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東
(1.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 210023;2.中國南海研究院,海南 ???571100)
南海局勢復雜多變,南海爭端錯綜難解。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南海爭端當事國之間就圍繞南海諸島主權與海洋權益開展了一系列法理斗爭。各方對相關歷史依據(jù)的研究是其主權與海洋權益聲索的重要支撐,因此對這一議題研究動態(tài)的掌握有助于國內(nèi)各界把握南海研究動向,調(diào)動與協(xié)調(diào)各學科力量,未雨綢繆,夯實南海輿論戰(zhàn)、法律戰(zhàn)的學理基礎。目前,學界對國內(nèi)研究成果的總結已經(jīng)相當全面,①參見范子謙:“歷史主權與現(xiàn)實爭端:改革開放以來大陸學界對南海主權的歷史研究”,《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3期,第12-22頁;侯毅:“論菲律賓在南海諸島主權問題上的‘歷史依據(jù)’”,《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4期,第34-41頁;劉守義:“國際法視野下中國對南海諸島擁有主權的歷史考察”,《中州學刊》,2014年第7期,第51-56頁;王曉鵬、鄭海麟:“中國對南海諸島主權的關鍵性歷史依據(jù)與戰(zhàn)略選擇”,《太平洋學報》,2016年第7期,第57-60、63頁。但對國際上的英文研究進展尚缺乏系統(tǒng)梳理。事實上,在英文作為國際主流學術語言的情境下,英文成果極大程度影響了國際社會對該問題的看法。這些成果同時也為我國深入研究南海歷史,完善我國南海維權證據(jù)鏈建設、爭奪國際話語權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挑戰(zhàn)。本文即以近三十年來的英文研究成果作為重點展開述評,以期能增進各界對南海歷史國際研究的了解,為我國應對決策的制定提供認識基礎。
得益于對國際學術話語權的掌握,歐美學者在南海問題所涉歷史依據(jù)的研究中不僅起步早而且成果多。然而部分歐美學者的研究觀點看似有理有據(jù)、客觀可信,但否認南海爭端方合理訴求的傾向也同樣明顯。他們主張南海歷史權屬的多元化,尤其對中國的南海歷史主權要求以及提供的歷史依據(jù)懷有歧見。
持這一觀點的學者從三個維度進行論證。首先,他們對主權概念進行界定,認為主權觀念在近代之前的亞洲并不存在,從根本上否認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南海爭端方對南海諸島的主權要求。如瑞典和平與沖突研究中心的托納森(Stein T?nnesson)認為,現(xiàn)代主權概念是在歐洲人建立了殖民體系后才傳入亞洲的,強調(diào)的是對島礁的持續(xù)占領、有效管理和控制。中、越等南海爭端方提供的歷史與考古資料無法證明這些國家在古代曾對南海實施過主權管轄。直到19世紀中期英、法殖民者把領土主權的觀念帶到亞洲后,中、越等國才開始對西沙及南沙群島提出主權要求。①Stein T?nnesson, “An International History of the Dispute in the South China Sea”, in Geoff Wade, ed., China and Southeast Asia:Volume 6: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Southeast Asia, Rout?ledge, 2008, pp.337-362.美國夏威夷東西方安全研究中心的馬利克(Mohan Malik)持同樣觀點,他認為近代之前疆界易變的亞洲帝國不存在屬于后帝國時代的主權概念,中國對南沙群島歸屬權的聲索缺乏可信的歷史理論基礎。②Mohan Malik, “Historical Fiction: China’s South China Sea Claims”, World Affairs, Vol.176, No.1, 2013, pp.83-90.
其次,他們認為中、越等國提供的關于南海諸島主權歸屬的歷史依據(jù)不充分且不可靠。托納森認為,雖然中國豐富的古籍史料頻繁提及南海地名,記載了中國漁民在南海搜集羽毛、貝殼等活動,但這些史料無法反映國家的主權管轄活動,僅能表明中國漁民在應對南海航行危險中做出過努力。再如,歷史上的沉船打撈活動雖然常被越南用作主權聲索的依據(jù),但這些資料在國際法上缺乏法理效力,無法證明越南在南海施行過持續(xù)的主權管轄行為。③Stein T?nnesson, “A History of the Dispute”, in Timo Kivi?maki, ed., War or Peace in the South China Sea, Nordic Institute of Asian Studies, 2002, pp.6-23.美國緬因大學法學院的墨菲(Brian Murphy)也認為,“中國所謂擁有自14世紀以來和平且持續(xù)管轄南海島礁的主權證據(jù)不足且不可信,這些資料僅能表明海南漁民在捕魚時偶然地在南海島嶼上短暫生活,漁民的活動無法代表國家行為,在國際法意義上沒有支撐力”。④Brian K.Murphy, “Dangerous Ground: The Spratly Islands and International Law”, Ocean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 Law, Vol.1, No.2, 1995, pp.187-212.支持這一觀點的還包括美國海軍退休艦長、美國海軍戰(zhàn)爭學院國際法教授潘柔(Raul Pedrozo)。他認為,中、越關于兩國人民在南?;顒拥氖妨蟽H能表明兩國的地理學家和航海家認識到了這些島礁的存在,無法作為南海島礁歸屬權聲索的歷史依據(jù)。在國際法上“地理認識和地理發(fā)現(xiàn)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其法律影響也完全不同?!雹軷aul Pedrozo, “China versus Vietnam: An Analysis of the Competing Claim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CNA, August 2014, ht?tps://www.cna.org/CNA_files/PDF/IOP-2014-U-008433.pdf.中、越的歷史依據(jù)無法表明其持續(xù)占領、有效管理和控制南海島礁的行為,兩國都不能據(jù)此對南海提出合理的歷史主權要求,各自的要求不可能獲得任何一個國際法庭的支持。⑥Florian Dupuy and Pierre-Marie Dupuy, “A Legal Analysis of China’s Historic Rights Claim in the South China Sea”,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Vol.107, No.1, 2013, pp.124-141.
