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蕭紅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對童年的回望和對人性的觸摸兩者之間的平衡與張力是其散文創(chuàng)作審美心理機制的核心所在。與之相對應(yīng)的,蕭紅擅于將兒童、女性等多重視角作為她感受、認知、關(guān)照世界的獨特方式,在不同角度的敘述中流露出作者對社會的思考與批判,對底層人民和女性命運的悲憫與同情,對女性追求愛與希望而不可得的寂寞與感傷,從而展示出厚重的思想內(nèi)涵與藝術(shù)魅力。
關(guān)鍵詞:心理體驗;視角;兒童;女性
作者簡介:田霄,女,鄭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5-0-02
海棠花開,剎那芳華。蕭紅短暫的一生跌宕起伏,歷盡磨難,卻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學財富。細讀可以發(fā)現(xiàn),她的散文和小說沒有明顯的界限,卻鮮明地彰顯著蕭紅特有的個性。其散文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具有較強的紀實性和自傳色彩的“獨語”性散文,以《商市街》最為典型;一類是以回憶童年生活為主的追憶性散文,如《呼蘭河傳》、《祖父死了的時候》、《蹲在洋車上》等。
蕭紅的散文更關(guān)注內(nèi)里,“體驗化了的情緒就成了她作品真正的核心”。在其散文創(chuàng)作中,對童年的回望和對人性的觸摸兩者之間的平衡與張力是其散文創(chuàng)作審美心理機制的核心所在。與之相對應(yīng)的,蕭紅擅于將兒童、女性等多重視角作為她感受、認知、關(guān)照世界的獨特方式,在不同角度的敘述中流露出作者對社會的思考與批判,對底層人民和女性命運的悲憫與同情,對女性追求愛與希望而不可得的寂寞與感傷,展示出厚重的思想內(nèi)涵與藝術(shù)魅力。
一、純真、童趣的兒童視角
在心理學領(lǐng)域,幾乎所有的心理學家都承認,“童年時期的經(jīng)驗,特別是印象深刻的經(jīng)驗,往往給文學家的一生涂上了一種特殊的基調(diào)和底色,并在相當程度上決定著文學家對創(chuàng)作題材的選擇和作品情感傾向的確定?!?/p>
蕭紅擅于以兒童的無知、非理性的眼光來感知世界,以兒童的單純來揭露社會的黑暗,用兒童的視角與心理來感受現(xiàn)實世界的混沌性與反常性,往往更能接近事物的真相。在《呼蘭河傳》中,正因為“我”是個不受約束的孩子,所以“我”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在所有人都說小團圓媳婦有病的時候,只有“我”知道她沒有病,并開心地與她玩耍;只有“我”知道小團圓媳婦不是掉了頭發(fā)的妖怪,而是被人剪掉了辮子;只有“我”看到了那粉房里的歌聲“就像一朵紅花開在墻頭上。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蕭紅睿智地以兒童的身份去探尋大人們看不到或者不愿看到的生活真相,從而還原了生活本來的面目,還原了歷史的真相,在此基礎(chǔ)上對封建制度的黑暗,以及人們的愚昧守舊進行了犀利地批判。
此外,蕭紅擅于以兒童的真誠、善良來同情弱者,顯示出蕭紅對下層人物的理解與悲憫。在散文《家族以外的人》一文中,作者以兒童的視角講述關(guān)于有二伯的故事。小孩子的“我”完全是天真爛漫的,絲毫不隱藏自己對有二伯的情感變化。一方面,“我”既反感有二伯的嘮叨,反感,討厭他,另一方面“我”又看到了有二伯對我的關(guān)照,感覺到“只有他才是偏著我這方面的人,他比媽媽還好。”“我”就像一個局外人,見證了有二伯的“偷竊”行為,見證了楊安、母親等人對有二伯的欺辱,見證了父親對有二伯的殘忍,見證了有二伯與大白狗的相依為命。作品中,“我”的心理感受越是單純、混沌、天真、幼稚,就越能真切地表現(xiàn)出有二伯性格的矛盾可悲與處境的凄涼、孤獨與辛酸。在作者忍俊不禁的童年趣事的敘述中,我們除了感受到了歡快的童趣之外,還體會到作者對底層小人物的悲憫情懷。
