展的桎梏。1910年爆發(fā)的巴黎大洪水是近代法國鮮有的城市災害,其破壞力和持續(xù)時間都超過往年的洪水,甚至當年塞納河水位的最高值至今仍未打破。而對這次洪水危機的探析不應該只限于對洪災期間的救援措施,還要關注該事件對后世的影響以及近代巴黎在水災后對城市建設所采取的措施。
圖1-1 ① 該數(shù)據主要來源于法國 Direction régionale et interdépartementale de l'environnement et de l’énergie,詳情見:http://www.driee.ile-de-france.developpement-durable.gouv.fr/panneaux-telechargeables-pour-une-exposition-sur-a243.html.
一
從1910年1月22日開始,連日來不斷的降雨使得塞納河水位突然上升。洪水首先在距離巴黎100公里的特魯瓦(Troyes)漫延,溢出的塞納河水不僅使這座近代發(fā)展起來的城鎮(zhèn)損失慘重,還淹沒了許多村莊,造成了7人死亡。②Jeffrey H.Jackson, Paris Under Water: How the City of Light Survived the Great Flood of 1910.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2011, pp.29-30.然而距離巴黎100公里的小城的洪水危機并沒有吸引巴黎人過多的注意,巴黎人更多的是關注1910年1月舉辦的國民所談論的“學校世俗化問題”。①法國國民議會(Assemblée nationale)在1月11日恢復了會議,繼續(xù)圍繞學校的世俗化問題展開激烈的辯論,作為1905年宣布的官方政教分離的一部分。即使有部分人注意到了塞納河的河水開始慢慢上漲,但是他們仍然相信巴黎的城市基礎設施會保障他們的安全。一直到巴黎的《日報》(Le Journal)報道了洪水上漲迅速,塞納河水位每小時上升 2厘米的時候,②“L’Inondation cro?t avec rapidité“, Le journal, Janvier.25, 1910.巴黎人才意識到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水災。市政人員雖然已經在塞納河的堤岸邊提前擺好了沙包來迎接洪水,甚至巴黎西部地區(qū)的工程師開始沿著費里西安-大衛(wèi)德街道(Rue Félicien-David)建造一條與河流平行的粘土墻,但是都無濟于事,因為市區(qū)里的水大部分來自地下室與城市下水道,在河流里的水漫延至市區(qū)前,巴黎的街道就已經處于浸泡狀態(tài)了。
塞納河沿岸也出現(xiàn)了同樣的情況。隨著塞納河里的水不斷上漲,它滲入了土地之中,并悄無聲息地從地下流入巴黎市區(qū)建筑物的地下室并通過地鐵隧道、下水道和排水渠,最終涌上巴黎市區(qū)的路面。這讓巴黎人感到驚奇和措手不及,因為水不是通過碼頭的堤壩,而是從城市的地下出現(xiàn)。隨著洪水的漫延,許多塞納河沿岸居住的巴黎人被迫離開住所前往地勢較高的地方等待洪水退去。與他們一起的還有數(shù)百名無家可歸的居住在橋梁下的流浪漢。水位的上漲,讓塞納河沿岸的居民和流浪漢一起成為無家可歸者。
位于巴黎東部邊緣的工人社區(qū)貝西(Bercy)是第一個也是受影響最嚴重的地區(qū)之一。由于靠近塞納河沿岸,早在1月22日的時候,這個巴黎重要的倉庫區(qū)和紅酒分銷中心就已經被洪水淹沒,街道形成了巨大的瀉湖,水面上唯一可見的東西只有路燈上的燃氣燈籠。③H.Warner Allen, “The Seine in Flood,” The Living Age, N.47, April-June 1910.同樣出現(xiàn)瀉湖的還有市區(qū)的協(xié)和廣場一帶,巴黎的地下水輕易的通過在建的地鐵12號線,在圣·拉扎爾(St Lazare)火車站一公里范圍內形成了一個小湖。1月23日,塞納河的水位已經達到沿岸碼頭的最高處,而碼頭所承受的水位高度是按照1876年洪水設計的,從這天開始,洪水已經大面積在巴黎市區(qū)漫延,并且使得很多街道被淹沒。