第三,他們認為中、越兩國的歷史依據(jù)存在較多謬誤。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亞洲語言與亞洲研究教授雅各布斯(Bruce Jacobs)指出,支撐中國南海主權要求的主要歷史依據(jù)來自中國外交部2000年11月17日發(fā)布的《中國對南沙群島擁有主權的歷史依據(jù)》一文。他認為該文件存在不少問題:一是中文史料對南海地名的提及不能作為中國南海歷史主權要求的依據(jù);二是中文史料中的南海地名不能完全對應當今的南海地名;三是許多南海地名在中文史料中被稱為“番”“夷”等,表明這些地方不屬于古代中國主權管轄范圍;四是元、清時期的中國處于異族統(tǒng)治之下,這兩個王朝無法代表正統(tǒng)的漢人中國的歷史行為。①J.Bruce Jacobs, “China’ s Frail Historical Claims to the South China and East China Seas”, 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June 1, 2014, https://www.jstor.org/stable/resrep03183.馬利克也認為中國的歷史依據(jù)存在自相矛盾之處,如清朝的某些中國地圖顯示,中國海疆的最南部在海南島,而非西沙和南沙群島。②Mohan Malik, “Historical Fiction: China’s South China Sea Claims”, World Affairs, Vol.176, No.1, 2013, pp.83-90.至于越南方面,托納森認為越南政府援引了多種史料來證明阮朝嘉隆帝和明命帝采取過積極的海洋政策,以此來聲索西沙群島的主權,但這些史料征引了不少存在錯誤的西方地圖,越南政府的結論自然不可信。③Stein T?nnesson, “A History of the Dispute”, in Timo Kivi?maki, ed., War or Peace in the South China Sea, Nordic Institute of Asian Studies, 2002, pp.6-23.
從航海史的角度強調(diào)南?;顒拥亩嘣卣魇俏鞣綄W者的又一觀點,并或多或少地淡化了中國第一個發(fā)現(xiàn)、命名并利用南海的客觀事實。20世紀90年代,法國歷史學家芒古安(Pierre-Yves Manguin)認為不能過度強調(diào)中國在南海早期航行中的作用。他利用海洋考古成果,指出13至18世紀在南海航行的船只從技術上來講兼具中國和東南亞特色,東南亞民族在南海貿(mào)易與航海網(wǎng)絡的形成中起著重要作用,早期南海航海史呈現(xiàn)為“混合的傳統(tǒng)”。④Pierre-Yves Manguin, “Trading Ships of the South China Sea: Shipbuilding Techniques and Their Role in the History of the De?velopment of Asian Trade Networks”, Journal of the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of the Orient, Vol.36, No.3, 1993, pp.253-280.供職于新加坡東南亞研究所的澳大利亞海洋考古學家弗萊克(Michael Flecker)研究了13世紀一艘沉沒在爪哇海的載滿中國鐵器和瓷器的印尼船只,認為這一案例表明了在東南亞與中國貿(mào)易興盛之際,東南亞國家的航?;顒拥闹匾?,因為此時中國的南海航行尚處于萌芽狀態(tài)。⑤Michael Flecker, “The Thirteenth-Century Java Sea Wreck:A Chinese Cargo in an Indonesian Ship”, The Mariner’s Mirror, Vol.89, No.4, 2003, pp.388-404.
進入21世紀后,支持這一觀點的研究持續(xù)涌現(xiàn)。美國記者鮑林(Philip Bowring)撰文指出中國水手是南海的后來者,今日印尼人、馬來人、菲律賓人的祖先主導了“至少第一個千年的地區(qū)航海歷史。”⑥Philip Bowring, “China’ s Invented History”, The Wall StreetJournal, June 4, 2012, https://www.wsj.com/articles/SB10001424052702303918204577446202239267134.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的考古學家洪曉純(Hsiao-chun Hung)等認為考古資料揭示了南海地區(qū)的沙瑩文化(Sa Huynh)和卡拉奈文化(Kalanay)曾交互影響,表明從公元前1500年起的南海歷史是沿海民族(特別是越南人和菲律賓人)歷史文化交流的歷史,這些地區(qū)移民、物質(zhì)、思想的交流導致了地區(qū)程度較深的歷史聯(lián)系以及水運網(wǎng)絡的形成。⑦Hsiao-chun Hung, et al., “ Coastal Connectivity: Long-Term Trading Networks Across the South China Sea”, The Journal of Island and Coastal Archaeology, Vol.8, No.3, 2013, pp.384-404.
