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杰 聶煒燁 秦 波
加快流動人口市民化進程是政府和學界關注的重大問題,也是切實提升2.44億流動人口獲得感和幸福感、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1)根據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發(fā)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fā)展報告2018》,2017年中國流動人口規(guī)模約為2.44億人。理論上,流動人口的市民化至少包括三個層面:經濟層面、社會層面、心理和文化層面,其本質是再社會化過程。(2)田凱:《關于農民工的城市適應性的調查分析與思考》,載《社會科學研究》,1995(5)。三個層面依次遞進,逐層深入:經濟層面的融入反映流動人口立足城市的過程,是市民化的物質基礎;社會層面的融入體現流動人口參與城市生活的廣度,是市民化的重要表象;心理和文化層面的融入則是精神層面的認同,是真正“內化”、完全的市民化。
身份認同是衡量流動人口在心理層面市民化的重要指標,流動人口真正意義上的市民化,必然要建立在高度的城市身份認同之上。改革開放之后,隨著一系列制度變革,大量農村人口涌入城市成為流動人口,他們的身份認同經歷了從被動接受到主動選擇的過程,先是通過經濟層面的“打工”居住在城市,之后慢慢融入本地社會網絡,但只有在心理和文化層面真正適應和主動融入當地城市,才能夠完成市民化的過程。探究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及其影響因素,對于研究如何加快農業(yè)轉移人口市民化有著重要意義。本文基于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農村居民綜合調查(2019)的結果,構建了認同意愿、認同預期以及認同結果的多維指標來評估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現狀,從政策制度、社會資本、城市體驗等方面探究身份認同不同維度指標的影響因素,并提出相關的政策建議。
身份認同是一個人對自己歸屬某個群體的認知,是自我概念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維度。(3)Ashmore,R.D.,Deaux,K.,and T.Mclaughlin-Volpe.“An Organizing Framework for Collective Identity: Articula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Multidimensionality”.Psychological Bulletin,2004,130(1): 80-114.不同學者基于各自對身份認同的理解給出不同的界定,例如,張淑華等認為身份是指一種出身或社會位置的標識,而認同旨在表達與他人相同或不同的歸屬感和行為模式(4)張淑華、李海瑩、劉芳:《身份認同研究綜述》,載《心理研究》,2012(1)。;楊菊華等則認為身份認同是指流動者與本地人及家鄉(xiāng)人之間的心理距離、歸屬感及對自己是誰、從何處來、將去往何處的思考及認知(5)。這些概念雖然在表述上有差異,但核心都是指對自己所屬群體的認可程度。
在身份認同的測度問題上,既有研究已進行了不少探索。學者們普遍認為,身份認同是多層次、分維度的。身份認同意愿與身份認同結果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不可混淆,對于身份認同結果應進行二分類衡量。(6)楊菊華、張瑩、陳志光:《北京市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研究——基于不同代際、戶籍及地區(qū)的比較》,載《人口與經濟》,2013(3)。從認同意愿到認同結果往往有很長的時滯,種種因素制約著意愿的實現,而意愿是達到結果的前提條件,所以在研究中僅僅觀察意愿或結果都是不全面的。李虹等通過探索性因子分析,發(fā)現流動人口的自我身份認同由認同愿望和內心認同兩個因子組成,認同愿望更側重于流動人口的主觀融入期望;內心認同則強調融入與否的深層感受。(7)李虹、倪士光、黃琳妍:《流動人口自我身份認同的現狀與政策建議》,載《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4)。楊菊華等則發(fā)現認同意愿和認同結果的二維測度也有不足,于是使用三個指標來測量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即“融入于人”,由意愿性主觀問題復合而成;本地長期居留意愿;認為自己是哪里人。三個指標逐層遞進,由易到難。(8)楊菊華、吳敏、張嬌嬌:《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代際差異研究》,載《青年研究》,2016(4)。
