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盈

摘 要：? 學術研究是研究者通過適當的手段對語言與文本進行建構的過程，學術研究有其自身的話語邏輯與規(guī)則，不同的話語方式在形成自身規(guī)則的基礎上，也在進一步的建構學者的學術地位、社會關系網絡、學術榮譽，進而形成學術系統(tǒng)，知識生產模式轉型背景下，應當更加注重多樣化的學術話語在學術系統(tǒng)中的共融，差異化的學術話語表達以及話語規(guī)則體系才能夠最終形成生態(tài)化的學術秩序，促進學術研究的進一步繁榮。

關鍵詞： 話語;學術話語;學術系統(tǒng)

學者如何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思想？重要的一個工具便是利用語言，以及由語言組成的概念、文本等話語形式來呈現(xiàn)自己的觀點、看法、思想?！坝捎谒枷氩]有自己的一套語言，它使用的仍然是自然語言，只不是經過加工提煉的自然語言?！盵1]這些經過加工的“自然語言”形成了話語中特定的規(guī)則、特征、意義?！耙磺鞋F(xiàn)象被化成為語言游戲，語言才是關鍵。唯有運用精確的語言，形式邏輯力求的精確性才有可能達致。”[2]學術研究的呈現(xiàn)依賴于話語的表達，學術研究的價值一方面由自身質量所決定，另一方面是由學術話語來決定?！翱茖W話語①是指科學家用于表述科學觀點的各種書寫文本、圖式文本（如科學論文、科學著作、公開演講文稿、科學圖示等）以及各種口頭的、非正式的語言資料（如科學家之間私下談話、錄音等）”[3]不論這些話語是正式的話語還是口頭式的話語，他們都具有一定的歷史性、規(guī)則性和秩序性。因此，學術話語的呈現(xiàn)方式就在塑造著學術人的地位、身份、資本以及競爭力。學術研究遵循著一種“認可與承認”的邏輯與文化，只有學術人深諳學術話語中的規(guī)律，才能夠獲得學術獎勵、學術晉升、學術榮譽甚至學術流動的機遇。奧古斯特·孔德（Auguste Comte）將人類知識的發(fā)展劃分為神學知識型、形而上學知識型、實證知識（后現(xiàn)代知識）型，不同階段與不同類型的知識型都具備其特殊的話語形式。默頓認識到話語對于科學研究所起到的微妙作用，“一篇多作者的科學論文，經常是發(fā)生在其主要作者之間的非正式的、艱苦的、相互嚴格交流的潤飾產物?！盵4]學術成果的最終呈現(xiàn)需要借助于有語詞和其他類型的文本所形成的“話語”而最終表現(xiàn)出來。話語、學術權力以及學術秩序之間構成了內在的邏輯連接。本文試圖以“話語”為切入點，分析學術系統(tǒng)內部的話語演變以及權力更迭和學術秩序的形成。