英國廣播公司(BBC)記者及專欄作家海頓于2014年出版的《南海:亞洲的權力之爭》更是這一觀點的擁躉。他根據(jù)最近的語言學、考古學、遺傳學及沉積學資料,認為南海早期的歷史需要新的解釋。他指出,最早在南海活動的是分布在東亞及東南亞海域的南島民族。海頓因此含沙射影地說,“南島民族是南海交流活動的先鋒,沒有考古證據(jù)證明,中國船只在10世紀之前跨越南海從事過貿(mào)易活動”;“現(xiàn)代考古資料顯示,南島民族把中國生產(chǎn)的商品通過水陸方式轉(zhuǎn)運到各港口”;“南海是多語言的交換和貿(mào)易之地,其主權問題與現(xiàn)在迥然不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或者民族擁有過南?!保瑯O力主張南海歷史權屬的分散化和多元化。⑧Bill Hayton, The South China Sea: The Struggle for Power in Asia,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4, pp.8, 11, 19-20, 27-28.
從學術角度而言,在南海歷史研究中存在歧見是合理且可探討的。但以海頓為代表的部分歐美學者卻放大或者曲解了這種歧見,甚至有意將其政治化,一定程度上混淆了南海歷史真相、攪亂了南海問題。這些研究的論證過程和觀點體現(xiàn)了三個鮮明特點。一是針對中國的傾向較為明顯,為此有些學者不惜片面地擇取史料或者援引錯誤論據(jù)來為其觀點提供佐證。如海頓雖然被認為“與各國高官學者進行接觸和交流,查閱了大量檔案”后完成了《南海:亞洲的權力之爭》,但事實上,該書中資料和觀點的參引極不規(guī)范,或是張冠李戴,或是語焉不詳,片面甚至扭曲呈現(xiàn)南海歷史。二是這些學者大多來自南海域外國家,在“客觀公正”的外衣下,他們的觀點容易被國際學界和社會所接受,對南海問題的擴大化、復雜化、國際化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并為某些南海域外國家介入南海問題提供了借口。三是部分歐美學者在對南海島嶼歷史歸屬的研究中,不僅對中國浩繁卷帙的檔案資料缺乏系統(tǒng)的了解、考證及利用,而且對包括涵蓋航海指南、航海日志、海圖地圖等在內(nèi)的西方史料也缺乏充分的參引,他們的研究因而缺乏足夠的學術性和歷史可靠性。①老一輩學者韓振華、戴可來、李金明等已對這些問題進行過深入剖析。如韓振華:“西方史籍上的帕拉塞爾不是中國的西沙群島——揭穿越南當局張冠李戴魚目混珠的手法”,《光明日報》,1980年4月5日;戴可來、于向東:“《撫邊雜錄》與所謂‘黃沙’‘長沙’問題”,《國際問題研究》,1989年第3期,第24-28、38頁;李金明:“越南黃沙、長沙非中國西沙南沙考”,《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7年第2期,73-81頁。
在東南亞國家中,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與中國有直接南海島礁權屬及海域權利爭端。這些國家的學者圍繞各自國家的南海主權要求及其歷史依據(jù),發(fā)表了可觀的成果。
越南政府于1979年和1982年發(fā)布兩份白皮書,闡述了越南對西沙群島的主權要求和歷史依據(jù)。1988年4月,越南外交部又發(fā)布一份有關黃沙群島和長沙群島與國際法的文件,延續(xù)了兩份白皮書的觀點。這三份文件是越南聲索南海島礁主權及海域權利的基礎,也是越南學者進行南海研究的立場和依據(jù)。進入21世紀后,越南學者逐漸意識到在國際上發(fā)聲的重要性,通過舉辦各種學術會議,翻譯、出版英文研究成果來推介其觀點。研究者不僅包括長期從事南海史地研究的老一代學者,也包括一批新銳力量,其中以阮洪濤(Nguyen Hong Thao)、阮雅(Nguyen Nha)、阮友肅(Nguyen Huu Tuc)、范翠莊(Pham Thuy Trang)等為代表。
越南河內(nèi)國家大學法學院的阮洪濤曾留學法國巴黎第一大學并獲得博士學位,是較早在國際上研究越南南海主權問題的越南學者。他的《越南在西沙和南沙群島主權上的立場:其海洋主張》一文從包括官修史書、民間文獻、地圖、地理志等中西歷史檔案出發(fā),認為支撐越南對南海島礁擁有主權的歷史依據(jù)充分且有效。②Hong Thao Nguyen, “Vietnam’s Position on the Sovereignty over the Paracels & the Spratlys: Its Maritime Claims”, Journal of East Asia International Law, Vol.5, No.1, 2012, pp.165-211.
越南史學家、越南歷史科學研究會成員阮雅也長期致力于越南南海歷史主權的研究,出版了大量越南文研究成果。2016年,他所著《越南、領土權與南海:西沙與南沙群島》一書出版。該書認為,越南史料記錄了越南黃沙隊和海軍在西沙和南沙群島的活動,支撐了越南的南海主權要求;19世紀及之前的西方航海家的回憶錄和旅行日記、西文百科全書等西文史料清晰地說明了西沙群島屬于越南;中國僧人釋大汕的《海外紀事》(1697年)記載了阮主對西沙群島的主權和管轄權,是支撐越南南海主權的中文史料。該書出版后在國際上引起了較大反響。致力于南海問題研究的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教授泰爾(Carlyle A.Thayer)為該書作序,認為“中國政府有關其在南?!疅o可爭辯的主權’完全是為自己服務的,忽略了長期生活在南海地區(qū)的其他民族的歷史經(jīng)歷和要求。阮雅的研究還原了歷史真相,讀者從中可知越南的統(tǒng)治者從17至19世紀一直對西沙和南沙群島進行了管控。這些主權行為通過黃沙隊和北海隊定期的航?;顒觼眢w現(xiàn),之后越南海軍在西沙和南沙的活動進一步確認了越南的主權?!雹跱guyen Nha, Vietnam, Territoriality and the South China Sea: Paracel and Spratly Islands, Routledge, 2016, pp.viii-ix.
