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建梁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南京 211106）

提 要：本文以Chomsky的文本為研究對象對其生物語言學中的現(xiàn)代進化理論基礎進行挖掘和梳理。研究發(fā)現(xiàn)，Chomsky生物語言學的現(xiàn)代進化理論基礎是包括突變論、漸進論、個體選擇論、表型選擇觀以及J.Monod三因素論等學說在內的多元構念。在廣義語言官能的框架內，語言進化的研究是基因突變性和自然適應性、一致性和多樣性以及簡約完美性和復雜冗余性等矛盾對立體的統(tǒng)一，研究Chomsky生物語言學中的現(xiàn)代進化理論有助于消除對其語言進化思想的誤解。

1 引言

Chomsky倡導的生物語言學已經(jīng)成為當代生物學和語言學研究的熱點。為解決語言學習中刺激貧乏論的“柏拉圖之問”，Chomsky提出人腦中具有天賦的語言官能①思想（FLN），并在此基礎上Chomsky等人進一步追問語言產生及進化的問題。自 Chomsky 等人（Hauser et al.2002，F(xiàn)itch et al.2005）與 Pinker等人（Pinker，Jackondoff 2005；Jac?kendoff，Pinker 2005）就FLN論辯結束以來，國內學者從不同的維度對其語言進化思想或闡述、評騭，或提出質疑、挑戰(zhàn)，但其中不乏誤解。鑒于目前鮮見以Chomsky的文本為研究對象對其生物語言學中的現(xiàn)代進化理論基礎進行挖掘和清厘，因此本文擬從Chomsky語言進化研究的緣起、范式、核心思想、理論基礎及其意義等維度系統(tǒng)地闡釋其語言進化論的理論基礎，以期更好地理解他的語言進化理論，消除對其生物語言學思想的誤解，為探索整個人類甚至其它生命體的進化歷程提供新的路徑。

2 語言進化研究的緣起——“華萊士之問”

如果說Chomsky從“柏拉圖之問”將人類語言的獲得歸就于具有生物學屬性的FLN，那么他又從“華萊士之問”（Wallace's Problem）當中獲得啟發(fā)，提出語言起源與進化的假設。從達爾文在《物種起源》（1859）中提出以自然選擇為核心的進化論以后，許多學者試圖從進化論的角度研究語言的起源，期望可以找出語言的進化軌跡。其中，英國自然科學家華萊士（A.R.Wallace）在1869年發(fā)現(xiàn)達爾文的進化論難以解釋語言和心智的起源（Chomsky 2010：45－62）。一方面，達爾文進化論認為，物種的進化是物種經(jīng)過自然選擇作用在一定的環(huán)境中經(jīng)過累積輕微的、連續(xù)的、有益的變異過程，在舊物種和新物種之間應該存在過渡形態(tài)，不存在巨大的或突然的變化，即自然界沒有飛躍；而另一方面，經(jīng)驗事實卻顯示，人類有別于其他動物的一個基本特征是人類具有語言，而其他動物卻沒有，語言似乎是生物進化中一種飛躍，這顯然與達爾文“自然從不飛躍”的進化論原則相悖（B＆C 2016：3）②。Chomsky把華萊士這樣的困惑作為問題提出來，并稱之為“華萊士之問”或“達爾文之問”（Darwin's Problem）（Chomsky 2010：45－62）。Chomsky等人正是在“華萊士之問”的基礎上洞察到達爾文生物進化的連續(xù)性和語言進化飛躍間的張力，并依據(jù)現(xiàn)代生物遺傳學、神經(jīng)科學和人類學等發(fā)現(xiàn)促發(fā)其對語言進化的研究，并提出一套完整的語言進化理論框架。

3 語言進化研究的范式——“分而治之”