一、學術話語的歷史變遷

從歷史來看，從中世紀到科學革命前的一段時期，學術話語范式主要是以“形而上”的方式來敘說，占據著學術話語主導地位的仍然是哲學思辨式的話語方式。到了15世紀末16世紀初科學革命的萌芽使得學術話語開始產生變化，伴隨著“科學”從哲學中脫離出來而產生出更為豐富的樣態(tài)?！霸谥R的整體性大廈（宗教倫理價值的統(tǒng)一性和人的精神統(tǒng)一性）坍塌之后，自然科學不僅脫離了哲學，而且還僭越了哲學，進而成為知識領域的主宰話語?！盵5]在科學逐漸脫離了神學“婢女”的角色，逐漸開創(chuàng)一個理性化時代的序幕下，哲學、神學話語權逐漸失去了其存在的話語根基，逐步被強調實驗檢驗的科學話語所占據。17世紀末18世紀初，科學知識生產的制度化在歐洲大陸應運而生，英國的皇家學會以及法國的國家科學院使得知識生產走向了制度化，與此同時，對于世界的話語圖示已然發(fā)生了變化，“不再是全然思辨性的、基本上受之于古代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思想的自然哲學（為知識而知識），而代之以這樣的信念：要獲取有關自然世界的知識，只能第一手地研究這個世界，或是細致的觀察，或是精心設計的調查實驗?！盵6]人們已經逐漸開始通過實驗、觀察的方式對科學發(fā)展做出貢獻，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早期科學研究者一方面在使用傳統(tǒng)的形而上的方式解釋世界的同時，也在運用實驗的方式去解釋周圍的現(xiàn)象。這一時期人們將教會教義、經典著作的解讀作為“神圣的工作”，伴隨著科學革命的推進，各種實驗室下所進行的知識生產活動，強調規(guī)范的、可驗證性的量化研究成為了自孔德提出的實證研究范式以來，新的學術話語方式，自此所建立起來的這樣一種強調規(guī)范、邏輯關系的學術話語方式成為了當下學術秩序的主流?！澳軌虮磉_我們的感官捕捉到的事物的語言，不再能表達可觀察的現(xiàn)象。唯一恰當的語言就是數學語言，即一門描述各種因素之間復雜關系的先進學科?！盵7]這其中重要的參考標準便是話語的形式是否科學，從古希臘以來一直到中世紀的學術史來看，是哲學思辨的時代，因為當時認識世界和思考世界的方式主要采取的是在人大腦中高度抽象的概念化呈現(xiàn)，那么隨著社會文化環(huán)境的變遷，以及工業(yè)化社會的需要，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從最初的依賴于冥思而轉向了對于事物的觀察和記錄?！叭藗冴P心的不是‘語言運作方式的細節(jié)，而是話語在文化中的更廣泛的作用……社會和文化科學中的‘話語轉向，是近年來發(fā)生在我們社會的知識中的最重要的方向轉換之一?！盵8]

學術研究的演化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種話語體系的演變，在中世紀早期，學科還沒有達到高度細分的狀態(tài)，占據主導地位的是哲學話語，哲學話語是通過邏輯思辨的方式來進行，主要是關于概念、概念之間的邏輯關系、以及關于概念和人的問題的高度抽象的理性反思。在我們經歷了文藝復興以及科學革命的洗禮之后，“科學”從哲學中的脫離以及自身話語體系的建構，使得學術研究都在向著“科學”邁進。“科學所研究的世界，不是我們的既有的觀念或感覺的世界。它致力于對我們有關外部世界的全部經驗重新加以阻止，它在這樣做時不僅改變了我們的概念模式，而且拋棄了感覺性質，用另一種事物分類去代替它們?！盵9]學術話語的規(guī)則、學術話語的變遷在不斷強化其內在規(guī)則的同時，也在無形中形成學術等級系統(tǒng)，任何一種學術話語的鼎盛和式微都需要被納入到社會語境中去分析，也就是說任何一種學術話語都有其社會與境性（Social context）。不同的學術話語方式與社會環(huán)境有高度的相關性，實證主義代表人物孔德認為人們獲取知識的方式主要是通過觀察和實驗，而這主要與當時社會發(fā)展方式有關，復雜的機器大工業(yè)生產方式代替了簡單的個體手工勞動方式，所以人們也逐漸從基于個體經驗認知的方式轉向基于客觀的觀察和實驗的方式去認識這個世界。從學術話語變遷的歷史來看，不論采取何種話語方式，其目的還是在于對真理、知識以及人類各項事業(yè)發(fā)展進步的追逐，但在這樣的過程中，為了使學術研究和學術話語的合理性根基更為牢固，就出現(xiàn)了不同學科之間對于“科學語言”抑或學術話語的模仿?！霸谡劦健茖W主義或‘唯科學主義的偏見時，不管我們討論的是什么，我們指的不是客觀探索的一般精神，而是指對科學方法和語言奴性十足的模仿。”[10]而這樣的一種模仿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的模仿，更是一種話語的模仿，要素之間的關系、數據之間能夠搭建起什么樣的模型、固定的文本呈現(xiàn)格式都成為了將自己“包裝”成“科學的模樣?！睂W術話語方式經歷了科學革命之前的哲學思辨型的學術話語方式、基于數量、模型的量化話語方式以及基于扎根理論、民族志方式的質性話語方式和量化和質性的混合話語方式，以及當前我們正在經歷的基于大數據的學術話語方式。但是這種學術話語方式的轉變絕非是一種簡單的線性邏輯，在不同的話語方式階段都會有新舊話語方式同時并存，只是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某種話語方式占據了主流的位置。