此外,越南分析家阮友肅認為越南有充足的歷史和法理依據(jù)來證明過去的越南政權對西沙和南沙群島擁有主權。①Nguyen Huu Tuc, “China's Historical Evidence: Vietnam’s Position on South China Sea”, in Yang Razali Kassim, ed., The South China Sea Disputes; Flashpoints, Turning Points and Trajectories, S.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NTU, 2012, pp.243-246.持同樣觀點的還包括越南外交部美國司官員范翠莊,除了越南學術界已廣泛利用的相關史料外,她還補充了16世紀以來西方航海家和傳教士繪制的海圖,認為這些海圖與古代安南繪制的地圖一致,證實了西沙和南沙群島的部分島嶼屬于越南。②Pham Thuy Trang, “Eastern Sea Disputes and United States Interests”, Issues and Insights, Vol.9, No.13, 2009, pp.2-3.持類似觀點的學者還包括布里斯托大學國際法博士并就職于越南外交學院的阮氏蘭英(Nguyen Thi Lan Anh)、在比利時安特衛(wèi)普大學攻讀博士并曾多次在日本立命館亞洲太平洋大學、美國夏威夷東西方研究中心等訪學的陳氏碧(Bich T.Tran)等。這些年輕的越南學者大多數(shù)曾留學歐美,很早就在國際學界活動。
上述研究主要從兩個層面來表達越南的觀點和訴求。一方面,越南學者強調(diào)越南對西沙和南沙群島的“合法”主權要求。首先,他們強調(diào)對杜伯《黃沙灘地圖》(1686年)、黎貴惇《撫邊雜錄》(1776 年)、《大南實錄》(1821—1909)、《皇越地輿志》(約1833年)、《大南一統(tǒng)志》(1843—1923)、阮朝硃本等越南史料的考證可知,黃沙洲、黃沙、萬里黃沙、大長沙等指的都是西沙或者南沙群島。其次,官修史書以及越南國王的詔書敕令、越南民間家譜等記錄,都收錄了關于越南從17世紀起就對“黃沙”“長沙”進行了全面的、持續(xù)的、和平的及無爭議的“有效占領”的證據(jù),包括涉及考察島嶼、探索航道、修建廟宇、種植樹木、征稅經(jīng)商、海上救援等各種活動的記載。第三,某些中西文史料,如釋大汕的《海外記事》、沙依諾(J.B.Chaigneau,即阮文勝)的《交趾支那回憶錄》(1820年)、克勞福德(J.Crawfurd)的《暹羅與交趾支那出使記》(1830年)、塔伯爾(Jean-Louis Taberd)的《寰宇志》(1833年)、《交趾支那地理筆記》(1837年)及《安南大國畫圖》(1838年)、古茲拉夫(Gutzlaff)的《交趾支那帝國地理》(1849年)等,記錄了越南在西沙和南沙的活動。上述史料中附錄的古代東西方地圖的標注和相關區(qū)域的描繪也證明黃沙即西沙、西沙和南沙群島屬于越南。這些地圖包括《纂集天南四至路圖書》、《交州志·廣南處圖》、《黎朝過廣南路圖》、《大南一統(tǒng)全圖》、《安南大地圖》等??傊?,他們認為這些資料表明了西沙和南沙群島屬于越南。
另一方面,他們強調(diào)中國用以支撐對南海進行發(fā)現(xiàn)、命名以及管轄的史料存在問題:一是中國歷史上的私人著述作為史料缺乏權威性;二是中文史料混用、誤用南海地名以及前后矛盾的現(xiàn)象頻繁;三是不少中文史料提到南海的部分沙洲屬于位于中國西南的“野蠻”國家,表明這些領土不屬于中國;四是缺乏令人信服的證據(jù)表明中國對南海及其島礁實施過國家管轄,航海家和漁民的活動無法作為支撐中國南海主權要求的證據(jù);五是19世紀以來的資料表明,中國政府沒有對西沙群島提出主權要求;六是缺乏證據(jù)表明中國對西沙以及南沙群島的主權要求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承認;七是否認中國南海斷續(xù)線(又稱U型線或“九段線”)。
需指出的是,越南學者的英文研究成果大多轉(zhuǎn)譯于他們的越南文研究,不僅具有說服力的歷史依據(jù)相對不足,而且對史料的解讀也不深入,其中充斥了大量移花接木、歪曲事實的錯誤,學術性和創(chuàng)新性都較為匱乏。此外,越南學者“學術政治化”的現(xiàn)象也較為嚴重。這些越南學者的研究帶有極強的主觀性和目的性,意圖利用國際平臺炒熱南海問題,并拉攏其他國家學者來共同譴責中國。美國夏威夷東西方研究中心、美國國際戰(zhàn)略研究中心等智庫平臺大量發(fā)表了越南學者扭曲事實的觀點,來自這兩個機構的研究者如希伯特(M.Hiebert)、波林(G.B.Poling)等與越南學者合作發(fā)表了不少支持越方觀點的研究。③Murray Hiebert, eds., Perspectives on the South China Sea:Diplomatic, Legal, and Security Dimensions of Dispute, Lanham: Row?man and Littlefield, 2014, pp.35-44.
