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華
(黑河學院,黑龍江 黑河 164300)
美國著名的黑人作家,托尼·莫里森是當代美國最富影響力的女作家之一。她的作品給我們展示了黑人的悲慘境遇,深刻地揭露了美國社會黑人的生存狀況。托尼·莫里森在作品中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個鮮活的黑奴形象,這是她小說中的另一番天地,它就是黑人世界里的母性倫理和父性倫理的缺失。
倫理的中心是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被承認被接納的倫理秩序,在這種秩序上會隨之形成基本的道德模式和倫理規(guī)范。在不同的倫理環(huán)境中,人會產生不同的倫理需求、形成不同的倫理身份。每一個社會人都有自己的義務和權利,每一個人在自己的范圍圈內也都有著自己的倫理身份,被剝奪了倫理身份的個人也就被剝奪了相應的權利和認可,由此而帶來的倫理缺失終將給人帶來巨大的痛苦和迷失。
縱覽莫里森的小說我們可以看到,黑人女性的母愛是壓抑的,更是畸形的。在傳統(tǒng)的母性體現(xiàn)中,母親無疑是無私的個體,對母親來說最真愛的莫過于自己的孩子,而《寵兒》中塞絲的弒子行為卻以極端的母愛表現(xiàn)形式對傳統(tǒng)的母性進行了顛覆,這個視角毫無疑問把黑人母性倫理赤裸裸地展現(xiàn)了出來。
《寵兒》的主人公塞絲帶著自己的孩子,冒著生命危險,逃出了奴隸主的壓迫。然而在俄亥俄州對岸的婆婆家,在自由州的辛辛那提的二十八天的美好生活是莫里森為黑人奴隸所構想的倫理理想圖畫。這個倫理體系中有一個真正可觸摸的家庭,在這個家里有著真正的溫暖和愛,這里有人性的解放和自由的呼吸,有人性的真正自主和家人間的溫馨甜蜜。在這個家里,有塞絲四個孩子的時時刻刻的陪伴,有她身為母親的對孩子的悉心照顧,有孩子們的前后圍繞和嬉戲打鬧,有塞絲的作為母親的濃濃的母愛。小女兒眨著眼睛,直直地看著。塞絲不停地親吻著她的孩子們,她親吻著他們的手、額頭和脖梗。來自黑人社區(qū)的關愛和溫暖幫助她找回了真我、重建了唯我、解放了自我。這是莫里森為黑人奴隸的倫理家庭所勾畫的美好未來。
當時美國社會的黑人,他們身為奴隸,雖然男女結合,但卻不能組建正常的家庭。他們的家庭既得不到法律的承認,也得不到物質的保障;他們雖然孕育子女,卻沒有權利去保護自己的子女,他們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和孩子的未來。他們就如同騾馬一樣被踐踏。對于黑人來說,母親的身份在這樣的生活中是一種奢求。黑人母性,她們被迫不斷地生育、但卻又被一次次地剝奪了母親的身份,她們根本沒有權利親身照顧自己的孩子,她們也沒有能力阻止自己的孩子被奴隸主侵犯和買賣的命運,這無疑是對她們的母性倫理情感的一次次鞭笞。
身為奴隸的黑人女性,她們是奴隸主的私有財產,她們不但承擔著繁重辛苦的體力勞動,同時,也是繁衍更多黑奴的生育工具。曾經的悲慘生活讓塞絲明白,一旦被奴隸主的人馬抓回去,她的兒子就一定會被倒賣掉,她的女兒將會重蹈她的覆轍,被蹂躪、被踐踏。為了不讓孩子再回到那地獄般的魔窟,塞絲竟然將女兒的喉嚨鋸斷,替她選擇了死亡,以此來逃脫被摧殘的厄運。在塞絲的心里,沒有什么事兒能比把她的女兒送回去過生不如死的生活更殘忍的了。在生和死的臨界點上,她用孩子的死亡來承擔自己作為母親的倫理責任,在倫理道德的制高點上繼續(xù)保持著她認為的無私的母愛,從某種意義上保證著這家庭的完整和這個所謂的家庭的精神上的永恒。
在塞絲的記憶里,她的母親的臉龐是極其模糊的,她不知道母親的名字。塞絲和一群黑人孩子一直是由一個斷了手臂的女人照看的。母親是被絞死的,塞絲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更沒有可以依賴的兄弟手足。母親唯一留下的孩子就是塞絲了,因為只有她才是母親真正的孩子。對于黑人奴隸來說,女性只是也只能是一臺生育的機器,在這樣的情況下,母親的倫理身份便是未知的,所以,黑人女性一旦生下孩子便割斷了一切與孩子的聯(lián)系,留給孩子和母親的也只是生生分離的痛苦回憶。