二、學術話語規(guī)則和學術秩序的形成

哲學思辨、數理關系、基于文本和證據的闡釋學話語方式共同構成了當前學術話語的整體圖景，伴隨著多樣化的學術大廈的形成，不同的話語方式在規(guī)范自身學術話語秩序的同時，也在形成結構性的學術秩序。這三種話語方式的規(guī)則是不同的，具體體現(xiàn)為內隱性的學術話語方式和外顯性的學術話語方式。對于思辨式的話語方式來說，它是基于高度抽象和歸納所形成的概念以及由概念和相互之間的邏輯而搭建的理論。通過抽象化的語詞搭配和結構形式來進行相應的知識生產。這種學術話語形式的知識生產活動的主體是一種高度內隱式的方式，科學成果的產生是內隱于研究者的頭腦之中，研究者通過概念、邏輯的嚴密性以及論證的自洽性來實現(xiàn)自身的學術研究?！翱茖W知識的元敘事神話也反過來通過科學語言在內容、形式、結構、組織的特征來為自己的“實在”神話進行辯護，通過說明科學語言的超然性來塑造科學知識的情感、社會、主體因素無涉神話?！盵11]對于內隱式的話語方式而言，更多的是通過邏輯自洽的語言或概念體系來言說，此種話語規(guī)則具有一定的個體性特征，即使對于某種概念可能也會存在不同的理解，相應地此種話語規(guī)則的學術秩序就會相對較松散，學科與學科之間更容易產生交叉與融合，并且彼此之間的學術話語也有可通約性的特征。這一類的學術話語方式與托尼·比徹所論述的軟科學有著相似之處。每一種學術話語方式都遵循一套嚴格地言說方式，而不同的言說方式在規(guī)定其話語方式的同時，形成了體系化的學術話語秩序。學術話語的類型決定了各自的特征以及彼此之間或多或少的割裂。不同的話語方式都構成了其自身的“陣營”和“部落”?！翱茖W概念的形塑和理論的營造，在仰賴某種可資運用肉眼觀察的儀器、技術或程序作中介體來予以精心設計、操縱并圓成?！盵12]“它用規(guī)范的技術語言表達，這樣表明作者的專業(yè)能力。認真地引證與這個主題有關的其他研究，是為了證實研究的基本前提和表明作者完全熟悉所有的背景材料。理論命題和實驗結果用沒有個人色彩的被動語態(tài)表述，似乎是為了強調所進行的研究的客觀性和無偏見性?！盵13]內隱式的話語方式內在邏輯主要反映在概念以及語詞的運用上，通過概念和語詞與尋找學術研究中的規(guī)律;“這些科學的話語不僅由其形式和嚴密性所規(guī)定，而且還由它所涉及的對象，它所使用的陳述類型，它所掌握的概念和所利用的策略來規(guī)定?！盵14]