作為南海爭端國,菲律賓、文萊等國學者也試圖在國際社會表達各自在南海的權利要求。①“Spratly Islands is Part of the Mahjapahit and Shrivijaya Em?pires during Ancient Times Not China”, Peso Reserve News, July 2011, https://www.pesoreserve.com/2011/07/spratly-islands-ispart-of-mahjapahit.html.從交通史、貿(mào)易史及民族史的視角來看,歷史上的蘇祿和文萊作為南海區(qū)域強國,在南海交通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這無法從根本上支持菲律賓和文萊對南沙群島的歷史性主權要求,因為這些研究既缺乏直接相關的歷史資料作為證據(jù),也缺乏合理的歷史學分析框架。
值得注意的是,菲律賓對位于中沙群島的黃巖島的主權要求極為強烈,并從各類歷史檔案及歷史地圖中尋找依據(jù)。菲律賓參議員埃德加多·安加拉(Edgardo Angara)等于2009年編撰出版的《西班牙時期的菲律賓測繪》收錄了大量自啟蒙運動時代以來的歐洲制圖師繪制的菲律賓地圖和海圖。該書被菲律賓政府和部分學者解讀為支撐菲律賓對黃巖島主權要求的證據(jù)。如,書中收錄了一幅西班牙人繪制的題為“Carta hydrograhica y chorographica de las Yslas Filipinas”的菲律賓地圖,其中標注的礁石的名稱是菲律賓本土語言他加祿語的音譯,菲律賓政府認為這表明發(fā)現(xiàn)黃巖島的是菲律賓的原住民;再如在收錄的一幅1832年德國出版的菲律賓地圖上,呂宋島左側(cè)的海面繪制了一些局部放大的地圖,其中黃巖島部分專門留下缺口,菲律賓政府認為這表明黃巖島是菲律賓的一部分。②Edgardo Angara, eds., Mapping the Philippines the Spanish Period, Quezon City: Rural Empowerment Assistance and Development Foundation, 2009, pp.36, 264.
菲律賓和文萊對南海島礁和海域主權聲索不合法,所提供的歷史依據(jù)以及相應的研究也不充分,在國際上并沒有產(chǎn)生太大影響力。但越南學者帶來的負面效果卻不容小覷。越南學者在國際上頻繁的活動導致他們錯誤的觀點在各種場合被不斷重復。雖然這些研究本身因缺乏史料支撐或是混淆概念而經(jīng)不起推敲,但越方觀點常被別有用心的部分歐美學者參引,開始影響國際學界對南海歷史真相的判斷。例如,美國學者卡琴(Martin Katchen)就認為歷史證據(jù)表明越南從19世紀初就對西沙群島進行了包括舉行升旗式和豎立主權碑在內(nèi)的主權管轄活動,但中國在南海的象征性主權行為比越南的官方活動晚了近百年。③Martin H.Katchen, “The Spratly Islands and the Law of the Sea: ‘Dangerous Ground’ for Asian Peace”, Asian Survey, Vol.17,No.12, 1977, pp.1167-1181.美國海軍戰(zhàn)爭學院國際法教授潘柔認為,根據(jù)中、越提供的觀點和證據(jù)以及與領土占領相關的國際法原則,越南對南海島礁的聲索建立在歷史和法理之上,從18世紀早期開始,越南就開始對西沙島礁及其資源進行開發(fā)和管理,這些主權行為一直持續(xù)到阮朝時期,相反,中國對西沙的主權直到1909年后才出現(xiàn),比越南在法理上有效建立其對西沙的權利晚了兩個世紀。④Raul Pedrozo, “China versus Vietnam: An Analysis of the Competing Claim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CNA, August 2014, ht?tps://www.cna.org/CNA_files/PDF/IOP-2014-U-008433.pdf.
我國學術界對南海歷史問題的研究始于20世紀50年代。歷經(jīng)半個世紀的發(fā)展,包括歷史學家、法理學家、政治學家等在內(nèi)的國內(nèi)學者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已較為全面深入,不僅縝密整理及考證了文獻史料、檔案輿圖,并將這些資料與法理結合,形成了能夠支撐中國南海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還原南海歷史真相的完整的中文歷史證據(jù)鏈。⑤李國強:“南海歷史研究中的若干問題——對越南學術觀點的分析與回應”,《齊魯學刊》,2015年第2期,第34-39頁。在國際上,中國學者雖也努力發(fā)聲,但其短板也不容忽視。
目前所見最早關于南海歷史問題的研究是中國臺灣學者蕭曦清(Hsiao Shi-ching)于1975年出版的《南沙爭端》一書。作者認為,有關中國在南海航行和探索的檔案、地圖等史料都是支撐中國南海歷史性主權的不可辯駁的證據(jù)。①Hsiao Shi-ching, The Nanshas (Spratlys) Dispute, Color Lithographic Press, 1975, pp.10, 14.但此后很長一段時間未見有中國學者在國際上發(fā)表關于南海問題的研究,也未見有中文的英譯研究成果在國際上出版。直到20世紀90年代后期南海爭端的激化,才促使中國學者意識到發(fā)表英文研究成果對于中國南海問題研究和南海維權的重要性。
長期在海外從事南海研究的國際法專家鄒克淵分別于1999年和2012年發(fā)表了研究中國南海歷史性主權和南海斷續(xù)線的論文。他從1914年地質(zhì)學家胡晉接制作的南海地圖、1935年全國水陸地圖審查委員會繪制的《中國南海各島嶼圖》等中國南海歷史地圖出發(fā),在法理視角下闡釋了南海斷續(xù)線作為中國傳統(tǒng)海疆線的意涵。②Zou Keyuan,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Maritime Boundary Line in the South China Sea and Its Legal I Consequences for the Reso?lution of the Dispute over the Spratly Islands”,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rine and Coastal Law, Vol.14, No.1, 1999, pp.27-55;Zou Keyuan, “China's U-Shaped Line in the South China Sea Revisi?ted”, Ocean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 Law, Vol.43, No.1, 2012,pp.18-34.廈門大學的李金明和李德霞也在2003年合作發(fā)表了關于南海斷續(xù)線的研究,解釋了1947年中華民國內(nèi)政部公布的《南海諸島位置略圖》上南海斷續(xù)線出現(xiàn)及演變的前因后果,支持了鄒克淵的觀點,并認為南海斷續(xù)線具有不可否認的法律地位,是支撐中國南海歷史性主權的重要依據(jù)。