④“Inondations et crues de la Seine : Paris en 1910 ”, HISTORIAnews, Juin.2, 2016.1月24日,很多巴黎人發(fā)現(xiàn)自己生活的街區(qū)已經被水包圍了。隨著地鐵停運,巴黎人不得不開始使用其他方式出行,人們開始搭建一些簡易的人行道,這種木制的人行道一般高于地面6英尺(約2米)或者更高,甚至在洪水最嚴重的15區(qū)的賈維爾大街(La rue de Javel)工人們開始將木板捆在桶上,形成浮在水面上的浮橋,而有些受災嚴重的街區(qū)已經開始有人劃船出行。這一天整個城市的基礎設施被迫關閉,工廠停產,電力和天然氣也被切斷,2000戶電話顧客也失去通信。⑤“Un Fléau s’étend sur Paris et sa banlieue,” Le Matin, Jan.25, 1910.洪水很快淹沒了許多火車軌道,車站被迫開始關閉。鐵路公司只有將乘客和貨物轉移到安全的車站。隨著電報服務的癱瘓,巴黎與外界的聯(lián)系也被迫中斷。與此同時,由于洪水的沖刷,巴黎的老鼠也開始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中,并引起巴黎人的恐慌,塞納河上漂浮著動物的尸體讓人們擔心巴黎會再次陷入1832年的霍亂之中,水災帶來的疾病與犯罪也成為了巴黎亟需解決的問題。
二
根據巴黎洪水委員會(La Commission des Inondations)①巴黎洪水委員是1910年2月9日成立于巴黎并且隸屬于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內務部(Ministère de l'Intérieur)的一個組織,主要任務是對1910年巴黎洪水進行數(shù)據統(tǒng)計、災后重建和洪水預防等。主要負責人為皮卡德(Alfred Picard),委員會成員涉及不同的職業(yè),包括水利工程師、建筑師、醫(yī)生、警察等。1910年4月的總結報告,1月28日塞納河的水位達到最高的8.62米,意味著這是法國自1658年之后爆發(fā)的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洪水。②Nouailhac-Pioch et ED.Maillet, Monographie-Donnees -Fonctionnement de l’annonce de crues,COMMISSION DES INONDATIONS, 1910, p.2.引起這次洪水的主要原因有三點:巴黎潮濕的氣候與連日來不斷的降雨;巴黎周邊的榮納河(Yonne)、魯應河(Loing)、大莫蘭河(Grand Morin)三條塞納河的支流的泛濫;巴黎盆地底土與地形(sous-sols)的特殊性。首先,由于1909年夏季降水量增加,整個北部地區(qū)的地下水位和含水層均高于平均水平。從1909年6月到1910年1月底,法國的降雨量比正常時期多38%,中部地區(qū)降雨量最高達到435毫米。③L.Gallois, Sur la crue de la Seine de janvier 1910, Annales de géographie, N.110, 1911,p.112.塞納河流域的地下水通常只有14英寸半(約37厘米),但到了1909年夏天結束時,它已超過17英寸(約43厘米)。等到11月的時候,未透水土壤的流量和滲透性土壤的濕潤度幾乎到達極限。④Académie des Sciences, “Les Inondations dans le bassin de la Seine en janvier-février 1910,” Comptes rendus hebdomadaires des séances de l’Academie des Sciences, Jul-Dec, 1910,p.425.其次在1909年12月初與1910年元旦,法國中北部天氣突然回暖,巴黎的溫度達到了6攝氏度左右,大大高于往年1月巴黎的平均溫度。由于不正常的升溫導致法國中部山區(qū)的雪和冰融化,融化的雪水為塞納河的支流增加了負擔,與此同時,在大西洋沿岸,低壓系統(tǒng)開始向東移動,最終在法國北部登陸,并帶來了大量的雨水和降溫。多余的雨水進一步充滿了已經飽和的溪流和塞納河主要的三個支流,使得塞納河緩緩升起。最后,巴黎的特殊地形和地貌對洪水的大面積爆發(fā)也有一定的推動作用。巴黎位于法國北部巴黎盆地的中央,橫跨塞納河兩岸,南靠中央高原,東至洛林高原,北鄰阿登高地,西到阿莫里坎丘陵,而巴黎處在巴黎盆地的中央,地勢低平,平均海拔約為178米。因此從地圖上來看,巴黎更像是一個“碗”,也意味著一旦出現(xiàn)水災,特殊的地形很難對洪水進行分流。