不同于內隱式的學術話語規(guī)則，數理關系式的話語方式以及文本和證據為主的話語方式通過外顯性的數據關系、模型建構、文本分析等方式將學術研究的面貌呈現(xiàn)給學術共同體中的成員，讓我們明晰學術研究的由來、假設、驗證的過程以及學術成果得出的依據。“這樣的科學觀著重的是以既有的經驗素材作為具體考察（予以測量時重要的項目）的對象（通常成為‘變項），并對它進行‘拆零②的因果分析?！盵15]對于外顯式的學術話語來說，其言說的形式則更加的多樣化，能夠通過數理關系、結構模型、政策文本、可視化文本等多種方式呈現(xiàn)。雖然在外顯式的學術話語中，數理關系和基于證據的闡釋話語也存在著一定的差異，但兩者之間并非嚴格的不可通約關系。當前在學術研究中所出現(xiàn)的混合研究（Mix-research）試圖將這兩種不同的學術話語方式進行整合的嘗試。就人文學科而言，思辨式的學術話語方式占據了主導地位，在自然科學領域，外顯性的數據模型、關系假設、驗證分析成為了其主要的學術話語方式;而在社會科學領域則體現(xiàn)了思辨式的、梳理關系式的、基于證據的文本分析式的多種學術話語方式。因此，我們能夠看到不同的話語規(guī)則形成了整體性的學術話語秩序，只是在這些學術話語秩序由于彼此之間學術話語強度以及接近于“科學”的程度不同，所帶來的學術話語在學術等級中的地位也不盡相同。

三、學術話語勾勒下的學術等級體系

從語言學的歷史上來看，語言是動物和人類這一有生命體所共同具有的特征。語言正是通過人們的詮釋被賦予了意義。從語言的發(fā)展來看，在學術研究中也充斥著各種形式的語言，這些語言有些成為了固定的學術表達，有些成為了日?；恼Z言。“所有的符號系統(tǒng)，包括語言本身——不僅塑造著我們對于現(xiàn)實的理解、構成人類交往的基礎，而且?guī)椭_立并維持社會等級?！盵16]學術話語在表達學術思想的同時，確立和維持著相應的學術等級。在當前的一種“學術錦標賽”式的學術環(huán)境之中，學術話語、學術等級、學術權力共同構成了一個金字塔型的學術等級系統(tǒng)?！皩W術領域里最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幾乎每件事或多或少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劃分等級?！盵17]不同的社會關系形成學術系統(tǒng)中的等級系統(tǒng)。不同的學術話語方式與社會地位及其在學術系統(tǒng)中的位置建構起了聯(lián)系。某一類型的學術話語具有一定的象征作用，一方面在形成學術身份的同時，也在標立著學術人在學術系統(tǒng)中的學術地位?！霸捳Z是建構性的，建構社會主體，建構社會關系，建構知識和信仰體系?！盵18]學術系統(tǒng)中的聲譽、地位是在經歷了一系列認可的過程以及制度后而獲得，學術的認可與承認主要取決于學術人的學術成果及其學術以及社會影響力，但這樣的一種基于成果的學術承認逐漸被基于話語的研究成果所取代。不同的學術話語方式在學術等級的系統(tǒng)中占據著不同的位置。話語與權力之間有著潛在的關系，“權力和依附關系不再直接建立在人與人之間，而是客觀地建立在制度之間，也就是說建立在得到社會保證的頭銜和有社會規(guī)定的職位之間，并通過這些頭銜和職位，建立在生產并保證頭銜、職位之社會價值的社會機制和這些社會特征在生物學個人中的分配之間。”[19]主流的學術話語同樣在塑造著差異化的學術等級。代表性著作、學術身份、學術聲譽都能從一定程度上反應學術等級的差異，但就我們當前主流的學術話語方式來看，誰掌握了主流學術話語的方式，那么就能夠較為便利的獲得在學術等級體系中的有利位置，并且，在學術系統(tǒng)之中存在著“馬太效應”，致使一些非主流學術話語的使用者就處在了劣勢的地位。