③Li Jinming and Li Dexia, “The Dotted Line on the Chinese Map of the South China Sea: A Note”, Ocean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 Law, Vol.34, No.3/4, 2003, pp.287-295.相關研究還包括大陸學者高之國和賈兵兵④Gao Zhiguo and Jia Bingbing, “The Nine-Dash Line in the South China Sea: History, Status and Implications”, Ame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Vol.107, No.1, 2013, pp.98-123.,臺灣學者宋燕輝、胡念祖、高圣惕、鐘效京(Chris P.C.Chung)等的英文研究成果⑤Yann-huei Song and Peter Kien-hong Yu, “China's‘Historic Water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An Analysis from Taiwan,ROC”, American Asian Review, Vol.12, No.4, 1994, pp.83-101;Nien-Tsu Alfred Hu, “South China Sea: Troubled Waters or a Sea of Opportunity? ” Ocean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 Law, Vol.41, No.3, 2010, pp.203-213; Michael Sheng-Ti Gau, “The U-Shaped Line and a Categorization of the Ocean Disputes in the South China Sea”,Ocean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 Law, Vol.43, No.1, 2012, pp.57-69; Chris P.C.Chung, “Since Time Immemorial: China’s His?torical Claim in the South China Sea”, Master Thesis of University of Calgary, 2013; Chris P.C.Chung, “Drawing the U-Shaped Line:China’s Claim in the South China Sea, 1946-1974”, Modern China,Vol 42, No.1, 2016, pp.38-72.,但這些成果都沒有超出法理視角下對南海斷續(xù)線的研究范疇。
直接涉及中國南海諸島主權歸屬及其歷史依據(jù)的研究是中國南海研究院院長吳士存于2013年出版的英文著作《中國視角:解決南海爭端與推進地區(qū)合作發(fā)展》。該書是中國學者首次在國際上出版的從歷史、法理、國際政治軍事等多個視角來論述以南沙爭端為實質(zhì)的南海問題的專著,其中第二章詳細羅列了支撐中國對南沙群島主權要求的歷史依據(jù),力證中國是最早發(fā)現(xiàn)、開發(fā)和經(jīng)營南海的國家,駁斥了國外學者的錯誤觀點,⑥Wu Shicun,Solving Disputes for Regional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in the South China Sea: A Chinese Perspective, Chandos Publishing, 2013, pp.15-46.如科德納爾(Lee Cordner)認為中國史料不具有充分的說服力來支撐中國長期管控南沙的事實。⑦Lee G.Cordner, “The Spratly Islands Dispute and the Law of the Sea”, Ocean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 Law, Vol.25, No.1,1994, pp.61-74.
此外,大多數(shù)海外華人學者也通過研究論證了中國在南海的主權要求。原美國紐約圣約翰大學法學院、香港大學法律學院教授申建明在20世紀90年代就系統(tǒng)地從歷史視角闡明了中國在南海的歷史性主權的合理性。他認為中國的官修史書以及民間文獻如《逸周書》《南海異物志》《更路簿》等表明了中國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命名、探索、利用南海島礁的國家,是第一個在南沙周圍海域進行官方巡邏、科學調(diào)查、地圖測繪、捕魚的國家。⑧Shen Jianming, “International Law Rules and Historical Evi?dences Supporting China’s Title to the South China Sea Islands”, Has?tings International and Comparative Law Review, Vol.21, No.1,1997, pp.1-75; Shen Jianming, “Territorial Aspects of the South China Sea Island Disputes”, in Myron Nordquist and John Norton Moore, eds., Security Flashpoints: Oil, Islands, Sea Access and Military Confrontation, Springer, 1998, pp.139-217.鮑爾州立大學政治學教授張德光從歷史和法理的角度闡述了中國對南沙群島和西沙群島的主權要求,認為雖然中、越兩國對西沙和南沙群島的主權要求都有一定的歷史依據(jù)支撐,但中國的史料顯然比越南的史料更豐富、更充分。①Teh-Kuang Chang, “China’s Claim of Sovereignty over Spratly and Paracel Islands: A Historical and Legal Perspective”, Case Western Reserv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Vol.23, No.3, 1991,399-420.美國西東大學和平與沖突研究中心的汪崢也從南海斷續(xù)線的角度通過論證證明了中國在南海的歷史性主權要求。②Wang Zheng, “Chinese Discourse on the ‘Nine-Dashed Line’: Rights, Interests, and Nationalism”, Asian Survey, Vol.55,No.3, 2015, pp.502-524.部分西方學者也通過研究對中國在南海的(部分)歷史主權表達了支持。1982年,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地理學家及法學家薩繆爾斯(Marwyn Samuels)出版《競逐南中國海》一書,率先對中國、越南、菲律賓就南沙和西沙主權爭議的起源、背景以及后果進行了細致深入的分析。他認為,從歷史依據(jù)來看,中國對西沙群島的聲索是正當?shù)摹"跰arwyn S.Samuels, Contest for the South China Sea,Methuen New York, 1982, pp.64-65.