1月26日巴黎城市議會召開緊急會議,來自巴黎各地區(qū)的代表們乘坐小船來到市政廳商討抗洪救災。議會經過投票批準向受害者提供10萬法郎的即時援助,并且任命巴黎的警察局長列平(Louis Lépine)負責大約5萬災民的安置救援工作,并于1月27日與總統(tǒng)阿爾芒·法利埃(Armand Fallières)、總理阿里斯蒂德·白里安(Aristide Briand)一起前往貝西和賈維爾視察災區(qū)救援工作,并且慰問巴黎的受災居民。⑤Jeffrey H.Jackson, Paris Under Water: How the City of Light Survived the Great Flood of 1910.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2011, pp.99-101.總統(tǒng)視察災區(qū)居民的相關報道很快登上了第二天法國各大報紙的頭版,整座城市都在傳播著國家和市政當局正在對巴黎進行救援的言論,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居民的恐慌??墒抢_災區(qū)的問題仍然有很多,其中亟需解決的有:災民的救援、城市的治安以及城市設施的衛(wèi)生。
首先,法國政府和巴黎市政當局最先采取的措施是解決水災地區(qū)居民的救援問題。在水災前期和一些受水災影響較小的街道,市政人員和工人們在市區(qū)搭建臨時木橋或者是浮橋來疏散人員,通過這種臨時搭建的橋,巴黎人可以到達地勢較高的建筑物或者是干旱的地帶;此外,則是由列平帶領警察和民兵對賈維爾區(qū)(Quartier de Javel)的醫(yī)院進行疏散,在列平的指揮下,警察和醫(yī)院工作人員匆匆修建了一條木質走道,讓病人從側門穿過瀉湖來到水較淺的地方。醫(yī)院的馬拉救護車和軍隊提供的手推車,以及公民捐贈給撤離工作的汽車也在優(yōu)先運送水災中的病人。可是在巴黎的重災區(qū)就只有依靠船來對災民進行疏散與救援,而船只的數(shù)量成為了疏散人群與運送救援物資的一個大問題。市政當局首先是征集部分私人船只來進行救援,其次是組織人手緊急制作木筏等簡易船只緩解當前救援工作的燃眉之急,最后則是調集軍方和全國其他地區(qū)的船只用于首都的救援。然而救援工作也并非一帆風順,許多居民只是想要食物和水,他們寧可待在受洪水阻隔的受損建筑物中也不想被運送至安全的區(qū)域。因為他們擔心自己一旦離開,他們的房屋就會被洗劫一空。當士兵無法將災民從家中轉移時,他們只好每隔幾天劃船來為這些居民運送需要的物資,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救援工作的成本。在臨時安置點中,由管理人員對無家可歸的市民分發(fā)衣物、食物以及日用品,并組織醫(yī)生治療在水災中出現(xiàn)疾病的難民。盡管在救援工作遇到了許多問題,但是總體來看巴水災期間對大約14000名災民的救援仍是近代城市面對災難的典范。此外巴黎的水上警察也可謂勞苦功高,這個成立于1900年巴黎世博會并隸屬于巴黎警局的部門,起先僅僅是維護塞納河治安的一給小部門,在洪水期間卻發(fā)揮出重要。救援中一方面組織人手進行人員撤離,另一方面還要對對受到洪災威脅的重要國家財產進行轉移,其中包括大量的博物館文物,檔案館中的資料等等。值得注意的是法國的人道組織,尤其是法國紅十字會(La Croix-Rouge)在水災中也貢獻巨大。紅十字會一邊為為巴黎的災民籌集了來自法國和世界其他國家的大量援助品,并與列平合作,運送及看護受災的市民;另一邊與巴黎的宗教慈善團體合作①洪水期間,紅衣主教阿梅特(Léon-Adolphe Amette)曾在巴黎圣母院和圣心大教堂主持兩次彌撒,并呼吁巴黎人幫助有需要的人以及自己會向受災的市民提供精神和物質上的幫助。,組織了大量的志愿者和醫(yī)護人員在城市的許多地方建立臨時收容所,為無家可歸的災民提供居住的地方與治療,②Jeffrey H.Jackson, Paris Under Water: How the City of Light Survived the Great Flood of 1910.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2011, p.77.其中就有很多教堂和私人住宅。紅十字會的救援在緩解了法國政府救援的壓力,它也是20世紀初期人道組織救援活動的成功案例之一。