學術人所使用的學術話語代表了其權力的強度，在學術話語與知識、權力之間構成了一個鏈條，你所使用的學術話語決定了你生產的知識是否“強大而有力”，用自然科學的術語來說，就是是否經得起驗證，若你使用的學術話語所生產的知識不能被測量、驗證，那么“你的知識是羸弱的，也是不能令人滿意的?！盵20]正是這樣的“科學”話語邏輯成為了主宰學術話語系統(tǒng)的合理性根基，使得那些經不起檢驗的、不能得到重復驗證并反復使用的理論與觀點成為“羸弱的”研究，進而與之所代表的話語也成為了“根基不牢固地”“不科學的”“羸弱的”話語，自然在學術話語體系之中不能夠獲得主流位置。學術話語越是客觀、越是能夠在學術等級體系中占據著主流的位置。我們需要用“科學的話語”去認識世界，解釋各種現(xiàn)象。當下在學術界占據著主流話語權的是以數據、模型、試驗等通過數據來分析要素之間相關關系、邏輯關系等的一系列量化實證研究范式。而這樣的話語方式下的話語表達則是通過一套嚴密的、規(guī)范的數字化、結構化的方程模型所構成。而這些與數字想掛鉤的話語方式又常常被視為是一種更為“科學”和規(guī)范的學術研究。學術話語與學術等級形成的關系內在邏輯在于哪種學術話語更接近于“科學”，更能夠彰顯學術研究的“客觀性”，于是，在深諳學術話語與學術系統(tǒng)運作規(guī)律的學術人，更加強調對于方法、技術、工具、數據的運用，因為這些工具與方法是在所謂隔離了“人的主觀性”的前提下所進行的學術研究，更具普適性的意義和價值。更加逼近于“科學的”“客觀的”“強有力的”話語就占據了學術系統(tǒng)的頂端，主宰著學術系統(tǒng)的話語權。我們可以看到，學術話語方式也在同樣經歷著制度化、社會化的過程，在某種經歷了“社會化”的話語體系中，“異樣的”學術話語被視為“異己”或“怪胎”，在與所謂“科學”的方法，“證據的支持”相互勾結，成為了批判的“工具”和“武器”，站在所謂的學術話語巔峰去主宰，壓抑其他類型的話語聲音。學術系統(tǒng)中的權力等級通過學術話語的方式而實現(xiàn)了。而這樣的學術等級系統(tǒng)的構建，源頭是要追蹤于對于學術研究科學性的溯源，能夠被納入學術系統(tǒng)中的研究活動有一些重要的特點，包括學科的科學性、邏輯性、可重復性。之所以會形成在學術系統(tǒng)中的等級，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一是數字以及數據被作為我們去認識世界最客觀的工具，近代物理學從哲學中的脫離，牛頓三大運動定律以及人們對于天體運行的觀測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數學這樣計算工具;二是當下社會對于可視化證據的青睞，當前人們對于“符號”的熱衷，讀者需要經過“圖像”“符號”“數字”“表格”來獲取對于知識的清晰分類，人們認知方式的快速化、媒介化。已經很少有人有耐心去讀完一本完全沒有數據、圖表或者文字以外裝扮的文章。人們厭倦了傳統(tǒng)文字所帶來的平淡，而可視化的圖像、表格、結構圖形在提升學術品味的同時，也在迎合著人們對于學術美學的追求。另一方面，數字對于學術研究以及話語表達的意義還在于，它能夠天然的對學術進行等級式的區(qū)分，并在呈現(xiàn)方式上表現(xiàn)的更為“科學”，進而就形成了由于話語差異所帶來的在學術系統(tǒng)中的層級與類別。

