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丁祺,朱 恒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 新聞與文化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Morpheme在英語中的定義是“Smallest unit of linguistic meaning or function”,即“最小的語義或功能單位”。Morpheme有兩種類型,分別為“free morpheme”和“bound morpheme”。Free morpheme可以獨立成詞,或在組詞過程中充當stem,例如:“open”“tour”。Bound morpheme則需附著在其他語言形式上才能成詞,往往以affixe的形式出現(xiàn),例如:“re-”“-ist”“-ed”“-s”等。
《馬氏文通》仿照西方語言研究模式建立起漢語語法體系,奠定了漢語“詞本位”的研究方向。在此基礎上,學界普遍認為漢語中與morpheme相對應的語言單位應當是“語素”。但經(jīng)過具體分析,語素和morpheme之間雖有很多相似但仍存在諸多差異,而作為文字學研究領域下的“偏旁”雖與morpheme不屬同一體系,卻存在諸多對應,我們對此展開以下比較。
普遍觀點認為,在漢語中與“morpheme”相對應的語言單位應當是語素。從詞本位的宏觀角度來說,兩者確實都是組成詞的基礎單位。但在具體的語法和語用層面,筆者認為它們并不能完全對應。
從定義來看,語素的定義是“最小的音義結(jié)合體”,morpheme的定義翻譯過來是“最小的語義或功能單位”。這兩個定義涉及語義、語音兩個層面。
然而,morpheme定義中的“l(fā)inguistic meanging”和語素定義中的“語義”完全一樣嗎?我們來看一些bound morpheme:“ion-”表示動詞的名詞化,“re-”表示重復,“-ist”表示“……家”,“ex-”表示“前……”這些affixe所表示的“意義”不是一種準確的意義,它是一種意義的“趨向”,它具體表示什么意義取決于和什么stem進行組合,比如“review”表示“復習”,“pianist”表示“鋼琴家”。所以說morpheme定義中的meanging所表示的“意義”是多方面的,不僅僅是詞本身的意思。漢語中語素的語義則是準確的、單一的,比如說“打”“玻璃”。因此,漢語語素的“語義”只能和free morpheme的“meanging”對應,而不能和bound morpheme的“meanging”對應。
在“語音”層面,也需要分類討論。Bound morpheme不能單獨發(fā)音,只有在附著成詞后才具有整體語音,并且根據(jù)附著對象的不同,發(fā)音也可能不同。Free morpheme則有準確的語音,與語素一致。
除了語音、語義的層面,morpheme和語素在“判定”方面也有很大差異。在英語中,想要辨別出哪些是morpheme、有多少morpheme是很容易的,并且?guī)缀醪淮嬖跔幷?。但對于語素的判定并不是直接的,往往需要一個思維過程。在漫長的語言研究歷程中,有不少學者提出了諸多判斷語素的方法,比如較為常見的“同形替代”法:如果一個語言結(jié)構(gòu)AB可以用C替代A,也可以用D替代B,那么我們可以確定A、B的語法性質(zhì)為詞[1]。
語素的不確定性也是漢語詞本位理論的困境之一。除此之外,還有詞類劃分的問題,例如,該將副詞歸入實詞還是虛詞仍是語言學界至今爭議頗大的問題;再者,復合構(gòu)詞法中的并列式、偏正式等幾種類型的劃分也可能重合,并且漢語的詞類和句子成分之間沒有簡單的對應關系;而英語中,詞類和句子很容易判斷,比如其副詞有明顯的-ly作為詞綴標志,句子有嚴謹?shù)慕Y(jié)構(gòu)特征,因而劃分顯得輕而易舉[2]。
姜望琪先生曾經(jīng)從形式主義與功能主義的角度對一些中英語言概念的差別進行了闡釋[3]。筆者認為這種說法可以用來解釋morpheme和語素的判定問題。Morpheme是抽象語言系統(tǒng)的一部分,有固定的數(shù)量和形式的限制。而語素和詞句間存在“實現(xiàn)關系”[4],是被實際使用的,應當被看作“動態(tài)單位”。根據(jù)語用組合的不同,語素的數(shù)量和意義也不同。同理,sentence和句子的關系也是如此。這是中西語言學對比研究的一個重要角度。
偏旁,是指對合體字進行切分后得到的某個部分。以前稱合體字的左方為“偏”,右方為“旁”;現(xiàn)在把合體字的組成部分統(tǒng)稱為“偏旁”。偏旁分為“聲旁”和“形旁”。形旁可以表示該字的大體意義,聲旁則能體現(xiàn)出讀音的相關性。