其次,巴黎市政府需要解決的是水災期間城市的治安問題。1月27日由于洪水侵入了整個城市的發(fā)電廠和變電站,城市的電力系統(tǒng)一度癱瘓,城市的光源只能靠蠟燭和油燈來維持,因而這也滋生了大量的犯罪行為:犯罪分子在黑暗的街區(qū)中流竄以尋找空房子來偷竊,寂靜的疏散區(qū)是盜賊的首要目標,甚至有些犯罪分子會直接趁著黑暗直接動手搶劫。面對治安問題,巴黎警方首先限制了人員行動,并開始了宵禁,只有在有警察陪同的情況下,居民才能返回家中收拾自己的物品,一些受災最嚴重的地區(qū)的警察有權力直接對搶劫犯進行射擊;其次是緊急召集巴黎周邊駐軍來維護社會治安,應警察局長路易斯列平和其他城市領導人的要求,巴黎駐軍總指揮達爾斯坦將軍(Jean-Baptiste Jules Dalstein)將他的部隊派往巴黎街頭,以協(xié)助地方當局的災區(qū)維穩(wěn)。他把洪水泛濫的地區(qū)劃分為五個區(qū),每個區(qū)都由一名高級官員監(jiān)督,并派遣法國士兵和水手在城市巡邏,防止犯罪行為并且救助被水圍困的居民。與此同時動員駐扎在法國各地約10個步兵營的士兵和15家工程師公司在巴黎集結,以加強巴黎駐軍已經采取的救援行動。這次救災行動,法國軍方在城外的基地至少提供了3500匹馬,200艘船,300輛汽車,這還不算新抵達的士兵攜帶的補給品。①“Les Suites de l’inondation,” Le Petit journal, Février 1, 1910.達爾斯坦將軍還命令士兵在協(xié)助警察維護治安的同時,還要搭建臨時浮橋來緩解巴黎癱瘓的交通??傊谒疄钠陂g法國的軍人和警察一起運送物資、建造臨時人行道、加固堤壩以及為災民提供安全保障。
最后,亟需解決的問題則是城市的衛(wèi)生。早在城市的地下水開始上涌的時候,巴黎的老鼠就已經開始成群結隊的出現(xiàn)在街區(qū)中,并引起了巴黎人的恐慌。眾所周知,巴黎曾在1832年的霍亂疫情中遭受創(chuàng)傷,還引發(fā)了肺結核等與城市環(huán)境有關的疾病,②[美]史蒂芬·柯克蘭:《巴黎的重生》,鄭娜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77頁。而引起霍亂最主要的原因則是飲用水的污染。對此,法國官方在1月22日就頒發(fā)緊急通知,建議公民們使用煮沸的水用于做飯和飲用,隨后列平組織醫(yī)護人員和一些私人公司的成員使用濾水設施或者化學品對城市進行整體消毒。以防洪水帶來的疾病的發(fā)生。此外,城市的下水道也是巴黎人擔心疾病擴散的地點之一。在正常情況下,大多數(shù)人相信城市的下水道,能有效幫助減少污染和城市的疾病。然而在洪水泛濫的情況下,許多人擔心讓城市更清潔的下水道現(xiàn)在實際上會加劇疾病的傳播。因此,法國官方很快組織負責衛(wèi)生的市政人員對城市的下水道進行檢測和維護,盡管發(fā)現(xiàn)許多下水道都出現(xiàn)了漏水現(xiàn)象,但是這都是在可承受的范圍之內,經過市政人員的維修,并沒有出現(xiàn)大面積的爆裂,并且一直堅持到了2月份洪水退去。
最艱難的工作則是洪水退去后的城市消毒,塞納省長官在1月底之前就發(fā)布了緊急法令,將強制清潔城市,呼吁巴黎人更深層次對城市進行凈化??墒窃趯Υ紖^(qū)方面工作遇到了阻力。雖然緊急法令要求每個人都要清理自己的住所,但這個命令只適用于巴黎市區(qū),對于偏遠的郊區(qū)城鎮(zhèn)來說,他們無力支付清潔用品的費用。城市的清潔工作在2月正式全面進行,每個巴黎人都有責任對自己的房屋進行消毒,市政人員則對巴黎的清潔工作進行檢查和匯總報告。如果業(yè)主未能對建筑物進行消毒,城市工作人員將代替其完成工作,并向業(yè)主發(fā)送賬單。