目前對于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宏觀制度層面。一方面,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的削弱使得流動人口從農民到工人的角色轉換得以實現;另一方面,依然存在的城鄉(xiāng)二元結構阻礙了政府對其的制度認同,于是流動人口陷入身份認同的困境。(9)項飚:《從“浙江村”到中關村》,載《讀書》,2000(4);甘滿堂:《城市農民工與轉型期中國社會的三元結構》,載《福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4);孫立平:《我們在開始面對一個斷裂的社會?》,載《出版參考》,2003(17)。21世紀初,朱力通過個案訪談將農民工分為返鄉(xiāng)型、徘徊型和滯留型,并將阻礙農民工市民化身份認同的因素總結為制度障礙、土地牽制、交往局限和社會歧視。(10)朱力:《準市民的身份定位》,載《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2000(6)。王春光從城鄉(xiāng)社會空間和群體社會記憶的互動視角考察農村流動人口的社會認同,發(fā)現新生代農民工中開始出現對農民身份認可的模糊化,對家鄉(xiāng)的鄉(xiāng)土認同在減弱。(11)王春光:《新生代農村流動人口的社會認同與城鄉(xiāng)融合的關系》,載《社會學研究》,2001(3)。經過對多年城市化進程的觀察,學者們認識到流動人口的市民化是雙向互動的,也是漫長艱巨的,需要逐步推進。身份認同屬于主觀意念,但這種意愿能否實現,不僅需要流動人口本身的努力,還需要本地人的接納以及政策制度的支持。(12)楊菊華、張瑩、陳志光:《北京市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研究——基于不同代際、戶籍及地區(qū)的比較》,載《人口與經濟》,2013(3)。
影響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因素很多,除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等個體特征之外,戶籍制度、社會排斥、文化差異、社區(qū)融合等因素都會直接影響流動人口的自我認同。(13)崔巖:《流動人口心理層面的社會融入和身份認同問題研究》,載《社會學研究》,2012(5)。從理論機制出發(fā),可以把這些因素分為三個方面:政策制度、社會資本與城市體驗。大量文獻指出,政策性障礙是流動人口難以形成市民身份認同的重要原因,由戶籍制度衍生出的社會保障、醫(yī)療服務、教育培訓等公共服務供給二元體制阻礙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使之無法與城市居民享受同等的福利待遇。(14)李榮彬、張麗艷:《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現狀及影響因素研究——基于我國106個城市的調查數據》,載《人口與經濟》,2012(4)。社會資本因素則更多地關注流動人口的社會交往以及融入過程。流動人口的社會資本可分為流動前的原始社會資本和流動后的新型社會資本。(15)趙延東、王奮宇:《城鄉(xiāng)流動人口的經濟地位獲得及決定因素》,載《中國人口科學》,2002(4)。原始社會資本指流動人口在流動前的社會網絡,即家人、親戚、同鄉(xiāng)等;新型社會資本指流動人口在流入城市后建立起來的社會網絡,包括工作單位的朋友、流入地戶籍的朋友等。城市體驗因素則是基于社會學中的“城市性”理論,認為城市和鄉(xiāng)村有著截然不同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它們形成相互對立、互為補充的世界。(16)沃思:《城市與鄉(xiāng)村》,269頁,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流動人口進入城市之后生活場域發(fā)生了根本變化,城市性會對他們的行為、觀念、認知產生持續(xù)而深遠的影響,而相應城市體驗的感知則會直接影響甚至塑造其身份認同。
通過對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文獻梳理,可以發(fā)現,當前研究大多以理論探討和案例剖析為主,側重制度層面的考察,以全國范圍內大樣本數據為支撐的實證研究相對不足,而且在這些實證研究中,對身份認同的測度多停留在認同結果一個維度,忽視了對認同意愿和認同預期的測度,更缺少對其影響因素的識別。弄清楚流動人口“想不想”“能不能”和“有沒有”融入城市,精準識別影響認同意愿、認同預期以及認同結果的不同因素,有助于我們提出更為準確有效的政策建議,幫助流動人口更好地構建身份認同,加快農業(yè)轉移人口的市民化進程。
數據來源于中國農村居民綜合調查(2019)。該調查項目由中國人民大學組織實施,于2019年1月至2月期間在450個行政村展開,以2018年有半年及以上外出務工經商經歷、調查時點在戶籍地的16~65歲農村居民為調查對象。各省村樣本量大致與人口流出規(guī)模成正比;村內抽樣采用判斷抽樣方法,按照50~60后、70后、80后、90后、00后各年齡階段受訪者數量相當的原則配額。經清洗后,共得到6 307個樣本。具體的樣本數據見表1。
表1樣本數據結構的描述性統計
注:東部地區(qū)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等11個省(市);中部地區(qū)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6??;西部地區(qū)包括四川、陜西、甘肅、青海、云南、貴州、重慶、廣西、內蒙古、寧夏、新疆、西藏12個省(市、自治區(qū));東北地區(qū)包括黑龍江和吉林2省。
