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椿
儲某,某部門科長,退休前,下屬都叫他儲科,我們姑且也如是稱之。
科長,是個有彈性的職位,能大能小。他所在的是個實權(quán)部門,他這個科長也是實權(quán)科長,找他辦事的,求他幫忙的不少。不知從哪一天起,不知不覺就“下水”了。該幫忙的,不該幫忙的,都“幫”了。
儲科是個膽小的人,生活也很儉樸,收來的錢,他不敢花,也舍不得花。他在自家的墻壁上做了個暗洞,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來,那些錢都藏在里面,用兩個白鐵小箱子裝著。
不夸張地說,儲科在位時的每一天,都是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度過的,時時怕被查。可面對誘惑那會兒,一絲僥幸又給他壯了膽。
有的人有退休恐懼癥,想在位子上多待幾年。可儲科既不想升遷,也不想多待,他盼早點退了,“安全著陸”。
退休后,儲科很少拋頭露面,沒有特殊事情,也從不去原單位——他盼望被人遺忘。他知道,即便退了,也不是絕對安全,只能算“軟著陸”。
儲科的老伴已過世,兒子成家另住。平時他待在家里,做做家務(wù),看看電視,寫寫字。
為了排解寂寞,他還養(yǎng)了一只小花貓,有時逗逗貓玩。
每天晚上,他都要做這樣一件事:打開暗洞,把白鐵箱子搬到書房,數(shù)錢。
盡管家里只有他一個人,還是不忘把門關(guān)得死死的。
客觀地說,他貪的超“小康”了,但還不屬于“數(shù)額巨大”那種。不知反反復(fù)復(fù)數(shù)了多少次了,但他仍興致盎然,每次都有新鮮感。年輕時,儲科和同學(xué)們一樣,唾棄巴爾扎克寫的那個葛朗臺,現(xiàn)在他這個新版葛朗臺,已把老葛朗臺忘得干干凈凈了。聽著嶄新的鈔票在手下嘩啦啦響著,他像欣賞美妙的音樂,心情在舞蹈。
這天,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同學(xué)聯(lián)系儲科,請他喝酒,他推托不過,就赴約了,也許是孤獨久了,心理得到釋放,喝得有點多,感覺也很愉快。
回到家里他仍很興奮,泡了杯茶,便打開暗洞,把白鐵箱子搬到書房,開始數(shù)錢。他蘸了下海綿,發(fā)現(xiàn)水干了,也懶得加水,蘸著唾沫數(shù)了起來。數(shù)著數(shù)著,儲科覺得不過癮,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這一舔,還覺得味兒挺好,他像饑餓的人撲向面包,大口吃了起來。
也不知吃了多久,儲科終于累了,準備去睡覺,可突然發(fā)覺自己不是站立著走的,而是四腳落地走的。他下意識地往下一看,懵了:自己的手臂,變成了細細的老鼠腿。他用“手”(這時已是爪子了)摸摸嘴巴,摸到了幾根長長的胡須。
他這才注意,自己剛才不是在吃錢,而是啃錢,啃了一地碎屑。
儲科驚呆了,向洗漱間跑去,發(fā)現(xiàn)自己很敏捷,很輕易地爬上了洗漱臺,鏡子中出現(xiàn)的哪有自己的面孔,就是只大老鼠。
儲科大學(xué)時讀過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當時覺得很新奇,也佩服作家的想象力??赡钱吘故切≌f,怎么也不會想到,現(xiàn)實中會在自己身上上演。他不相信這是真的。
儲科不敢再看鏡子,跳下洗漱臺,向客廳走去,更可怕的事發(fā)生了,小花貓一見他,就撲了過來。小花貓平時很乖的,這時卻顯得很兇猛,他想訓(xùn)斥小花貓,我是儲科,你想干什么?可嘴巴張了張,卻嘰嘰兩聲,說不出話。眼看小花貓逼近眼前,他嚇得扭身就跑,躥上了窗臺,躲在窗簾后面,才逃過一劫。
從此以后,儲科住在自己家里,卻不能自由出入,小花貓反而搖身一變?yōu)橹魅?。儲科白天躲在雜物間,餓了,就趁花貓打盹時,溜進廚房偷偷吃米。他發(fā)現(xiàn),生米不但不難吃,還很香。他悲哀地想,看來自己變成了一只老鼠,已是無可置疑的了。
夜深人靜時,他又鉆進書房,啃起鈔票來。以前視為寶貝的東西,現(xiàn)在啃起來,一點也不可惜,感覺還很痛快。
也不知啃了多少日子,那些鈔票,都被他啃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