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崧維
電影敘事學由電影符號學發(fā)展而來,借用文學敘事學的概念和方法,強調對影片的敘事結構進行內在性和抽象性的研究。而后又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了格雷馬斯和熱內特等人的學說對電影中的敘事結構、敘事形態(tài)、敘事角度等方面做出了一定的研究和拓展。這些敘事學原理在《邪不壓正》中都有著自己獨特的體現。
影片的敘事主題,通常被通俗地稱為影片的思想內涵。相對于一波三折的故事情節(jié)和復雜飽滿的人物形象來說,一部優(yōu)秀的電影更應該通過其深刻的思想內容和蘊含的哲理思考來打動觀眾,從而引發(fā)觀眾對于自身、對于社會、對于世界的思考與關注。《邪不壓正》選取復仇這一主題來進行敘事,姜文導演自身的黑色幽默和暴力美學風格在該片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他將個人的血海深仇、社會的動蕩不安、民族的苦禍災難交織在一起,用一種詼諧幽默的電影語言,以武打片的方式展現給觀眾,將當時個人的仇怨與民族的大義聯系在一起,將人民大眾對于和平安定的渴望以及對于“邪不壓正”這一理念的決絕信念完整地傳達了出來。
電影中,在李天然13歲生日之時,其大師兄朱潛龍和伙計日本人根本一郎殺掉了師父師母以及剛剛被許為李天然妻子的師姐,只為種植鴉片以謀求權和利。李天然僥幸逃出,被美國人亨得勒送往美國秘密培訓十五年,于“七七事變”前夕返回國家接受任務。他與他的美國父親租住在神秘的蘭青峰家中,表面上在協和醫(yī)院做一名婦產科醫(yī)生,實則暗中在屋檐上觀察著這座千年老城的風土人貌,暗中尋找機會一報自己的血海深仇。時過境遷,十五年后的朱潛龍已經成為北平的公安局長,是赫赫有名的除煙英雄,總是把“邪不壓正”掛在自己的嘴邊,私底下卻一直做著殺人越貨的買賣,他甚至告訴世人是李天然為了玷污師姐而殺掉了師傅一家,將李天然做成一條狗的雕塑跪俯在師傅的雕像前,將殺人誅心貫徹得深刻透徹。偶然的機會下,蘭青峰向朱潛龍透露了李天然回國的消息,并以李天然來要挾朱潛龍要求他殺掉根本一郎。而李天然則在醫(yī)院偶遇了朱潛龍的女人,風情女郎唐鳳儀以及令他心動的裁縫鋪老板娘關巧紅。在關巧紅的玩笑話引導下,他來到了根本一郎的家中竊取了他的武士刀與私印,并在為唐鳳儀打針的過程中將根本的私章印在了她的臀部。此事引來了朱潛龍的疑慮。為了保證李天然安全,蘭青峰將亨得勒醫(yī)生殺死以頂罪,并將李天然藏在鐘樓里等候吩咐。在此期間,“七七事件”爆發(fā),日本全面侵華開始,而李天然此時與關巧紅萌生了濃烈的愛情,兩人也逐漸走入了彼此的內心。而后,在蘭青峰與唐鳳儀、關巧紅等人的幫助下,李天然突破重重困難,最終以當年朱潛龍與根本一郎屠家的方式殺掉了他們兩人,完成了自己的復仇。在影片的最后,李天然與關巧紅在天臺相會,李天然想跟關巧紅私奔,幫助她完成自己的救贖,關巧紅卻希望他留在北平以自己的好武藝抗擊日本,為國獻身。至此,影片達到了從個人的仇恨向家國仇恨、民族存亡問題上的轉變,實現了精神層面的升華,不可謂不精彩。
《邪不壓正》以個人的復仇經歷為主題,展現出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前后廣闊的社會歷史畫卷,用武打與暴力的方式將個人的仇恨、民族的仇恨、國家的仇恨呈現給觀眾,在詼諧的語言和跌宕的劇情中完成了主題的傳達。
敘事視角問題,是電影敘事的核心。根據熱奈特學說,敘事視角涉及兩個基本問題:“誰說?”解決敘述本文的敘述者及其“敘述聲音”問題;“誰看?”解決敘述文本的視點問題。敘事視角制約和影響整部影片的鏡頭組接、時空轉換、情節(jié)推進、人物形象刻畫等,有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效果。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中,根據聚焦主體的不同,將敘事視角分為“零度聚焦”“內部聚焦”“外部聚焦”三種類型?!傲愣染劢埂币簿褪侨暯?,敘述者是高高在上的,他知道事物的一切發(fā)展、經過和結果;“內部聚焦”則是選取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作為敘述者,隨機選取一個或幾個角色的視點講述故事,角色不知道的事,影片也不會展示;“外部聚焦”即客觀的敘事視角,敘事者是完全置身事外的,甚至可以認為攝影機即是敘述者。而《邪不壓正》在敘事視角上做出的突破是它并不是單一地選擇某一個敘述視角來進行敘事,而是通過多重視角的切換與結合來完成敘事,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