腦神經(jīng)科學發(fā)現(xiàn)，人腦中的神經(jīng)細胞多達一千億個左右，由其組成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的精密和復雜程度超出我們的想象（丁彧藻 陳保亞2016：19－25）。同時，由于長期以來的語言研究主要是在一般認知下探索語言，導致收獲有限，因此亟需盡可能地將人類語言獨有的部分與人和動物共有的交際系統(tǒng)部分劃清界限，因為不同組成部分的進化過程可能大相徑庭（Fitch et al.2005：179－210），所以精確框定語言進化的研究范圍是生物語言學研究的重要任務之一。Chomsky等人吸收包括現(xiàn)代遺傳學 、神經(jīng)科學、心理學和對人和動物交際系統(tǒng)比較研究等最新成果，基于漸變論和突變論等現(xiàn)代進化理論，對解決“華萊士之問”采用“分而治之”（divide?and?conquer）的研究策略（B＆C 2016：2），即將語言能力劃分為廣義語言官能（FLB）和狹義語言官能（FLN）（Hauser et al.2002：1569－79；B ＆ C 2016：111），把有關語言進化這個紛繁復雜的難題分解為不同的組成部分（參見圖1）：（1）內在的計算系統(tǒng)，主要由合并操作和詞庫組成。該系統(tǒng)通過對詞庫中現(xiàn)成詞項的遞歸合并操作可以生成無限層級結構的表達式，因此合并操作成為FLN的核心部分；（2）感覺運動系統(tǒng)（sensorimotor system，SM），包括輸入、輸出系統(tǒng)，主司語言結構表達式的外化，主要表現(xiàn)為語音或符號的學習或產出；（3）概念意向系統(tǒng)（conceptual?intentional system，CI），負責結構表達式的概念思維內化過程，包括推理、解釋、制定計劃、組織活動以及其他可以被稱之為思維的成分。這3部分一起構成FLB，運用這些指導原則對語言進行研究的方法被稱為生物語言學程序（B＆C 2016：11）。FLB中內在的計算系統(tǒng)被稱為FLN，即從詞庫到CI和SM兩個接口層之間的句法運算程序，Chomsky等人（Chomsky 2002：1－5；B ＆ C 2016：40－90）又稱之為普遍語法（UG）或狹義句法，其為人類語言所特有。

圖1 廣義語言官能組成成分關系及其進化模式

4 語言進化研究的核心思想

Chomsky等人（B ＆ C 2017：1－12）采用生物學術語，把由特定基因決定的生物學實體——FLN稱為語言進化的特定表現(xiàn)型，其目的在于對普遍性語法或語言基本特征（Basic Property，BP）定位，并進行生物學意義上的精確研究。Chom?sky等人（同上2016：87）將人類特有且也為語言特有的屬性視為FLN研究的圭臬，通過采用“分而治之”的策略解答“華萊士之問”，嘗試描繪一幅FLN產生以及語言多樣性的藍圖（參見圖1）。距離現(xiàn)在8－10萬年前，在非洲東部一小群原始人中的某個體上發(fā)生過一次具有優(yōu)勢性的基因突變，這次突變使大腦神經(jīng)回路重組，從而產生FLN的核心部分——合并操作。由于在此突變之前，我們的祖先就以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發(fā)展了人類最小的類詞（word?like）語義概念——詞項，所以合并操作把人類心智中的詞項作為計算原子，進而產生為思維提供豐富的語言結構表達式，由合并產生的表達式通過語義／語用的內化接口在CI得到語義解釋，服務于內在的諸如推理、制定計劃及活動組織等思維活動。這些過程從計算的角度看可能是完美的，或者近乎完美，因此是獨立于人的物理法則作用的結果。這種對類詞概念進行合并操作的部分是人類語言產生的關鍵所在，也是語言普遍性和一致性的發(fā)生機制。這種革新具有明顯的優(yōu)勢，于是便在這一小群人中擴散開來。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交際的需要，服務于思維的內在生成表達式又與感覺運動系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而實現(xiàn)外化，通過外化接口在SM得到語音或符號實現(xiàn)，外化過程是導致語言多樣性的機制。在這些事件發(fā)生的過程中，人類的認知能力也隨之成形和完善。