在尚未排干水的地下室中,業(yè)主只有等待水干了之后才能清潔,而這期間政府依然提供臨時居住點供居民居住。城市衛(wèi)生的檢查員會仔細參觀被洪水淹沒的建筑物,并觀察河水或污水是否已經進入了這座建筑物。然后他會記錄污水是否還在,以及消毒工作是否已經開始。隨后寫下業(yè)主的名字和地址,還確定大樓是否有可以幫助排水的裝置。如果該建筑是一個食品銷售的場所,則需要特別觀察。最后檢查員會給大樓的所有人一份由塞納河長官發(fā)出的強制清潔令和消毒指示。①Jeffrey H.Jackson, Paris Under Water: How the City of Light Survived the Great Flood of 1910.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2011, p.184雖然水災后的巴黎仍存在很多居民并不會正確使用消毒劑,市民騙取救助金,電力和交通系統(tǒng)恢復較慢等問題,但是巴黎人和政府官員都相信受洪水影響的地區(qū)會很快恢復,城市對塞納河的治理最終會得到改善,新的城市會也從水災后崛起,巴黎仍是一座希望之城。
三
隨著2月初洪水的逐漸消退,巴黎市政廳意識到除了要做好眼前的善后工作外,還要考慮到未來面對洪災政府該如何采取預防以及減少水災危害的措施。②Aristide Briand, RAPPORT AU PHéSlDENT DE LA REPUBLlQUE, LA COMMISSION DE INONDATIONS, 9 févrrier, 1910.為此,官方立即組織專業(yè)人員來對本次洪水進行評估。
一是工程師和建筑師們經過周密的調查后發(fā)現(xiàn),原本他們引以為傲的現(xiàn)代化巴黎城市基礎設施在洪水來臨的時候卻讓當時情況變得更糟糕,甚至可以說,加大了1910年洪水造成的破壞。他們曾經認為城市中的綠色植被可以使植物的根系一直延伸到地下,甚至連續(xù)幾天吸收水分,然而大多數(shù)的草地由于之前的城市改造都已經變?yōu)槠秸穆访?。這意味著降雨都落在了像混凝土這樣的不透水表面上,下層的泥土無法吸收水分。因此,降雨成為了“地表徑流”,會向任何可能的方向流動。當大量的雨水匯集在一起進入附近的河道,會導致水位陡增,產生更多的洪澇災害。
二是他們也發(fā)現(xiàn)隨著水位的上升,塞納河水受到下水道和地鐵隧道中不斷的積水而向上推擠,并通過完全飽和的土壤滲入巴黎城市的許多地下室,最終導致幾座建筑物的地下室受到損壞。事實上,在洪水爆發(fā)的前期,河水并沒有溢出河堤,而是通過隧道,下水道和排水渠淹沒了半個巴黎。由于巴黎的下水道系統(tǒng)是由奧斯曼男爵(Baron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和歐仁·貝爾格朗(Eugène Belgrand)于1878年設計的,往年在暴風雨或者強降雨的天氣下,如果下水道網絡的排水能力出現(xiàn)不足,那么巴黎市政府就能夠啟動溢洪管道,將雨水直接排放到塞納河,以此來避免巴黎城市內澇的發(fā)生。但是如果遇到特大暴雨或者持續(xù)降雨,導致塞納河本身也水位上漲時,這些溢洪管道則會封閉,以避免出現(xiàn)河水倒灌而淹沒水道網絡。在這種情況下,接替溢洪的是塞納河岸邊專門設有的漲水專用抽水機,這些抽水機將會啟動,來幫助城市排水。但是顯然設計者當時并沒有考慮到 1910年的巴黎會經受如此重大的考驗。③Jeffrey H.Jackson, Paris Under Water: How the City of Light Survived the Great Flood of 1910.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2011, pp.120-125.此外巴黎的大多數(shù)建筑物此時都已經與地下水道相連接,①Kesztenbaum, Lionel and Rosenthal, Jean-Laurent, Sewers’ diffusion and the decline of mortality: The case of Paris, 1880-1914, Journal of Urban Economics, Volume 98, March 2017, p.176.