本研究從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意愿、認同預期和認同結果三個維度來測度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即“想不想”“能不能”和“有沒有”三個方面。
“想不想”。融入城市的身份認同意愿由三個指標復合而成,包括“我愿意與流入地的本地人做鄰居”“我愿意與流入地的本地人交朋友”“我愿意融入流入地社區(qū)/單位”。每個問題均有“完全不同意”“不太同意”“基本同意”“完全同意”四個選項。對中國農村居民綜合調查(2019)中三個指標的數據進行檢驗,KMO值為0.721,Bartlett球型檢驗證明不是單位陣,適合進行因子分析。三個指標在同一個因子上載荷,特征根達到2.471,方差貢獻率達到82.354%,每個成分與潛在因子的關聯系數高達0.864及以上。調查數據本身也支持提取出一個合成變量,即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意愿。進行標準化處理后,該變量數值介于0~1之間,數值越大表明認同意愿越強烈。樣本數據顯示的認同意愿平均得分為0.738 2,表明總體上流動人口對所居住城市的人、社區(qū)/單位認同意愿較強。
“能不能”。融入城市的身份認同預期則由“無論掙多少錢,我都不可能成為流入地公民”“流入地的本地人沒有把我看成本地人”以及“您覺得您有可能成為最近一次流入地的戶籍居民嗎?”三個指標復合而成。這三個指標綜合了流動人口融入本地的預期、對于社會排斥的感知,以及對于在流入地入籍的預期。同樣對樣本數據中這三個指標進行因子分析,方差貢獻率達到64.292%,每個成分與潛在因子的關聯程度達到0.75以上,因此提出一個合成變量,即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預期。進行標準化處理后,發(fā)現認同預期的平均得分為0.558 4,與認同意愿得分相比明顯較低。
“有沒有”。融入城市的身份認同結果由獨立指標“在最近一次流入地中,對自己的身份定位是?”來測度。樣本數據中這是一個四分類變量:(1)不是當地人,(2)是新當地人,(3)是當地人,(4)說不清楚。將這個變量進行二分類處理,1=是當地人或者是新當地人,0=不是當地人或說不清楚,認為自己是當地人或者新當地人表示流動人口已經拋棄外來人口的身份,主動實現了融合,認為自己不是當地人或者說不清楚則表示流動人口尚未實現身份認同。在全部有效樣本中,認為自己不是當地人的占到57.8%,是新當地人的占到16.6%,是當地人的占比11.4%,說不清楚的占到14.3%,可見真正實現身份認同的流動人口占比僅有28%。
通過文獻梳理,本文選擇以政策制度、社會資本、城市體驗三個維度共計九個指標作為自變量引入模型,以流動人口的個體特征作為控制變量。各個自變量的賦值和分布如表2所示。研究猜想如下:
H1:流動人口在流入地獲得的政策制度支持影響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水平,即在流入地獲得的制度支持越多,福利待遇越好,身份認同水平就越高,反之則水平越低。
H2:進入城市后建立的社會網絡對于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具有正向的影響,即新型社會網絡越豐富,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水平就越高。
H3:流動人口在城市的生活體驗越正面,對于城市生活越適應,對自己生活的滿意度越高,其身份認同水平就越高。
表2自變量的定義及自變量的描述統計
我們將性別、年齡、戶口性質、婚姻狀況、學歷、流動范圍、收入等因素作為控制變量,對影響流動人口身份認同意愿、認同預期和認同結果的政策制度、社會資本與城市體驗等因素分別進行分析。認同結果為二分類變量,故采用logistic回歸模型。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從表3中可以看到,政策制度、社會資本與城市體驗因素均對身份認同的三個維度具有一定的解釋力,但具體影響因素和程度不盡相同。
注:*、**、***分別表示在5%、1%和0.1%水平上顯著。
對于“想不想”的認同意愿,政策制度因素中只有“是否有醫(yī)療保險”在1%的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健康醫(yī)療方面的公共服務是吸引流動人口市民化的重要因素。社會資本因素中“與工作單位關系”“與流入地居民接觸頻率”“與流入地居民接觸程度”以及“流入地方言掌握程度”均通過檢驗,城市體驗因素中“對流入地生活方式的態(tài)度”與“對生活水平打分”兩個變量也通過檢驗,說明城市中微觀個體層面的交往互動與生活環(huán)境是激發(fā)流動人口內在市民化愿望的重要因素。
對于“能不能”的認同預期,政策制度因素中僅“是否有居住地證件”在5%的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這一變量在認同意愿中未通過檢驗,表明擁有有效證件可能難以提升流動人口的認同意愿,但可以顯著增強其實現身份認同的預期。社會資本因素中只有“與工作單位的關系”未通過檢驗,說明社會交往中與戶籍地居民的交往頻率和程度是影響身份認同預期的首要因素,社區(qū)環(huán)境比工作環(huán)境重要。城市體驗因素中,“對流入地生活方式的態(tài)度”與“對生活水平打分”兩個變量均通過檢驗。