作為與魯迅先生有著“文壇父女”之稱的蕭紅,其文學創(chuàng)作深受魯迅思想的影響。魯迅先生的《朝花夕拾》中也有很多以兒童視角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文章,如《五猖會》、《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阿長與<山海經(jīng)>》等。他們都擅長以兒童單純、天真的眼光來回憶往事,以鋪陳兒童心理來感知世界,但又有各自不同的特點。與魯迅先生“參與其中”的敘述方式不同,蕭紅筆下作為兒童的“我”更像是一個故事的講述者,悲劇的經(jīng)歷者。蕭紅用兒童這一特殊的身份將苦難身外化,苦難是別人的,荒涼感是我的?!翱嚯y經(jīng)由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的視角的過濾被平淡化了,而又讓有著足夠的人生閱歷的讀者在結(jié)合自身的人生感受閱讀時把這種平淡化了的苦難加倍的還原。”
二、敏感、博愛的女性視角
蕭紅擅于以女性的視角來感知人生。其散文多帶敘事性,取材于日常生活,少涉宏大題材,以書寫女性個人情感為主,更像是一種“情感的宣泄和心境的獨語”。在其代表作《商市街》中,買皮帽、搬家、去當鋪、生病這些平凡瑣碎的小事都可以成為其寫作的對象。但她的散文卻絕不僅僅是對女性日常生活的簡單鋪陳,而是蘊含著女性豐富多變的心理體驗,呈現(xiàn)出種敏感而細膩的女性美。
首先,蕭紅以一個孤寂女性的敏感心理和視角去審視,體察身邊這個紛紜、苦難、凄涼的現(xiàn)實社會。比如,在《餓》一文中,蕭紅細致地敘述了“我”由于貧窮與饑餓,想去偷拿別人門上的“列巴圈”而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的敏感而矛盾的心理:
“我的那種想頭越想越充漲我:去拿吧!正是時候,即使是偷,那就偷吧!……兒時的記憶再現(xiàn)出來,偷梨的孩子最羞恥?!?/p>
作者將“我”偷列巴圈時的心理進行了詳盡地描繪,生動地刻畫出一個生理與精神都處于極度饑餓狀態(tài)中的怨女形象。
在《搬家》一文中:“我餓了,冷了,我肚痛。郎華還不回來,有多么不耐煩!……什么家?簡直是夜的廣場,沒有陽光,沒有暖?!?/p>
這段文字是“我”在新家等待郎華回來時的內(nèi)心活動的描寫,其語言雖像是作者的“任性而談”,卻深刻地揭示出作者內(nèi)心被孤獨、寂寞、饑餓、貧窮等多種情緒所糾纏、啃噬的復(fù)雜的心理變化。趙園曾評價說:“蕭紅作品的語言結(jié)構(gòu)……是在模仿情緒,它們是依據(jù)作者本人極為深潛極為內(nèi)在的情緒流來組織的,也因而往往有像是隨意的省略,有其明顯的有意的不規(guī)范性……你只有在這種語言組織負載的情緒中體驗?zāi)敲馈!痹谖淖种袖侁愋睦恚谡Z言中流露情感,使蕭紅的散文有一種女性特有的敏感細膩之美。
當然,蕭紅并役育沉浸在自己不幸遭遇的悲哀之中而不能自拔,她從痛苦中抬起頭來,并把探尋和審視的目光投向身邊的現(xiàn)實社會,以一個善良女性的博愛心理和視角去關(guān)注,同情身邊掙扎于社會底層的窮苦人民,飽含著女性的悲憫情懷。
《春意掛上了樹梢》其實只是蕭紅一次尋常的逛街曬太陽的經(jīng)歷,卻飽含著作者對人性的悲憫。作者先以詩一樣的語言,表現(xiàn)著春天到來的欣喜,格調(diào)歡快明朗。馬上作者筆鋒一轉(zhuǎn),描畫出“不是春天的調(diào)”的另一個畫面。
“墻根,轉(zhuǎn)角,都發(fā)現(xiàn)著哀哭,老頭子,孩子,母親們……哀哭著的是永久被人間遺棄的人們!那邊,還望得見那邊快樂的人群。還聽得見那邊快樂的聲音?!?/p>
