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承父職任太史令，后為李陵之事辯解而受宮刑。出獄后任中書令，為漢武帝近臣。友人任安被判極刑，寫信給司馬遷，求其援救，即所謂以“推賢進士為務”（語出司馬遷《報任安書》，下同）。司馬遷左右為難，許久沒有回信。在任安受刑前，司馬遷寫就一封長信，即《報任安書》，以坦陳不能推賢進士的苦衷。司馬遷為什么拒絕任安推賢進士的請求？他到底有什么苦衷呢？

一、對于世俗：唯傷心

遭遇世俗的歧視。司馬遷本為太史令，“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yōu)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地位不高，被世人看輕;受宮刑出獄后任中書令，此職位高于太史令，但常為宦官擔任。這令己蒙羞，令人恥笑。任太史令與曾受宮刑都是事實，且互相聯(lián)系?！白钕赂虡O矣！”對司馬遷而言，受宮刑是萬劫不復的心靈災難，更被人不齒?！柏撓挛匆拙?，下流多謗議”“重為鄉(xiāng)黨所笑”，這是司馬遷的感受，也是不可避免的現(xiàn)實。

遭遇世俗的偏見。既有歧視，又有偏見。如果司馬遷入獄后選擇死，世人不會以他“與能死節(jié)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這是司馬遷沒有選擇死的理由，也是他與世人漸行漸遠的原因。

難與世俗溝通。司馬遷自覺“難為俗人言”，無法以常態(tài)與世融合。“從俗浮沉，與時俯仰”，卻拉遠了他與世俗之間的心理距離。

得到的唯有傷心，而要傷心者積極入世，以推賢進士為要務，未免是對司馬遷的苛求。

二、對于政治：失信心

擔心重蹈李陵之禍的覆轍。司馬遷與少卿李陵并無情誼，為他辯解，主因是“激于義理”。太史令司馬遷既有正義，又具熱情和信心。但是他不諳世故與政治，“以口語遇遭此禍”，從此跌入苦難的深淵。而后少卿任安提出相救的請求。司馬遷與他情誼深厚，于情于理都應當及時援助。但是，中書令司馬遷雖有正義，卻無熱情和信心。李陵之禍是前車之鑒，時時刻刻警醒司馬遷，讓他寸步難行。

擔心污穢之軀連累他人。司馬遷自覺因口禍受刑，侮辱了自己的名聲，侮辱了先人，“累百世，垢彌甚”，也會侮辱他人。因而他“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fā)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藏于巖穴”。他不想也無法在政治上再有所作為，也不想以自己的污穢之軀連累他人。

擔心自取其辱。雖身為中書令，內(nèi)心卻因受刑之辱而煎熬?！敖耠m欲自雕琢，曼辭以自飾，無益，于俗不信，適足恥辱耳?！彼^“于俗不信”，其實是于上不信。既失信于上，若推賢進士，又自取其辱。

司馬遷的擔心是他在政治上終失信心的表現(xiàn)，從而又表現(xiàn)在不肯推賢進士的行為上。

三、對于生命：求小心

毅然不死節(jié)。太史令司馬遷臨刑即面臨生死抉擇：可選擇引節(jié)而死，可選擇隱忍而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彼乐畠r值重輕在于死因。司馬遷自以為選擇死，引決自裁，其死輕于鴻毛;而選擇生，完成《史記》撰寫使命，其生重于泰山。他言“勇者不必死節(jié)”，因為對肩負使命的太史令而言，選擇不死節(jié)的勇氣遠遠甚于選擇死節(jié)的勇氣。不僅如此，他還認識到就算選擇死節(jié)，既不為人敬重，也為時已晚?！胺蛉瞬荒茉缱圆美K墨之外，以稍陵遲，至于鞭箠之間，及欲引節(jié)，斯不亦遠乎！”既然為時已晚，何不勇敢地以不死節(jié)的方式來追求生命更大的意義呢？

毅然隱忍茍活。隱忍是受刑后的司馬遷選擇的生活態(tài)度，非隱忍無以生存;茍活不是目的，是為實現(xiàn)目的不得不選擇的生存方式?！八噪[忍茍活，幽于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所謂私心，實為不張揚于世地完成《史記》之志;文采表于后，即為傳《史記》于千秋。司馬遷再三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成一家之言是他隱忍茍活的原因與目的;不僅如此，還要“償前辱之責”。前辱之責，是巨大的心理負擔，司馬遷決意要以《史記》償還。同時，司馬遷還以“倜儻非常之人”勉勵自己，周文王、孔子、左丘明、孫子、呂不韋、韓非子，都是在政治上遭遇挫折或身體上遭遇不幸之時，成就大事的;而自己的遭遇，既有挫折，又有不幸，也要像他們一樣“述往事，思來者”，“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司馬遷對待自己的生命，小心翼翼，原因自明。身為中書令，依然謹小慎微，其原因也是一樣的。這也是他不肯推賢進士的原因。

四、對于使命：恐分心

時間最為寶貴?！妒酚洝贰熬W(wǎng)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極其繁雜艱難;“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為鴻篇巨制。完成使命，亟須時間的保證。若事務纏身，極易分心。

精力最為寶貴。任安之請，正值《史記》將成。當初，“草創(chuàng)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如今，惜其將成，不堪再遭此類災禍而不成。

種種原因，令司馬遷拒絕推賢進士這一本是寬仁厚德之為。“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仆之私心剌謬乎？”身敗名辱，勇于不死節(jié)，以圖完成使命并“償前辱之責”;也暗示任安，即使諫言其為賢士，也不能轉(zhuǎn)危為安，不如選擇勇于死節(jié)。

（作者單位：南京市第五高級中學）

（欄目編輯：陳夢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