這幅藍圖蘊含Chomsky語言進化的核心思想：（1）FLN的產生是非連續(xù)的一次基因突變使然，產生FLN非連續(xù)性表型最關鍵的也許是唯一一次的進化革新被稱為合并操作（同上2017：1－12）。這次為人類獨有的進化革新的產生非常簡單而迅速，其產生的時間很晚，距離現(xiàn)在大約8－10萬年前，并且自產生以來幾乎沒有再發(fā)生過基因遺傳進化，這是生物學意義上語言進化的關鍵所在（Chomsky 2017：200－203）；（2）FLN 中類詞原子概念成分先于合并操作而存在。這些成分不是詞，從根本上不同于動物的交際系統(tǒng)，為人類獨有。其數(shù)量大約在3萬到5萬個范圍內，是合并操作的計算對象，為內語言表達式的組成元素。它們是人類“辨別力”（cognoscitive powers）的一種抽象的創(chuàng)造物，是一種心智意象，沒有具體的對應物，它們的產生機制還不為人知，甚至對其還缺乏充分準確的描寫（同上 2016：85－90，Chomsky 2017：200－203）；（3）內在于有機體而外在于FLN的CI和SM在合并操作產出之前就已存在，為人和動物所共有，它們與FLN的進化沒有直接關系。目前對于CI的進化認識還不足，而對于SM的進化證據(jù)則比較充分。除FLN中的合并操作為突變進化之外，F(xiàn)LB其他部分的進化是漸進的過程，具有很強的進化連續(xù)性（Hauser et al.2002：1569－79）。正是基于這樣的觀點，Hauser等人（同上）和 Fitch等人（2005：179－210）都認同語言總體是一種適應（漸變），但又堅持遞歸合并并非是交際適應；（4）語言產生和進化的首要任務是服務于思維活動，而與交際無關，只是在客觀上為交際服務。因此語言并不是為了交際而設計的，交際外化則是語言的次要功能和擴展適應的結果。（5）語言進化（evolution of language）具有特定的含義，是指FLN的進化而非具體的語言變化；而語言變化（language change）則是指由SM感覺運動外化系統(tǒng)使然的具體語言變化和多樣性，如線性化（linear order）、音義錯位現(xiàn)象（dis?placement）和格結構等（Chomsky 2002：92－160，2017：200－203）。具體語言看起來高度的多樣化，卻有著本質的同一性，這反應出人類在本質上所具有的一致性。

5 語言進化研究的現(xiàn)代進化理論基礎

從生物與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觀點出發(fā)，達爾文的進化論認為，生物的變異、遺傳和自然選擇作用能導致生物的適應性改變，其進化理論的明顯弱點是過分強調生物進化的漸變性和“自然界無跳躍”而忽視生物進化的非連續(xù)性。然而，現(xiàn)代古生物學、生物遺傳學和進化發(fā)育生物學等研究成果彌補了達爾文進化論的不足，形成更富有解釋力的現(xiàn)代進化理論。該理論認為，生物進化過程有兩種模式：漸變模式和突變模式。Chomsky從“華萊士之問”中認識到達爾文進化論對語言進化解釋的缺陷和不足，并基于現(xiàn)代生物進化論提出語言進化原理。

首先，Chomsky把表型選擇論作為FLN進化的生物學理論基礎之一?，F(xiàn)代生物學認為，自然選擇既作用于基因，也作用于個體（表型）、群體乃至種群，通過它們相互之間的對立與統(tǒng)一推動物種的不斷發(fā)展與演化。像許多生物學家認為新的形態(tài)和器官是源自大的躍變一樣，Chomsky（2005：1－22）堅信FLN由基因突變使然。然而，限于目前還未找到導致FLN這個目標性狀的特定基因型及其與歷史環(huán)境的相互關系和作用，因此他把表型選擇理論納入自己的語言進化理論體系中，把研究語言進化的基礎定位于FLN的表型之上。邁爾把表型定義為決定一個生物個體可能不同于其他生物個體的形態(tài)、生理、生化和行為等全部性狀（邁爾2009：71）。Chomsky始終把FLN限定為人類且為語言獨有的生物理論基礎。表型選擇的前提是表型鑒定結果必須精確、可靠，因為對某一“表型”鑒定得越嚴密、精準，就越能更好地把握和解釋該“表型”如何進化而來（B＆ C 2016：3）。所以Chomsky把語言進化的表型精準地確定（narrowly define）在FLN上，認為FLN才是人類不同于其他物種的特定語言性狀，是人類語言進化真正的關鍵所在。