作者有意打破春天里萬物欣然的美好畫面,將兩幅格調(diào)完全不同的場景放在一起描繪,更襯托出現(xiàn)實世界的殘忍?!翱鞓返娜藗儯粏査募究偸强鞓?哀哭的人們,不問四季也總是哀哭?!弊髡咭耘缘谋瘧懲橹鴴暝诘讓拥男∪宋铮雌渌?,對現(xiàn)實世界的冷酷無情進行了不動聲色地控訴。
三、多重視角的融合與互換
蕭紅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有不少兒童視角與成人視角相結(jié)合的作品,幼年的“我”也許還無法充分意識到的荒涼體驗,卻鮮明地昭示著現(xiàn)時態(tài)中敘事者的生存境遇與心靈狀態(tài)。“當敘事者穿越了時間的隧道復(fù)制童年記憶的時候, 實際上已經(jīng)隱含了一種超越原生態(tài)的新的語義的生成”兒童視角給人以天真爛漫的童趣,女性視角給人以細膩感性的回味,兩者結(jié)合更能碰撞出一種強烈的藝術(shù)張力。
我們來看《蹲在洋車上》一文。首先是窮人與富人的對比。這一對比的展現(xiàn)與描繪主要是以兒童視角為主的。作者細致得描繪了自己兒時學鄉(xiāng)巴佬蹲在洋車上回家的有趣經(jīng)歷,同時以兒童的心理表達了對祖父“驅(qū)打車夫”這一行為的不滿和對車夫的同情。學“鄉(xiāng)巴佬蹲在洋車上”其實是“我”出于好奇,主動提出模仿的要求,本與車夫無關(guān),并且車夫很好心地“跑得不很快”。而祖父卻因為“有錢的孩子是不受什么氣的”而沒有給車夫錢,并將他驅(qū)打出去。作者借助兒童的身份表達出對車夫受到的不公待遇的不滿?!澳銥槭裁创蛩??那是我自己愿意蹲著”,其中蘊藏著作者對車夫等下層人物的不平等待遇的同情。
其次是過去與現(xiàn)在的對比。在這一對比的展開過程中,成人視角則壓倒兒童視角,為文章營造出一種厚重的荒涼感。過去“我”是有錢人家的小孩,衣食無憂,雖然父母冷漠,但祖父一直是對“我”百般疼愛的,“從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惡而外,還有溫暖和愛”。而現(xiàn)在祖父已經(jīng)死去多年,并“把人間一切‘愛和‘溫暖帶得空空虛虛”。文本最后作者從童年的回憶重新回到現(xiàn)實,意識到自己已從“有錢人的孩子”變成“沒有錢的孩子”,從衣食無憂到居無定所、食不果腹。最末一句話“可是我呢?現(xiàn)在變成個沒有錢的孩子了!”看起來似乎僅僅是作者回憶往事之后的一聲感嘆,實際意味深長。此時的蕭紅已經(jīng)跳出了個人的狹小圈子,融入到 群體的世界中去,去發(fā)現(xiàn)那些殊途同歸的人世悲涼。兒童與成人雙重視角的融合與互換使文本在縱向深度上更加豐滿起來。
其實,蕭紅從來都不是一個以思辨見長的作家,她雖能感受到時代惘惘的威脅以及女性生活于世界的無奈,但她卻并不執(zhí)著于探究溯源。米蘭昆德拉曾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詩性記憶。”說到底,蕭紅的作品更多的是對自己心理體驗與人生感受中的詩性記憶的升華。將對童年的回望和對人性的觸摸兩者之間的平衡與張力作為其散文創(chuàng)作審美心理機制的核心,再投之以兒童、女性等多重視角的詮釋,從而使蕭紅的散文既散發(fā)出女性特有的敏感、博愛,又有兒童般的純真、童趣。在此基礎(chǔ)上,寄予著作者對社會的思考與批判,對底層人民的悲憫與同情,對女性追求愛與希望而不可得的寂寞與感傷,顯示出厚重的思想內(nèi)涵與藝術(shù)魅力,成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壇上不可多得的寶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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