也意味著此時的下水道還承載著大量的生活污水的運輸。而此時下水道由于受洪水的影響,沒有辦法順利排入地勢較低的西北郊區(qū)的阿謝爾污水凈化站。這也給下水道系統(tǒng)帶來巨大的壓力,部分管道甚至出現(xiàn)破裂現(xiàn)象。巴黎的下水道系統(tǒng)雖然在洪水前期充當了“幫兇”,但是它面對氣勢洶洶的洪水卻沒有徹底失去作用,部分街區(qū)的下水道系統(tǒng)甚至還在正常的運轉之中。②M.Colmet-Dage, LES éGOUTS PUBLICS ET LES BRANCHEIIENTS PARTICULIERS A PARIS,COMMISSION DES INONDATIONS, Avril 26, 1910.
最后則是巴黎東部原有的碼頭岸墻(quay wall)與堤岸也暴露出一定問題。貝爾格朗作為研究塞納河的專家,通過對往年河流的流動趨勢與季節(jié)變化的研究,他曾經建議提高東部碼頭岸墻與河堤的高度以防止季節(jié)性高水位。然而市政人員在施工時卻因為考慮到過高的高度會阻礙河流和兩岸美麗建筑的視野,并沒有將堤岸的高度提升至貝爾格朗的要求,可以說,由于對美學的妥協(xié),讓巴黎在之后變得更加“脆弱”。③Jeffrey H.Jackson, Paris Under Water: How the City of Light Survived the Great Flood of 1910, 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2011, p.16.
針對洪水期間市政建設暴露出的缺點,巴黎市政廳對其進行了改進。工程師和市政人員認為對塞納河沿岸堤岸的穩(wěn)固有助于提升巴黎在未來的抗洪能力。因此他們不斷修筑原有的堤壩并且加強原先對河道的整治力度。由官方組織的工程隊伍一邊對河岸邊防護墻進行加固與加高,尤其是之前貝爾格朗所關注的東部地區(qū)碼頭岸墻與堤壩;另一邊則對塞納河的巴黎河段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進行治理,除了選用石塊砌筑河岸外,還在在巴黎市區(qū)的塞納河兩岸邊種植大量具有城市特色的法國梧桐,既符合城市美觀的需要,還改善了市區(qū)塞納河流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經過幾十年對塞納河沿岸不斷的美化和修飾,1991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將巴黎城區(qū)的塞納河沿岸景觀評定為世界文化遺產。④劉科:《塞納河:轉變的空間—巴黎城市思想與沿岸城市設計案例分析》,同濟大學建筑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6月,第22頁??傊?,洪水后巴黎政府關于塞納河沿岸的改進措施,也可以看作一次關于城市公共空間的整合,在一定程度對城市景觀的構建產生了積極的作用。此外,城市規(guī)劃師也意識到塞納河沿岸公園的作用。在他們看來塞納河沿岸的公園不僅有著觀賞作用,特殊的地形還可以起到儲存雨水和防洪的作用。這促進了20世紀開始的以“城市公園”為主題的新型街區(qū)的建設。可以說,水災后巴黎政府對塞納河的建設與之前奧斯曼時期突出城市美化與衛(wèi)生的理念相結合,充分表現(xiàn)出近代巴黎的現(xiàn)代化。
水災后皮卡德領導的洪水委員會,于1910年6月向法國內政部遞交關于本次洪災的詳細報告,其中內容涉及洪水形成的原因,未來塞納河治理的建議以及繪制巴黎被淹沒地區(qū)的平面圖等等。⑤A.Picard, RAPPORT GéNéRAL, LA COMMISSION DE INONDATIONS, le 30 juin 1910.其中工程師們認為應該加深塞納河在巴黎流域的河道,以便于水流的流通以及預防淤積,并在塞納河上游挖掘一段通道分流部分河水,以應對未來的洪災,然而由于工程巨大需要消耗大量資金,因此僅僅對河道進行了疏通與拓寬。①L.Gallois, “Sur la crue de la Seine de janvier 1910”, Annales de géographie, N.110, 1911,pp.119-121.