偏旁和morpheme的比較需要建立在合體字和兼有兩種morpheme的英文單詞的基礎上。
形旁和morpheme的作用在一定層面上是相似的——它有固定數(shù)量,并且能表示該字的大體意義。例如:“金字旁”表示金屬,可以衍生出“銅”“鐵”“鍋”等字;“木字旁”表示樹木,可以衍生出“桂”“梅”“楓”等字……
不過,具體分析下來,形旁的表意和morpheme的表意也有細微差別。形旁表示的是事物的屬性,比如金字旁、木字旁、提手旁、言字旁……在兼有兩種morpheme的英文單詞中,bound morpheme表示一種意義的趨向,比如“-ist”表示“……家”,“ex-”表示“前……”。Free morpheme則是傳達單詞的基本義,例如“tourist”中的“tour”,“friendship”中的“friend”。
形旁有沒有語音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形旁往往由獨體字演化而來,比如“金”到“钅”,“水”到“氵”的變化。筆者認為,當漢字演變?yōu)樾畏?,它就不再是原本的漢字了,只充當一個表意符號,它自身的語音也隨之消失了。并且在絕大部分漢字中,形旁本體的發(fā)音與漢字發(fā)音都沒有關聯(lián),也應證了形旁不具有表音特性。
聲旁則是漢語中較為特殊的存在,它能起到表音的作用。聲旁小部分是全表音,這意味著該字的整體讀音和聲旁完全一致,比如“芳”讀“方”音;大部分是半表音——即聲調(diào)不同或聲母不同,比如“訪”“放”之于“方”變了聲調(diào)。和英語相比較,free morpheme有準確的語音,并且在組詞過程中仍然發(fā)原音或存在細微變音。Bound morpheme沒有獨立發(fā)音,只有在附著成詞后才具有整體語音,并且根據(jù)附著對象的不同,發(fā)音也可能不同。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現(xiàn)代漢字中,有不到10%的漢字不屬形聲字范疇。漢字經(jīng)歷了極為漫長的演變過程,從古至今,漢字構(gòu)型歷經(jīng)多次斷裂式、跳躍式改變;現(xiàn)代簡化漢字的過程中,也使用了大量改換偏旁、符號代替等方法,這不同程度地割裂了漢字的形義關系[5],造成某些字的偏旁表意作用弱化甚至喪失。比如:“養(yǎng)”是“養(yǎng)”的簡化字,繁體形符為從“食”以示“供養(yǎng)”;“廈”,《說文新附考》:“廈,屋也。從廣,夏聲。”除此之外,漢字發(fā)音同樣經(jīng)歷了復雜的演變,有些形聲字的聲旁在現(xiàn)代表音并不準確,按聲旁讀音會讀錯,這也是應該注意的。同理,英語同樣經(jīng)歷著復雜的演化過程,bound morpheme在某些單詞中表意作用的模糊也是演化的結(jié)果,在此不多贅述。
將偏旁和morpheme進行比較還不得不涉及基本語言單位的爭議。Morpheme是詞本位領域的概念,而偏旁則是字本位領域的概念。這就決定了它們在語用功能方面的差異。漢字是形、音、義三位一體的文字,形旁、聲旁賦予字語音或語義,bound morpheme則能改變單詞的語音、語義及詞性。比如,加上后綴“-ly”能使名詞形容詞化、副詞化,加上“-ment”“-tion”則能使動詞名詞化。
不過,Word和字雖然不屬于同一研究領域,但它們的構(gòu)成有很大相似。Morpheme和偏旁作為基本單位,都是通過“復合”“派生”等方法構(gòu)成Word和字的。這是兩個語言系統(tǒng)的一個相似之處,也是偏旁和morpheme可以進行比較研究的重要基礎。
關于“語素和偏旁誰才是與morpheme相對應的語言單位”這一爭論,根本分歧在于,漢語中語素和偏旁誰才是“最小的音義結(jié)合體”。實際上漢語語素和偏旁皆具有音義特征,只是“音”“義”的層面不同——語素有準確發(fā)音和準確意義,而偏旁具備表音、表意的結(jié)構(gòu)成分。對于“最小”的判斷,也存在角度和立場的因素,即語素是語用層面上最小的“音義結(jié)合體”,偏旁可以稱作結(jié)構(gòu)層面上最小的“音義結(jié)合體”。不僅是漢語的語言學概念,英語的morpheme也不能一概而論。不同類型的morpheme“音”“義”特征也不盡相同,需要分類討論。
這些比較研究深刻地體現(xiàn)出了語言的民族性。不同民族的語言學概念之間存在諸多語法、語用、形式上的差異,同一語言概念也能從不同層面去理解。因此,所有語言研究都應當落到實處,在對比中研究,在運用中研究,明晰它的統(tǒng)一性與獨立性。不管是建立自己民族的語言學體系還是進行語言比較時,語言概念都不能生搬硬套,必須考慮到己方特點,提倡對比、借鑒的研究思路,才能走得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