總體而言,兩岸中國學者、海外華人學者以及部分西方學者的努力不僅拉近了中、英文學術圈之間的距離,同時向世界宣介了中國的立場,即“中國對南海諸島及其附近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但中國學者在國際上的研究存在兩個明顯的短板。一是參與國際討論的中國及海外華人學者大多數(shù)是從事國際海洋法和國際關系研究的專家,歷史學家的參與相對不足。雖然大多數(shù)法理學家也都強調(diào)法理與歷史的結合,并以史料為基礎凝練法理證據(jù)。但需要指出的是,由于缺乏歷史學家的參與,法理學家對史料、史實的發(fā)掘和利用存在局限。
這也導致了第二個短板,即現(xiàn)有涉及南海諸島主權歸屬和海洋歷史性權利的英文專著和論文,主要集中在法理框架下對中國南海歷史性主權以及南海斷續(xù)線的研究。在這些研究中,固然不乏對中文史料的利用,但極少涉及對支撐歷史依據(jù)的史料的考據(jù)與分析。事實上,有深度、有說服力的研究不僅要合理充分地呈現(xiàn)史料,更需要運用目錄學、辨?zhèn)螌W、考據(jù)學甚至計量學的理論和方法對史料探源、甄別和考證。
史料研究的不充分對研究成果的可靠性有著較大影響。如,海頓《南海:亞洲的權力之爭》一書提到,古代中文史料中提到的“?!被蛘摺皪u”并不能與任何特定的島嶼聯(lián)系起來,如西沙的名稱“很可能是翻譯自英文West Sand”,西沙意為“西部的沙灘(Western Beach)”,所指并非西沙群島。李德霞和陳慶達(Tan Keng Tat)發(fā)文回應,認為海頓對中國史料的利用存在斷章取義之嫌,僅選擇了對自己有利的極小部分材料,忽略了大量重要的其他歷史依據(jù)。他們引用夏德(F.Hirth)和柔克義(W.W.Rockhill)翻譯的英文版《諸蕃志》來駁斥海頓的觀點,指出兩位譯者都認為“千里長沙”(Chien-li chang-sha)和“萬里石床”(Wan-li shih-chuang)指向了西沙群島。④Li Dexia and Tan Keng Tat, “ South China Sea Disputes:China Has Evidence of Historical Claims”, in RSIS Commentaries, No.165/2014, August 15, 2014, https://www.rsis.edu.sg/rsis-publica?tion/rsis/co14165-south-china-sea-disputes-china-has-evidenceof-historical-claims/#.X3GP42gzY2w.但越南評論家范光?。≒ham Quang Tuan)和潘文江(Phan Van Song)指出李、陳二人誤讀了史料,該版《諸蕃志》中注解的原文是“萬里石塘指的是中沙,萬里石床所指同樣如此”,可知“萬里石床指的不是西沙群島”;二位譯者的注解也沒有特別強調(diào)“千里長沙”一詞,只是簡單提及“海南島東部一千里的沙灘”。⑤Pham Quang Tuan and Phan Van Song, “South China Sea Disputes: Chinese Historical Evidence Found Wanting”, TN News,September 10, 2014, http://www.thanhniennews.com/commentaries/south-china-sea-disputes-chinese-historical-evidence-foundwanting-42399.html; F.Hirth and W.W.Rockhill, Chau Ju-Kua:His Work on the Chinese and Arab Trade in the Twelfth and Thirteenth Centuries, Entitled Chu-fan-chi, Imperial Academy of Sciences,1911, pp.185, 283.海頓也撰文回應,認為李、陳二人無法提供令人信服的證據(jù)來證明“西沙”在中文史料中出現(xiàn)的時間早于“West Sand”出現(xiàn)在西方地圖上的時間。⑥Bill Hayton, “South China Sea Disputes: Still No Evidence of Historical Chinese Claims”, in RSIS Commentaries, No.169/2014,August 26, 2014, https://www.rsis.edu.sg/rsis-publication/rsis/co14169-south-china-sea-disputes-still-no-evidence-of-historicalchinese-claims/#.X3GRHGgzY2w.這一系列往來的爭論顯然與學者對中文史料掌握的不足存在很大關系。
南海局勢無論是暫時平靜還是波瀾再起,南海問題長期化、復雜化、國際化的趨勢不會改變。對現(xiàn)有研究的梳理表明,國際學術輿論整體不利于中國合理、合法歷史主權要求的表達,某些歪曲史實的研究甚至已經(jīng)影響到南海歷史真相的還原。南海問題研究的核心是歷史依據(jù)與法理依據(jù)的研究,但在當前學術研究中,國際法學家的話語權遠大于歷史學家。因此中國學者,尤其是海內(nèi)外的中國歷史學者必須意識到這個問題,并積極采取應對措施,擔負起在國際上發(fā)聲、掌握一定的南海問題研究話語權的責任,為維護我國在南海正當?shù)闹鳈鄼嘁嫣峁﹫詫嵉臍v史依據(jù)基礎。