其次，Chomsky把現(xiàn)代遺傳學的突變論、基因選擇論以及達爾文的個體選擇論結合起來，成為生物語言學研究語言起源和產生的又一理論基礎。生物遺傳學家德弗里斯（H.M.de Vries）指出，生物進化中的“突變”并不是說這個變化很大，而是說這是一種不連續(xù)的變化，在沒有改變和少許改變之間沒有中間形式，重要的事實是不連續(xù)性（謝平2014：134）?！伴g斷平衡”假說也認為，生物在進化時往往是在很長時間的穩(wěn)定之后，在短時間內完成向新物種的進化。因此，Chom?sky堅信雖然我們目前還不知道FLN具體的突變基因及機制，但FLN的產生確實是發(fā)生在個體身上的一次基因突變而產生的飛躍。他認為“語言是一下子突然出現(xiàn)的”（Chomsky 2011：276）。他還秉承達爾文將個體作為自然選擇基本單位的觀點，認為“產生FLN的突變發(fā)生在個體身上，而不是在群體身上”（同上2002：148）。現(xiàn)代遺傳學也認為，基因突變產生新基因是對于個體而言而非種群。這次具有優(yōu)勢的突變獲得了自然選擇的青睞，實現(xiàn)了基因選擇，并在群體中漸漸擴展開來。按照現(xiàn)代生物學的觀點，這是生物個體通過增加生殖成功使自己的基因更多地傳到后代中的過程。突變論特別適用于研究生物內部作用尚屬未知、但已觀察到有不連續(xù)現(xiàn)象的系統(tǒng)，其顯著特點是一般并不給出產生突變機制的假設，而是提供一個合理的數(shù)學模型來描述現(xiàn)實世界中產生的突變現(xiàn)象，對它進行分類并使之系統(tǒng)化（張業(yè)民 崔春義2003：8－12）。在此突變論基礎上，Chomsky（2011）把FLN描述為按照計算效率論而進行最簡合并操作的系統(tǒng)模型，其操作過程可以最簡化為：把已經(jīng)存在的兩個詞項客體X和Y組成一個新的集合｛X，Y｝，因此合并就是形成集合從而生成具有層級結構的表達式。用哲學家戴維?霍爾（D.Houle）的說法“基因產生突變，個體被選擇，種群發(fā)生變化”（古爾德 2008：58）來總結Chom?sky對FLN進化的多元解釋也許最為合適。

最后，Chomsky等人還遵循J.Monod的三因素論（Monod's three factors），以此作為研究語言一致性和多樣性的理論基礎。Chomsky認為，生物進化理論目前已從上個世紀前半葉由R.A.Fisher，J.B.S.Haldane 和 S.W right等主導的現(xiàn)代進化綜合論轉向Monod的三因素論（B＆C 2016：48－63）。該理論認為，生物多樣性和生物一致性之間源于以下3個因素的相互作用：（1）人類與所有生物有機體同源，即所有的生物有機體都來自相同的祖先；（2）生物進化受物理、化學因素的約束；（3）自然選擇的篩選作用，即自然選擇只能從受制于歷史偶然性和物理、化學約束的可能清單中篩選出現(xiàn)實存在的有機體。Monod的進化觀堅持生命進化的同源性；承認生物進化的突變性和漸變性都是生物進化的可能動因；突變是由于其偶然性和隨機性，因此是不定向的，而自然選擇由于受到物理、化學因素的制約卻又是定向的。進化是微觀隨機性與宏觀方向性的對立統(tǒng)一。（謝平 2014：V）C.W.Ward law 認為，真正的生物科學把生命有機體看作是運用物理和化學的普遍原理而形成的一個特定系統(tǒng)，這些原理嚴格限制生命有機體的可能種類并確定它們的基本特征（轉自B＆ C 2016：59）。Chomsky以此作為依托提出語言進化的主要特征：（1）FLN是語言具有一致性的根本和機制；（2）FLN的出現(xiàn)是出于一次偶然意外性的基因突變，而FLN作為語言的基本特征當然其產生也受制于一定的物理、化學等自然法則；（3）FLN由于突變后的優(yōu)勢而受到自然選擇的青睞并被保存下來，所以能在人群中擴散。在這些進化理論的影響下，Chomsky（2005：1－22）曾提出語言設計3要素。其中第三個要素為“非FLN特有的原則”，其又可分為兩類：（1）數(shù)據(jù)分析原則；（2）組建結構原則和發(fā)展限制原則、計算效率性原則等。這些原則即為凌駕于語言甚至有機體之上的一些自然法則或普遍特征，它們在管道形成（canalization）、器官形成以及大范圍的行為中發(fā)揮作用，特別是第（2）類對決定語言的本質意義非常重要。