四、學術話語建構下的學術身份

學術話語建構不同的話語規(guī)則的同時，也在建構著學者的身份，不同的話語方式給學術人貼上了標簽，這是一套完整的話語規(guī)則體系，如同默頓的科學精神氣質一樣，學術身份的差異也在影響著學術人的學術話語，從事什么類型的研究就要遵循相應的語言、言語表征方式。學術話語方式首先形成的是學者自身的學術研究取向身份 ，“思辨研究者”“量化研究者”“實證研究者”……等等專業(yè)以及口語化的表達代表了學術人的身份差異。學術身份與學術話語之間是互構的關系，一方面學術身份體現(xiàn)了學術人的學術話語方式;另一方面學術人的學術話語也體現(xiàn)了學術人的學術身份。但在兩者之間也絕非是線性的、不變的關系。在學術話語方式和學術身份上會有重疊和更迭抑或不對稱性。例如，一些思辨研究者在進行了一段時期的研究后，很有可能會轉向實證研究者的行列。當然學術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代表了學者一種研究方法取向，并不能完全與學術研究相吻合。但學術身份所帶來的在學術領域中的學術話語權并不會因此而消減。這些不同的學術話語方式構成了不同的學術部落，在部落之中他們分享著共同的價值信念、研究方式、行為標準，而不同部落之間的文化是具有一定的差異性的。學術話語使得學術人進入不同的學術部落，在這些部落中有著不同的層級，能夠獲得學術身份的晉升，取決于學術人在共同體中被認可的程度。從當前的學術系統(tǒng)來看，運用量化和文本分析的實證學術話語更能夠獲得來自不同學科學術部落的認可。如前所述，這種外顯式的話語方式更能夠代表學術人的“科學性”以及學術話語的權威。因此，不同的話語所帶來的學術身份上的差異就造成了其在學術權力以及學術資源上的差異。

五、學術話語生態(tài)的建構

“‘客體化的邏輯以及科學方法和程序進而被‘對象化，反過來支配著人自身，以作為保證獲得‘真理的最佳護身符。結果，所謂的‘人成為‘邏輯與方法至上之意識形態(tài)支配下的試驗品，人的主體能動性被‘社會化，甚至以幾乎完全‘社會化的方式來不斷地予以褻瀆，以至于人的主體能動性實際上是遭受著壓抑的?！盵21]應當引起我們反思的是，主流的話語方式是否就是“正確的”？對于學術話語生態(tài)評判的標準是什么？而當前的問題是，學術話語的方式直接決定了學術人在系統(tǒng)中的位置，通過話語方式的形式化評價代替了以質量為導向的實質化評價方式。并且，“在現(xiàn)實的研究和操作過程中，各種方法取向之間并非存在那么清晰的區(qū)分，只是因為人們對本體性的苛求在話語上放大了各自間的分歧。”[22]

學術話語與學術秩序的生態(tài)化存在方式應當是多元并存的局面，如同趙鼎新所提出的，“社會科學的發(fā)展路徑是多元范式下主流范式的交替（paradigm alternation），而不是范式轉移?！盵23]托馬斯·庫恩在告訴我們科學革命的轉變是范式之間的轉換，但從實際的學術范式轉變來看，科學范式的轉換并非是一種范式的絕對消失，并且?guī)於髯约阂苍赋觯靶路妒奖仨毮軌虮Ａ舸蟛糠挚茖W通過舊范式所獲取的具體解題能力”[24]。從話語方式的演變來看，從早期的哲學思辨式的話語方式到當代以數據模型為基礎的話語方式，話語方式是在交替的過程中實現(xiàn)著發(fā)展與超越。生態(tài)化的學術秩序的形成是多種學術話語，以及學術話語方式所形成的學術研究共同存在基礎上的學術秩序生態(tài)。不同的學術話語、學術秩序發(fā)揮著在面對特定問題時所要采取的途徑，而不能被冠以學術話語的價值判定。學術話語的生態(tài)化體系并不是在關于學術話語價值的評判，同樣也包括了不同話語方式之間交叉與融合的可能，多種范式的交替抑或是多種范式的并存。“量化、質性及混合研究三者不具有排他性，選擇何種研究方法關鍵要依據研究問題。”[25]我們抵達真理彼岸的方式多種多樣，不能顧此失彼。更重要的是，學術話語以及學術話語的表達最終指向的是思想的啟迪、技術的進步、應用的創(chuàng)新，而當前的學術系統(tǒng)中“垃圾概念于是充斥于各種學術期刊和書籍，而它們的創(chuàng)造者也只能通過似是而非的復雜語言來掩蓋演繹能力的缺乏，以及經驗感和想象力的蒼白。”[26]但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學術系統(tǒng)是一個存在等級的體系，但這樣的一個系統(tǒng)時在交替更迭中不斷前行的。

