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治平
高中課本里的小說文本,與其它類型的選文似乎不同,學生無需教師的指導,也可以讀得津津有味。一般而言,教師只要圍繞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來引導學生學習,導致初、高中的小說教學內(nèi)容趨于一致,沒有梯度。審議并確定高中小說的教學內(nèi)容,是語文課堂教學的應然訴求。
小說作為影響最廣、受眾最多的文學作品形式,為什么難以在高中語文課堂上教出一番作為呢?筆者認為有兩個方面的主要原因。
一是自我教學評價易位。在課堂教學的自我假設中,比較認同“高考是指揮棒”,也即是課堂教學的重要評價標準。高考題型的設置無形中充當著常規(guī)課堂教學的方向標。《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中提到:“根據(jù)詩歌、散文、小說、劇本不同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從語言、構(gòu)思、形象、意蘊、情感等多個角度欣賞作品,獲得審美體驗,認識作品的美學價值,發(fā)現(xiàn)作者獨特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1]同時,要求學生能夠結(jié)合所閱讀的作品,嘗試創(chuàng)作。這個學習目標的要求是很全面、很到位的,可現(xiàn)在的問題是,很少有教師將此作為課堂教學的指導思想,往往是“考什么教什么”,也即,小說文本的課堂教學評價傾向于高考考題的設置,導致學生的小說閱讀視野極其狹隘。當然,這也反映出“課標”中設置的學習目標與高考命題有分離。但我們知道,高考命題永遠只能部分體現(xiàn)“課標”精神,課堂教學因而只能與“課標”精神部分一致。在一定程度上,自我教學評價易位導致小說教學內(nèi)容窄化。
二是教學的重點不明。小說教學,重在內(nèi)容的探討,還是重在形式的探究,歷來不明確。課堂教學中,教師喜歡引導學生探討小說的主題,特別是近年來關(guān)于語文性質(zhì)的論爭,導致“人文性”占上風后,引導學生體察作品的人文內(nèi)涵更是成為“理所當然”。這對于初中小說文本教學而言,無可厚非;但對于高中小說教學來說,竊以為,是一種嚴重的錯誤傾向,不能體現(xiàn)高中小說教學的實質(zhì)。由于小說創(chuàng)作時代的久遠,學生很難真正走進小說、走近作者,很難真正把握小說的主題。再者,小說主題的隱晦歷來也有紛爭。也許大家還記得,梁曉聲創(chuàng)作出《陳奐生上城》后,全國的文藝評論界都在界定小說的主題思想,結(jié)果問及梁曉聲時,梁曉聲說他自己也不知道。說明小說的主題是后人的閱讀增值,與小說本身沒有關(guān)系,但與構(gòu)成小說的言語形式和讀者的閱讀體驗有關(guān)系。
重建高中小說的教學內(nèi)容任重道遠。一方面需要穩(wěn)定原有的教學內(nèi)容體系,另一方面需要提升到更高的層次。對于后者,有兩點需要重新確定。
其一,小說教學的核心應是言語形式的探究,而不是小說主題的探討。花兩節(jié)課,就讓學生了解這篇小說“揭示了什么,批判了什么,表達了什么”,即引導學生弄清小說的人文主題,這就偏離了教學的方向?!靶问綖樽约簞?chuàng)造內(nèi)容”(什克洛夫斯基語),只有引導學生認識小說人物的語言特點,才能感知小說內(nèi)容的豐富。小說內(nèi)容的豐富就暗含在小說的言語形式中。言語是語言的表現(xiàn)形式,作者創(chuàng)作時運用的符號——言語,便是他要表達的形式,理應成為讀者走近(進)小說文本的重要依據(jù)。作者說、寫的過程就是人文精神生成的過程。光探討小說的人文主題,而丟棄作者說、寫的過程,是舍本逐末的做法。而作者說、寫的過程,只有通過言語形式去還原,才有可能通達其真諦。