對于“有沒有”的認同結果,政策制度因素中僅有“是否具有居住地證件”在0.1%水平上顯著。社會資本因素中“與流入地居民接觸頻率”“與流入地居民接觸程度”和“流入地方言的掌握程度”均通過顯著性檢驗。城市體驗因素中“對流入地生活方式的態(tài)度”以及“對生活水平打分”兩個指標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適應流入地生活方式以及對于自己生活水準更滿意的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結果越好。可見真正具有流入地市民身份認同結果的流動人口,往往擁有流入地有效證件,在流入地已建立新型社會網絡,也更適應流入地生活。
模型回歸分析的結果在一定程度上支持本文第二部分設立的三個研究猜想,即友善的政策制度、豐富的社會資本以及正面的城市體驗均會提升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水平,但不同因素對于認同意愿、認同預期以及認同結果的影響并不相同。
1.政策制度因素對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影響
政策制度上的種種限制無疑是造成流動人口身份認同困境的重要因素。流動人口雖然生活在城市中,但是無法享受到與流入地人口相同的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只能作為邊緣群體生活。制度上的不平等造成心理上的隔離,社會福利上的差距會極大地降低他們的流動意愿,很容易導致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過程中斷。在流入地有居住證等有效證件的流動人口,可以享受與本地人口相近的公共服務,因此他們更趨向于認同“本地人”的身份,對于自己實現身份認同的預期也更高。擁有城鎮(zhèn)職工醫(yī)療保險的流動人口可以在流入地享受良好的醫(yī)療條件,負擔相對較少的醫(yī)療費用,因此他們的認同意愿更強烈。調查中發(fā)現,具有流入地有效證件的流動人口占總數的45.8%,具有城鎮(zhèn)職工醫(yī)療保險的流動人口僅占30%。與流入地本地居民在福利待遇上的差異將他們排斥在城市之外,即便居住在城市也難以對“本地人”身份產生認同。
2.社會資本因素對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影響
流動人口在流入地建立的新型社會網絡對于身份認同有正向影響。日常生活中與流入地居民保持高頻率的深度接觸不僅可以增強融入的意愿,而且可以提高身份認同水平。方言的掌握程度反映了流動人口在流入地的交流能力,是社會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身份認同有著顯著影響,能夠熟練掌握和運用方言的流動人口往往具有更好的身份認同結果、更強烈的認同意愿以及更高水平的認同預期。
豐富的社會網絡給予流動人口更多資源,他們有更多渠道接觸當地人,能夠理解二者在經濟、社會、文化上的差異,從而縮小這些差異。值得注意的是,與工作單位保持良好的關系可以顯著增強流動人口的認同意愿,但是無法提高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預期和認同結果。
3.城市體驗因素對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影響
主動適應和接納流入地生活方式有助于流動人口增進對城市的理解和身份認同。在控制收入這一重要經濟因素后,“對生活水平打分”這一自變量依然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身份認同不僅依賴于現實的經濟狀況,也與流動人口的心理感受密不可分。調查數據顯示,流動人口在流入地的生活水平得分均值為7.18分,評分5分及以下的占比僅有12.2%。對流入地生活水平進行打分這一指標從總體上衡量了流動人口城市生活的體驗,得分高的人對于城市體驗更加正面,往往更趨向于認同自己是“本地人”。
4.個體特征對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影響
流動人口的受教育程度、流動范圍、收入水平以及婚姻狀況都是影響身份認同的重要因素。相較于低學歷流動人口,高學歷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預期得分更高,認為自己更有可能成為本地人,最終也更傾向于認同自己是本地人。但在認同意愿影響因素的模型中,不同學歷的流動人口并沒有表現出顯著差異,均有較強的認同意愿。這表明低學歷的流動人口雖有著強烈的認同意愿,但是難以實現身份認同,存在著理想與現實的矛盾。
流動范圍小的流動人口相對于流動范圍大的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結果更好,對自己實現身份認同預期也更高??缡×鲃拥牧鲃尤丝谟龅降淖璧K最大,他們遠離家鄉(xiāng)尋求發(fā)展,非常希望融入當地城市,但同時他們的認同預期較低,意識到實現身份認同難度較大。在市內跨縣或在縣內流動的人口,基本不存在社會化的問題,因此身份認同難度較小。(17)李虹、倪士光、黃琳妍:《流動人口自我身份認同的現狀與政策建議》,載《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4)。