不同的學術話語代表了學術人對于研究領域的裁剪、處理，都具有一定的建構特征。不論是強調客觀的數理邏輯的話語方式，還是主觀思辨和證據支撐的闡釋話語方式。“在SSK學者看來，主要是科學話語具有主體性特征，科學話語中嵌入了科學家本人的個人情感、利益（學術的或政治的）社會屬性（其在科學社會分層中的位置、在學術網絡中的地位）先入之見的學術立場等，這些主體性特征影響了科學話語的書寫方式及語言組織模式?！盵27]利奧塔也曾經指出過對于“科學話語”的質疑，“這些科學的地位取決于一種語言的存在，這種語言的運作規(guī)則本身并不能得到證明，但它們是專家之間達成的共識?！盵28]并非我們所認為的最能夠代表科學的數學語言就是完全無懈可擊或根基牢固的，任何的一種話語都代表了一種“語言游戲”，“游戲”是否能夠進行，則取決于游戲中的人是否對規(guī)則達到了共同的認可。“切不可只相信科學家和研究人員自己所說的。他們應該成為人類文化學所說的‘情況提供者，即一個有特長的、當然得情況提供者，但最終是一位令人懷疑的情況提供者?！盵29]

話語不再僅僅作為被動的工具被言說和使用，在話語、權力與秩序之間構成了共同促進的體系，學術研究通過外顯的話語來形成一定的學術權力，在不同的話語中構成了整體性的學術秩序，不同的話語方式需要遵循相應的秩序，進而又重新形成權力與等級關系。學術話語參與到整個學術研究的過程之中，它不僅僅在規(guī)范著特定學術話語的規(guī)則，也在形塑學術人身份的同時，進一步的形成學術系統(tǒng)中的秩序和等級，不同的學術話語共同構成了整個學術系統(tǒng)運行所依賴的話語規(guī)則及其建立起的秩序，而這樣的學術秩序也會隨著學術話語的變化而產生一定的變動。因此，從學術話語的角度而言，學術系統(tǒng)的運作正是在這樣的變動過程中，實現(xiàn)了一種動態(tài)的學術秩序平衡?！霸捳Z得到歷史的、動態(tài)的研究，其根據是話語類型在話語過程中的變化著的結構，并根據諸如此類的變化如何反應和建構更加廣闊的社會變化過程。”[30]各種學術話語之間的關系的有機團結構成了學術話語的整體樣式，學術話語中的有機團結（organic solidarity）“并不是單純來自對共同的信仰和情感的接受，而是基于勞動分工上的功能性相互依賴。”[31]學術話語言說對象的性質不同，而不同的學術話語部落之間也是一種基于分工的功能性依賴，通過整體性的、各有分工的學術話語規(guī)則與體系，共同構筑學術話語、學術研究的多元化格局。

總之，學術秩序通過學術話語得以建立，不同的學術話語在學術等級中占據著不同的位置。話語不僅在整個學術生產中具有了建構了作用，同樣也在建構著學術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彰顯學術等級。學術話語、學術秩序以及學術權力之間形成了一個無形的“行動者網絡”，在彼此的互動過程中實現(xiàn)了對于學術系統(tǒng)規(guī)則的更新和再生產。

注釋：

①本文所指的話語是科學話語，而非敘述性話語，雖然利奧塔指出了對于科學話語合法化的質疑，但文中所提到的三種科學話語的形式具有其歷史性的特征，并且也在學術共同體內部得到共同的認可。

②所謂“拆零”意指的是把一件事物或現(xiàn)象的整體一起內涵的成分拆成數部分，進而對其彼此之間或它們與整體之間進行因果關系的剖析。這可以說是自然科學最典型的研究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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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 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