語文的基本性質(zhì)是工具性,語文教學要以語言文字作為立足點和出發(fā)點。教材是個例子,目的是引導學生向生活延伸,觸摸社會,由語言洞明世事,用言語練達人情?!蹲8!分恤斔膵鹫f的“你放著吧,祥林嫂!”一句,怎么就斷了祥林嫂“活下去”的最后念想?如果教師不引導學生體悟這八個字的妙處,學生不可能知道祥林嫂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最后告訴學生小說“揭露了中國封建思想的罪惡,表達了作者對封建思想和封建禮教的痛恨”,這對于學生理解《祝?!酚凶饔脝??沒有。學生自己是讀不出來的,他知道祥林嫂好可憐,但不知道小說《祝?!返乃囆g(shù)價值。就如我們看畢加索的畫,光知道它很值錢,但不懂得欣賞它的美一樣,緣于不知道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读主煊襁M賈府》中,讀過書的黛玉面對寶玉問她“可曾讀書”時,為何答道“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奇怪,明明前面賈母問她的時候,還說“只剛念了《四書》”,這番就對寶玉撒謊,沒道理呀?原因在于黛玉問姊妹們“讀何書”時,賈母的一句話:“讀的是什么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言語之間,不喜女子讀書的意思表露無遺,黛玉心領神會。一見黛玉的聰慧,二見賈母的威嚴,三見社會的偏見,四見文化道統(tǒng)的無情。學習這樣的小說,只探討小說的主題,哪個學生能讀出這里面的道道來?下次再讀它的時候,又有哪個學生說出自己的喜愛來?怕是學生讀了一輩子《紅樓夢》,還只知道其間讓人可憐可悲可嘆可恨的三角戀愛。言語的形式賦予了語言的內(nèi)容,但只有細評,才可讀出其背后的東西來;也只有細評,才能讓學生舉一反三,自行揣摩,學以致用。
其二,在學習小說的時候,焦點應是學生“學了什么”,而不應是教師“教了什么”。如果不是文言體小說,學生也能讀得頭頭是道、津津有味,那還要你老師教什么呢?即便是淺易的文言體小說(如《西游記》),小學四、五年級的學生也能通讀。為什么呢?他只看情節(jié),他跳讀,自然也讀得滿心歡喜。然而,高中學生如果還是建立在這樣的閱讀層次上,那他絕不會讀《三國》,讀《水滸》,讀《紅樓》,他寧愿讀網(wǎng)絡版的情愛小說。林黛玉和賈寶玉愛得好好的,非要弄個薛寶釵橫在里面,學生想不明白,讀起來沒勁,“人物的心理過程不能引起讀者的共鳴,讀者就產(chǎn)生了抗拒感,無動于衷”。[2]倒不如偷看低俗的情愛小說來得直接,來得刺激。所以說,高中的小說教學,必要的閱讀方法傳授也是不可少的,即淺易的文藝欣賞的理論。也即是注重學生學了什么,除了初中時就大講特講的小說三要素——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以外,學生還需要學習小說的什么,是應該有所確定的,而不是只是教師一味地滿足于自己對小說的解讀,以博取學生對教師“才高八斗”的贊嘆與歆慕?!盀槭裁丛谛≌f中寫戀愛總是三角的,甚至是多角的,三角戀愛提供了心理的錯位?!保▽O紹振語)這就是《紅樓夢》的藝術(shù)價值。“相愛的人卻不能心心相印,而總是心理錯位,小說才有藝術(shù)。”這就是欣賞小說的簡單理論之一,學生需要學習。
所以,引導學生學會鑒賞小說本身,是小說教學的重中之重。對于教師來說,上起小說文本來,也知道如何評價自己課堂教學的得失與優(yōu)劣。按照王榮生教授的說法,適宜的教學內(nèi)容是評價一節(jié)課的前提,如果教學內(nèi)容不對路,就難以評價課堂教學的優(yōu)劣。當然,高中小說教學內(nèi)容的重構(gòu),還需要高考評價的正確引導與支持。通過命題設置,引導高中小說教學內(nèi)容超越對小說的閱讀理解分析評價層面,提升到對小說言語形式的探究、對小說的藝術(shù)價值的欣賞與鑒定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