在影片的開頭部分,選用內部聚焦的敘述視角,以朱潛龍和根本一郎在雪地上的對話展開,表明他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殺人得到地契來種植鴉片。而后又切換為外部聚焦來展開故事,將朱潛龍兩人的屠殺生動鮮活地展示出來。導演在此處運用了寫實的鏡頭,給了被斬首后的師姐以特寫,展現出兩人的殘忍與獸行。接著,在內部聚焦和外部聚焦之間切換,朱潛龍的敘述視角和客觀的敘述視角交替出現,將故事情節(jié)往前不斷推進。影片大量使用這樣的手法進行著敘述視角的切換。在展現朱潛龍的卑劣和無恥之時,多采用主人公李天然的視角,通過內部聚焦的方式來進行敘事,讓觀眾可以認識到朱潛龍的卑劣行徑,從而將李天然對于仇人的恨刻畫得入木三分,也更加有說服力,揭示出反面人物的丑惡。而在處理暴力武打的場景時,敘述者又能夠全身而退,運用客觀的敘事視角來展現打斗場面的精彩激烈,展現出姜文電影鏡頭語言的魅力以及濃厚的暴力美學。在敘事視角的切換中,觀眾能夠從內幕聚焦的視角中更加深刻地了解人物性格與人物特色;另一方面,又從外部聚焦的客觀視角出發(fā),讓觀眾能夠跳出故事本身的局限,站在客觀的角度去了解故事的進展與因果關系,更好地了解事實真相,從而能夠客觀全面地理解影片的主旨?!缎安粔赫吠ㄟ^兩種敘事視角的切換與配合,完成了拉近觀眾與人物的距離以及客觀敘述故事的雙重任務,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敘事結構即影片的基本框架,是電影中的視聽、時空等元素的排列組合,關系到影片的基本風貌和風格特征。電影敘事結構一般分為因果式線性結構、回環(huán)式套層結構、綴合式團塊結構、交織式對照結構、夢幻式復調結構。《邪不壓正》是一部很典型的以交織式對照結構為敘事結構的電影。這一結構十分重視以時間為線進行敘述,但其中卻設置了兩條及以上的線索進行敘述。影片的多條線索是并行且穿插的,但其中又有不同的取向和人物設置,在多條線索的并行中進行對比,推動影片的敘事進程,架構出影片特有的敘事結構,如圖1所示。
在《邪不壓正》中,最為顯著和主要的線索就是李天然的復仇,而圍繞著這一線索,還產生了包括日本侵華戰(zhàn)爭,朱潛龍、蘭青峰與根本一郎三人之間的博弈,以及李天然與關巧紅、唐鳳儀三人之間的感情等線索。這些線索是不分主次的,但在影片中有所突出的是復仇線、侵華戰(zhàn)爭線與感情線。首先,復仇線貫穿了影片的始末,在影片開始就已經交代清楚復仇的起因即滅門之仇,結果是復仇成功,在中間穿插著包括為了復仇所接受的嚴苛訓練、因為自己意氣用事導致身邊人的犧牲以及在復仇過程中遭遇的阻礙等,共同作用完成了這一條線索的構建,是準確且完整的。而抗日線則是體現在影片的歷史背景中,1937年的北平已不再被稱作“都”,到處是洋人的租界,日本軍隊可以隨意在中華大地上進行軍事演習并辱罵中國人為“支那”。這一條線索圍繞七七事變前后展開,與李天然的復仇線交織在一起,共同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演進。而第三條也就是感情線,則是在李天然的復仇過程中出現的。臨時上門打針的唐鳳儀,偶然在街角遇見的“瘸腿女郎”關巧紅,這三人處于一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唐鳳儀動情李天然→李天然動情關巧紅→李天然利用唐鳳儀→唐鳳儀救助李天然→李天然關巧紅結情→唐鳳儀為救李天然自殺→李天然關巧紅分別,故事以這樣的線索構建出了三人關系的復雜性與交織性。通過與復仇線索的對比,體現出李天然這一人物形象性格上的豐富性,并非只是復仇且冷血,而是有血有肉、有智慧、有感情的俠士形象。復仇線與抗日線并行,通過對比,可以從個人的仇怨上升到民族大義的層面來,使故事情節(jié)更加豐富飽滿,同時也升華了故事主題,構建出完整的敘事結構。
《邪不壓正》所選取的題材和時代背景都是普通且常見的,但其在表現敘事主題時能夠不落窠臼,運用獨特的鏡頭語言和黑色幽默、暴力美學的藝術風格來凸顯家國情懷,揭示出人們對于“邪不壓正”這一主題的認同與追求。而多變的敘事視角也能夠使故事情節(jié)順利推進、人物形象更豐富飽滿。交織式對比的敘事結構則更好地完成了故事結構的構建和主題的升華,將電影的完成度提升了一個臺階??偟膩碚f,《邪不壓正》體現出了高超的敘事技巧,表達了“邪不壓正”的堅定信念,給人以獨特的審美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