此外洪水過后,巴黎也開始提高塞納河上橋梁的高度,修建水閘,調整一些水道以防止洪水與其他河流匯合,盆地上游建設水庫等等旨在未來提升塞納河泄洪與應對大規(guī)模水災能力的一系列工程。②以上的建議由M.Dabat等法國著名工程師與地理學家一起討論完成,詳細內容可以參考洪水委員會關于巴黎及其郊區(qū)減少洪災之報告:TRAVAUX SUSCEPTIBLES DE RéDUIRE L'INTENSITé DES CRUES DANS LE BASSIN DE LA SEINE SPéCIALEMENT à PARIS ET DANS SA BANLIEUE.1924年,巴黎還進行了去除小型水利工程的活動,這些關于塞納河治理的活動改善了塞納河在巴黎段的水流量,降低了未來爆發(fā)洪水的水位,使得塞納河流域在未來鮮有大規(guī)模水災爆發(fā),也意味著巴黎在走出洪水危機后徹底重視自然災害對巴黎的困擾,而專業(yè)團隊通過早期跨學科的方式對洪水的科學分析,也為巴黎城市應對未來的災害提供了大量的經驗和科學依據。甚至在法國城市史學家巴庫什(Isabelle Backouche)看來,這種治理或者說是控制讓巴黎人感覺塞納河已經被官方所掌控,而河流的功能也發(fā)生了改變。③Christof Mauch and Thomas Zeller, Rivers in History: Perspectives on Waterways in Europe and North America.Pittsburgh: 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 2008, p.26.
結語
本次塞納河的洪水給巴黎帶來巨大的損失,根據統(tǒng)計,巴黎塞納河沿岸超過2萬座建筑受到洪水影響,導致約1萬4千戶居民撤離,收容站大約有5萬人無家可歸,巴黎的郊區(qū)有超過3萬戶家庭受到洪水波及。巴黎的直接損失高達4億金法郎(約16億歐元)以及后期用于災后救濟的5千萬金法郎。④Michel Lang and Denis C?ur, Les inondations remarquables au xxe siècle.Versailles : éditions Quae,2014, p.400.此外洪水還造成近4萬人失業(yè),可以說是影響到了巴黎的各行各業(yè)的發(fā)展。但是巴黎市政廳在面對洪災時采取的措施與災后對城市設施的改進對巴黎的發(fā)展卻是影響較大。首先是與救援工作中人道組織的合作,一方面減緩了法國政府的救援壓力,另一方面還為之后出現(xiàn)災難或者戰(zhàn)爭的人道救援積累了大量的工作經驗,可以說是法國在一戰(zhàn)前最大的一次全國總動員的活動;其次,由于部分法國學者認為塞納河上游過度的森林砍伐導致水土流失,也是促進這次洪水災難的原因之一。⑤L.Gallois, “Sur la crue de la Seine de janvier 1910”, Annales de géographie, N.110, 1911,p.117.這使部分法國人或者說是巴黎市民認識到了環(huán)境問題與洪水的關系。在水災后巴黎市政府在塞納河沿岸進行的綠化活動也可以說提醒著處于“美好年代”的巴黎人認識到綠化的作用,而人們對環(huán)境的重視也促進了國家對森林綠地的保護;⑥Jeffrey H.Jackson, Paris Under Water: How the City of Light Survived the Great Flood of 1910.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2011, p.224.最后是巴黎在走出洪水危機后對塞納河采取的一系列治理和預防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城市水災的發(fā)生,而關于城市原有市政建設的改進也有利于城市之后的發(fā)展,此外,面對洪水時的應急救援工作,也為巴黎及其他城市提供了面對災難的經驗。
總之,從巴黎市政當局面對水災采取的救援措施,再到災后對市政建設的改進,反映出20世紀初期法國政府對城市災害的重視以及洪水事件對巴黎市政建設的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