6 生物語言學語言進化理論的重要意義

Chomsky在現(xiàn)代生物進化理論基礎上提出多元綜合的語言進化理論，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1）基于突變論研究語言進化解決華萊士對語言進化非連續(xù)性的困惑。Chomsky認為，F(xiàn)LN是語言普遍性的產生機制，語言最本質的特征是FLN中的遞歸合并操作，它是基于業(yè)已存在的其他系統(tǒng)之上因一次基因突變使然（Chomsky 2014：1－16），這就把FLN作為語言的核心特質而被離析出來。正是FLN的存在使具有意義的單位得以重組以形成更大的單位結構，并最終將人類語言與動物交流系統(tǒng)區(qū)分開來（Hauser et al.2002：1569－79）。因此，F(xiàn)LN中的合并操作是目前生物語言學關于語言進化研究的關鍵和核心。Chomsky認為，對FLN研究的有效方式是采取強式最簡論題（Strong Minimalist Theory，SMT），并指出目前的中心問題是確定遞歸合并程序的本質，進而加強解釋力、加快語言獲得研究的步伐，為最終洞察FLN的進化過程提供希望（Chomsky 2014：1－16）。這里須要指出的是，F(xiàn)LN的成員可能并不只有合并操作，以后可能有其他成員。Chomsky等（Hauser et al.2002：1569－79，F(xiàn)itch et al.2005：179－210）坦承 FLN 的變異性目前只是一個假設，因為FLN到底包含什么還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他們歡迎其他證據(jù)以證明FLN還須要進行補充，因此FLN的成員是動態(tài)和開放的。

（2）基于漸變論（或適應論）為CI和SM兩個外接系統(tǒng)的進化提供理論依據(jù)。FLB作為一個整體具有悠久的進化歷史，它遠遠早于語言的產生。絕大部分FLB的特征為人與動物所共有，人和動物有很大的相似性和進化連續(xù)性（Hauser et al 2002：1569－79，F(xiàn)itch et al.2005：179－210）。Fitch等（2005：179－210）也聲稱FLB具有人類進化適應的特征，是自然選擇的結果。Chomsky等認為，CI雖然也為適應進化使然，并且語言事實也表明其確實存在，但我們知之甚少，所以其與類詞概念的進化一樣目前暫時擱置起來待以后另行研究（B＆C 2016：87－91）。SM在幾百萬年前就已經(jīng)存在，研究表明鳴禽、黑猩猩等動物以及尼安德特人的發(fā)聲系統(tǒng)與人類的外化系統(tǒng)具有一致性和匯聚性（con?vergence），是擴展適應進化的結果，因此SM并非為人類特有。作為外化的SM是語言多樣性的形成機制，外化形式對象包括形態(tài)音位、語音和韻律，以及所有其他使口語或手勢語實現(xiàn)以及口語或手勢語可進行分析的部分（同上：111）。Chomsky指出，外化是語言復雜性、多樣性和易變性的主要動因（Chomsky 2017：200－203）。

（3）消解語言起源和達爾文進化論之間的張力，厘清語言進化研究的主次關系。幾百萬年前還沒有語言，語言的出現(xiàn)是在大約8－10萬年前，由為人類特有的基因突變而產生的合并操作使然。因此必須把語言外化系統(tǒng)的進化與對句法進行處理的FLN的進化區(qū)分開來（B＆C 2016：40）。為此，關于FLB進化研究的態(tài)勢可清晰地劃分為：1）FLN的合并操作涉及語言的一致性與普遍性，為研究的核心與焦點；2）作為外化系統(tǒng)的SM涉及語言的多樣性，為目前研究的主要內容；3）概念詞項以及CI涉及大腦思維，由于我們對其進化知之甚少，因此暫時擱置待以后研究。據(jù)此，我們把FLN作為語言原則的普遍性機制和SM外化系統(tǒng)作為語言參數(shù)多樣性的機制進行劃分，同時把突變性與漸變性、普遍性和多樣性、完美性和冗余性的研究共存于FLB同一框架中，形成以突出FLN為研究主體和兼顧SM和CI兩翼的“分而治之”的研究范式，在現(xiàn)代進化理論框架內有效地解決“華萊士之問”，消解語言進化研究中漸進性和突變性之間的沖突，為語言進化研究確立一個可行性框架。這種研究范式也能減輕對語言進化解釋的包袱，使研究更加有的放矢，進而能從紛繁復雜的語言現(xiàn)象中抽身出來，集中研究FLN人類語言特有的生物屬性，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生物語言學研究。