部分歐美學者否認中國南海主權的出發(fā)點是否認歷史上中國在南海的主權活動,但這一問題的話語權掌握在國際海洋法學者的手中,因此當前的研究框架帶有濃厚的法理學背景。事實上,傳統(tǒng)中國的主權觀點和實踐落在對人而非領土的管轄,不能套用國際法系統(tǒng)中關于主權的現(xiàn)代解釋。因此,中國的法理學家和歷史學家更應通力協(xié)作,真正打通學科間的壁壘,構筑中國南海諸島主權歸屬和海洋歷史性權利研究的學理基礎。尤其是中國的歷史學家應在歷史學視域下加強對南海問題的研究。要在充分利用國內(nèi)外關于中國在南?;顒拥墓偎綑n案以及考古發(fā)現(xiàn)的基礎上,客觀并系統(tǒng)還原自古代以來中國對南海的發(fā)現(xiàn)、命名、開發(fā)、利用活動,凝練歷史學理論與方法指導下的中國在南?;顒拥闹鳈嘈再|(zhì),主動參與國際討論和對話,建構并主導南海問題所涉歷史依據(jù)的研究體系。這是中國歷史學者應有的擔當,也是參與國際討論、掌握國際話語權的應有之意。
豐富的中文史料是中國南海歷史性主權要求的重要支撐,但對國外學者來說這些資料卻意味著壁壘和障礙,影響了他們對南海歷史真相的理解。所幸中國學界對各類歷史檔案、民間文獻的開發(fā)利用日漸重視,相關學者付出了艱辛努力,也取得了不少成果。除了老一輩學者韓振華、李金明、李國強等在20世紀已進行的資料搜集等方面做的工作外,一些新近的進展也值得關注,如吳士存主編的《南海問題文獻匯編》(2001年)、中國科學院南海海洋研究所的“南海及其附屬島礁海洋科學考察歷史資料系統(tǒng)整編”、中國社科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主編的《中國南海及周邊地區(qū)研究歷史文獻資料選編(第一輯)》(2018年)等。
與此同時,對海外檔案的整理、利用和共享也必須提上日程。自公元7世紀來的關于阿拉伯人在東方的航海文獻①參見[法]費瑯編,耿昇譯:《阿拉伯波斯突厥人東方文獻輯注》,中華書局,1989年版。,15世紀以來歐洲人的各類史料就存在大量有關中國南海的內(nèi)容,其形式涉及航海日志、航海指南、地理調(diào)查、貿(mào)易記錄、地圖等,是中外學者研究南海史地不可忽略的資料。從現(xiàn)有研究來看,國內(nèi)學者對這部分資料的利用是相當不足的。國內(nèi)不少科研機構已經(jīng)赴海外對這些資料進行了搜集,因此,有條件地推動對這些資料的共享對于加強我國南海主權的歷史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推動非涉密史料的編譯將是下一步重要工作。西方漢學家如夏德、柔克義、費瑯等在20世紀初就翻譯了《諸蕃志》等涉南海的中文史料。但西方學者的譯注遠未達到“信、達、雅”的標準。因此,中國歷史學者必須主動承擔起這項工作,對南海歷史文獻進行系統(tǒng)整理、考證與翻譯,構建英文版的“中國南海史料庫”,以國際學術界最容易接受的方式整理出版檔案,形成具有國際效用和影響力的中國南海主權歷史依據(jù),進而扭轉(zhuǎn)以越南學者為代表的濫用、誤用、錯用檔案資料的行為。
總之,重視歷史依據(jù)的總體性、客觀性是南海諸島主權歸屬和海洋歷史性權利研究的基礎。南海研究學者必須充分掌握相關史料、并對史料所反映的事實真相詳加考證,避免以偏概全,在此基礎上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進而扭轉(zhuǎn)以越南學者為代表的濫用、誤用、錯用檔案資料的行為。這需要發(fā)揮歷史學家的優(yōu)勢。
研究成果的英文輸出是博取國際輿論同情、爭奪國際話語權的重要手段。越南學者在這方面早有謀劃,他們在國際上混淆視聽、歪曲史實的活動值得警惕。鑒此,中國學者有必要在國際學術界采取有針對性的應對措施,參與并引導對相關議題的國際討論,在我國南海史料的國際法效力、中西方南海史料的互證、越南史料和觀點的謬誤等議題上積聚學術優(yōu)勢。
海峽兩岸數(shù)代新老學者在論證中國在南海的歷史性主權、駁斥越南在南海的歷史性主權方面已積累了不少研究成果:一是對南海諸島地名、位置等的考證,以此說明中國是最早并持續(xù)對南海島礁進行命名、開發(fā)和管轄的國家;二是譯介越南檔案文獻以充分了解越南的相關立場觀點;三是批駁越南錯誤觀點來維護我國主權,包括質(zhì)疑支撐越南官方立場史料的可靠性、考證越南的“黃沙”、“長沙”并非西沙、南沙、證實越南“黃沙隊”的活動無法支撐其主權要求。英譯和傳播這些中文成果是應對南海主權歷史依據(jù)研究國際化的可行方案。
當然,鼓勵歷史學者在國際上發(fā)表原創(chuàng)性研究是更為積極的應對措施。從現(xiàn)狀來看,要達成這個目標還需要政府和學界的共同努力,尤其在推動歷史學與其他學科的協(xié)同研究、培養(yǎng)國際化的歷史學人才、推動國際交流、鼓勵跨國合作研究與出版、建設國際化的歷史研究平臺等方面出臺更為積極的針對性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