高收入流動人口的認同意愿和認同預期相應較高,這反映出經濟地位對于身份認同的重要影響。但在身份認同結果的模型分析中,收入并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說明收入水平高可以提升流動人口的認同意愿和認同預期,但實現身份認同是一個復雜的社會文化過程,不是收入高就能實現的。
婚姻狀況也影響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預期,未婚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預期得分高于已婚流動人口,但二者的認同意愿和認同結果并無顯著差別。已婚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受配偶和家庭影響,面臨較大生活壓力,對于自己在流入地實現身份認同的預期較低。
本文從認同意愿、認同預期和認同結果三個維度探討了我國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現狀及影響因素。研究發(fā)現,流動人口的身份認同不僅受到經濟和制度等宏觀因素的影響,也與流動者的社會交往和生活體驗等微觀因素密不可分。在控制個體特征等變量之后發(fā)現,政策制度、社會資本與城市體驗等因素對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不同維度有著不一樣的影響,影響他們“想不想”“能不能”融入城市和他們“有沒有”融入城市的因素是不一樣的?;煜矸菡J同的意愿、預期和結果可能導致政策制定的偏差。
基于本研究的發(fā)現,我們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1)在落實居住證制度的基礎上,降低申請門檻,進一步為流動人口提供健康衛(wèi)生等基本公共服務。2016年起施行的《居住證暫行條例》規(guī)定流動人口在流入地享有依法勞動就業(yè)、參加社會保險、提取和使用住房公積金的權利。居住證制度突破了戶籍對于享受公共服務的限制,在傳統戶籍制度改革難以一步到位的情況下,為流動人口提供了享受城市公共服務的通道。但在實施過程中,居住證的辦理門檻高,《居住證暫行條例》第十六條對于不同規(guī)模城市的落戶條件進行了差別化規(guī)定。城區(qū)人口達到50萬及以上的城市落戶條件中都有“合法穩(wěn)定就業(yè)”和“參加城鎮(zhèn)社會保險”兩項。本調查數據顯示,流動人口中擁有勞動合同的有58.7%,而擁有城鎮(zhèn)職工醫(yī)療保險和養(yǎng)老保險的分別為30%和27%。這對于流動人口申請居住證是很大的制約條件,也是阻礙流動人口形成身份認同意愿的重要原因。居住證制度不應該成為政府用于篩選的政策工具,而應該以現有的財力支持和公共服務能力為基礎,成為全體流動人口平等享受城市公共服務的基本依托。
(2)結合社區(qū)工作促進流動人口與本地居民良性互動,是推動流動人口形成市民身份認同的重要抓手。個體與其他群體的交往推動和促進向這些群體的流動,在流動人口融入社會的過程中,社會交往對于群體之間增進理解、消除偏見的作用不可忽視。本研究發(fā)現,不同于政策制度等其他因素,流動人口和流入地居民的交往頻率和交往程度顯著影響流動人口身份認同的所有維度:認同意愿、認同預期和認同結果。社區(qū)是流動人口與本地居民共同生活的場所。在社區(qū)管理中,應創(chuàng)造條件讓流動人口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吸納流動人口代表進行民主管理,增強其參與感和獲得感。流動人口的融入不僅依靠自身意愿,同時也需要社區(qū)的關懷和接納。(18)侯東棟、王曉慧:《流動人口的城市融合:從疏離到結緣——基于差序格局理論的分析》,載《西北人口》,2018(1)。社區(qū)需定期舉辦居民喜聞樂見的文娛活動,吸引流動人口的參與,創(chuàng)造交往空間與情景,促進雙方的良性互動。
(3)注重發(fā)掘城市的歷史特色和文化傳承,增進流動人口對地方文化的理解和認同,培育其歸屬感和“主人翁”精神。朱利安·斯圖爾德強調城市文化在發(fā)展過程中,必須正視文化個體的差異性和文化元素的多樣性,通過有意識的協調與平衡,使之達到和諧統一。(19)方樂、周介民:《城市文化生態(tài):文化差異性與文化多樣性的統一》,載《湖南城市學院學報》,2010(5)。每個城市都有自己必不可少的文化特色,以及千百年來孕育形成的城市精神,這些都是城市的寶貴財產。接受和吸納這些文化精神,有助于流動人口形成身份認同意愿,強化認同預期,實現認同結果。流動人口從家鄉(xiāng)來到城市,他們有自己的傳統和習慣,必然和城市文化產生差異甚至沖突。一方面,城市要發(fā)掘自己的歷史文化,使城市公共文化設施覆蓋更多流動人口,使他們受到城市文化的浸潤。另一方面,要關注流動人口群體的文化需求,推動城市文化、體育等設施向他們同等開放,讓他們在文化參與的過程中,展示自己的才華和創(chuàng)造力。在認同城市文化特色的同時,也要尊重外來移民文化,促進兩種文化的相互理解,形成新的城市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