莫里森的小說中,父親的形象也是扭曲缺憾的。黑奴家庭中的這種父性身份的缺失使得后代的黑人男性在成長的過程中毫無父愛的影響,這就導致了黑奴男孩兒成年后人性的不完整。在奴隸制度盛行的時代,無論是兒子、亦或是丈夫,無論是父親、亦或是祖父,他們所有人的倫理身份統(tǒng)統(tǒng)被剝奪,因為他們只是奴隸主可以隨時隨地、任意買賣交易的商品,他們只是用來勞作的動物和用來繁殖的工具而已。黑人家庭的主人公多為女性,男性形象則極為少見,這也從另外一個角度反映了黑人家庭倫理的空缺。在種族歧視的黑人家庭中,女性都是沒有丈夫的。男性黑奴還是幼童時就會被頻繁的買賣交易,即便成年后,他們也仍然沒有選擇配偶的自主權。他們即使能夠和黑奴女性結合,這種結合也只是暫時的,他們沒有自由和能力去保護自己的妻子和家人。在很多黑奴孩子的記憶里都沒有父親的形象,他們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黑奴父親即便名義上有一個妻子,但是,他們的妻子也是會長期地被白人奴隸主給強行占有。
《寵兒》中的男性黑奴黑爾是非??释麥嘏陀H情的,他努力地工作,他夢想著能建造自己的家庭,他想用自己辛苦勞作掙得母親晚年生活的自由,想用自己的努力贏得塞絲的傾慕和真愛。在和塞絲的短暫的結合中,他珍愛尊重塞絲,他和塞絲生下了三個自己的孩子,這是屬于這個短暫的沒有名分和尊嚴的家的唯一的幸福和甜蜜。懷孕的塞絲被學校里的兩個老師和侄子欺辱虐待,被關在馬廄里的黑爾也只能是看著,他目睹著他們對自己妻子的暴行卻無能為力,他沒有任何能力挽救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黑爾有著清晰的強烈的倫理思想,卻被白人奴隸主剝奪了享有人倫和維護尊嚴的能力和權利。無奈、痛苦、恥辱和絕望終于使他的精神支柱坍塌了,最后黑爾沒有被賣掉,也沒有被摧殘而死,而是被活活的逼瘋了。黑爾的癲狂是美國黑奴基本人倫訴求被徹底摧毀的象征。黑人男性若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掙扎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擁有自己的基本家庭倫理結構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在這樣的精神創(chuàng)傷下,黑爾崩潰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從此無法清醒地面對這個殘忍的世界。
家庭關系不僅僅是一種單一形式的婚姻關系和血緣關系,它更是一種倫理關系。殘缺的黑奴家庭的倫理身份、被破壞殆盡的家庭結構、被摧殘的基本的人倫關系,這些都緊緊地禁錮著黑奴們。黑奴就像自然界的普通低等動物一樣茍延殘喘,他們的人倫訴求和建構之路艱難而苦澀。他們的精神需求被忽視、被踐踏,他們追求和享受愛的權利被剝奪、被忽略。然而,追求愛的天性會讓他們始終去追尋屬于自己的愛的天空、建立自己的倫理之家,維護自己的人倫基礎,夢想家庭的天倫之樂。盡管他們的追尋之路艱難而險阻,盡管他們的訴求浸著血淋淋的軀體,但他們絕不會放棄。
塞絲在目睹了這所有的痛苦之后選擇了逃亡,這種行為是基于她對未來的有尊嚴的生活的追求。她心中想著自己的兩個幼小的兒子,他們每天跟在自己的身后鋤草拾柴,干著各種雜活。塞絲挺著后背皮開肉綻的疼痛,擔心著女兒和兒子的未來。她只想著要逃脫這噩夢般的生活,她奔跑在幽暗的樹林中。當時,她十分清醒地意識到身后可能會有奴隸主的槍對著她,也可能會有奴隸主的獵犬在追趕她。漆黑的夜晚、幽密的樹林、湍急的河水包圍著她,她置自己與各種險惡之中,她冒著隨時都有可能死的危險。她鋌而走險,就是為了為自己和孩子爭取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她追求著一家人的尊嚴和希望。帶著這個信念,她雖然舉步維艱,但卻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一寸一寸地爬行著,這是她對希望的追求。雖然最終,塞絲殺了自己的幼子,但這同樣是她對生命的一種保護和捍衛(wèi)。她想奔向一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地方去,她想奔向一個想愛誰就愛誰的世界去。二十八天的自由呼吸已經使她真正地感受到了自由、尊嚴和輕松。這對她來說是嶄新的、短暫的,但卻也足以讓她體會和享受了真正的解放。當奴隸主們來追捕她的時候,她拼命地帶著自己的兒女逃脫,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再受苦,她最后采取了最極端的疼愛方式,為的是讓女兒不再沒有尊嚴地茍活于世。
莫里森的《寵兒》揭示了奴隸制給黑人造成的戕害,深刻地為讀者揭示了黑人的悲慘生活狀態(tài)及這種悲慘給他們帶來了肉體的疼痛和精神的創(chuàng)傷。黑暗的現(xiàn)實世界使得黑人無法構建正常的倫理家庭,也無法承擔基本的倫理角色,更無法表達對家人的人倫情愛。黑奴在重重的禁錮和壓迫下不斷地尋求著倫理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