（4）框定語言進化和語言變化的研究范疇。生物語言學中“語言進化”指語言有機體的進化，即人類特有的FLN涉及進化，或精確地說，目前的研究只有合并操作涉及到進化，而合并操作自突變產生以來并未發(fā)生過遺傳進化。雖然FLB的其他部分也涉及進化，但它們在語言產生之前就已存在，且不為人類語言所獨有。而“語言變化”指使用語言的方式，即由FLN產生的表達式經(jīng)SM外化系統(tǒng)在語言使用中所產生輸出的各種具體的變化和事實。因此Chomsky等人強調，任何使用“語言進化”研究交際、感覺運動系統(tǒng)或口語特征等都具有嚴重的誤導性（同上：84－85）。生物學意義上的語言進化目前被精確限制在導致“合并”這種操作的突變上，以及任何SMT所不能解釋的其余部分上。

（5）論證在FLN之外尋找語言設計原則的必要性和可行性。Chomsky視FLN為語言進化的表型，并由一次基因突變而產生，這樣假設的原因是目前還不清楚語言基本特性的基因組學基礎或它的神經(jīng)基礎（同上2017：1－12），更不清楚對FLN性狀產生影響的基因數(shù)目以及各個基因的作用大小、互作關系及其與環(huán)境的互作，因此語言合并操作的機制不能從基因中獲得答案。鑒于此，Chomsky只有從約束FLN進化的自然法則中尋找運算規(guī)則，猶如從自然法則中探尋雪花六角形的形成規(guī)律一樣。基于Monod的進化理論，Chom?sky把FLN合并操作的語言特殊性與其運算所遵循的生物進化自然法則中計算效率原則的普遍性結合起來，主張FLN的合并操作必須符合獨立于語言的簡約完美性。但同時具體的自然語言又有許多復雜冗余的不完美現(xiàn)象，這是因為自然語言現(xiàn)象是由SM的外化而經(jīng)過演變的產物，它們由于與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而出現(xiàn)不符合自然完美的現(xiàn)象。因此，F(xiàn)LN內在語言計算的簡約完美性和源于SM外在語言的復雜冗余性體現(xiàn)出語言進化中本質與現(xiàn)象的矛盾統(tǒng)一。

Chomsky等人采用“分而治之”的策略，基于現(xiàn)代進化理論劃清了語言進化研究對象的界限，明確了研究內容的主次，避免了相關概念的混淆，廓清了突變論和漸進論適用范圍，闡明了內在語言機制和外在語言多樣性的形成機制，為語言的進化研究指出方向，構建生物語言學的理論框架。

7 結束語

目前，對諸如語言這樣的人類特性進行遺傳學分析已構成對人類進化遺傳學的一個核心挑戰(zhàn)（同上2016：52）。Chomsky從回答“柏拉圖之問”中假設人類擁有天賦的FLN（或普遍語法）奠定生物語言學研究的基礎。Chomsky等人又基于生物遺傳學、腦神經(jīng)科學以及人類學等研究成果和現(xiàn)代進化理論解答“華萊士之問”，并構建生物語言學理論。盡管在研究語言的起源和進化的過程中還有許多新問題，但隨著科學的進一步發(fā)展，生物語言學定會在相關學科合作的基礎上解答腦神經(jīng)網(wǎng)絡機制是如何進行基本信息成分存儲和組配的“Gallistel之問”等諸多難題（同上：51；Gallistel，King 2009）。這不但有助于我們認識人類語言的進化，而且有利于探索整個人類甚至其他生命體的進化歷程。

注釋

①如文中沒有特殊說明，語言官能皆指狹義語言官能（FLN）。

②為節(jié)省篇幅，Berwick，R.C.和 Chomsky，N.合作的論著在被引用時一律縮寫為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