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離不開皴法，皴法演進的脈絡，也是山水畫生命發(fā)展的脈絡，兩者相輔相成?！耙詿o法生有法，以有法貫眾法”，山水皴法承與啟的過程，就是山水畫推演發(fā)展的歷程。

關鍵詞：皴 ? 皴法 ? 皴法的演進 ? 皴法的意象表達

中圖分類號：J2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22-0041-03

山水畫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最重要的一種形式，歷經(jīng)千年的沉淀，山水畫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審美觀照，是中國人所特有的一個文化概念和文化精華。

山水畫是在技法的不斷演進，精神內(nèi)涵的不斷深化，中國哲學思想的不斷豐滿……藝術語境不斷豐富，審美觀念不斷拓展，這樣一種演化變革之中譜寫出的一部中國山水畫發(fā)展史。從山水畫發(fā)展史來看，山水畫的筆法、墨法、章法、設色，尤其是皴法，從實踐到理論的不斷豐富為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完善奠定了基礎，使之呈現(xiàn)出紛繁多樣的藝術風格和流派。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離不開皴法，皴法演進的脈絡，也是山水畫生命發(fā)展的脈絡，兩者相輔相成。因而許多藝術大師們都說過：“皴法是山水藝術的生命”。因此，深入探索山水畫皴法的內(nèi)在價值對中國山水畫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一、關于“皴”“皴法”的再認識

皴法的出現(xiàn)是山水畫走向成熟的標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皴”與“皴法”并沒有被區(qū)分，“皴”常被當做“皴法”的代稱出現(xiàn)在許多畫史畫論中。明確了皴、皴法的界定，才能梳理出皴法的演進與山水畫的發(fā)展之間的內(nèi)涵關聯(lián)。

關于“皴”的解釋《說文解字》作：“皮細起也，從皮夋聲”?！对~源》對“皴”的解釋是：皮膚受凍而皴裂;毛糙;國畫繪畫法之一。“皴”與繪畫的關系在《梁書·武帝紀》中有：“執(zhí)筆觸寒，手為皴裂。又繪法?！碑敗榜濉迸c“法”聯(lián)系在了一起，它也就在一定層面上被賦予了法度和規(guī)則，有了程式化和理論化的表達，皴的出現(xiàn)標志著山水畫的獨立和最終定型。由此可以看出，“皴”與“皴法”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由“皴”向“皴法”的轉變是“皴法”用易記的符號方式代替皴;皴法是對皴的清晰化表達;藝術家逐漸選擇用特殊的情感闡釋“皴”。

皴法，《辭源》的解釋：皴法是中國畫繪畫的畫法?！栋俣劝倏啤返慕忉專褐袊嫳憩F(xiàn)技法之一，表現(xiàn)中國畫中山石、峰巒和樹木表皮紋理的畫法。皴法是歷代畫家在藝術實踐中根據(jù)各種不同的山石地質結構和樹木表皮狀態(tài)，加以概括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表現(xiàn)技法。早期山水畫主要的表現(xiàn)手法是以線條勾勒輪廓，之后敷色。隨著山水畫的發(fā)展，為表現(xiàn)山石樹木的脈絡、紋路、質地、陰陽、凹凸、向背，逐漸形成了皴擦的筆法，即利用毛筆線條各種運行方式來表現(xiàn)山石的形貌、山岳的明暗和凸凹等，以此所形成的各種程式化的皴擦方法，有的稱之為“皴法”，皴法的種類有以各自形狀而命名，也有以不同畫家或畫派為“代名詞”。

山水“質有而趣靈”，可歸結為是山水皴法生命的顯現(xiàn)。皴法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畫家們“師造化”的提煉和積淀、繼承和發(fā)展，不斷成熟和豐富，成為山水畫完備的繪畫語言體系，也為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早期的山水畫山石無皴，如展子虔的《游春圖》，只有線條勾勒輪廓，然后著色。最早關于“皴法”的記載，出自于五代時期荊浩的《山水節(jié)要》一文，最早用皴法表現(xiàn)山石結構的也是荊浩的《匡廬圖》，他的“豆瓣皴”，被認為是中國現(xiàn)存最為完整的山水畫。之后歷朝歷代山水畫家不斷從實踐中創(chuàng)新，皴法的演進到宋元時期達到了頂峰。皴法的出現(xiàn)，既是畫家求“真”悟“道”的結果，也是他們求“真”體“道”表達的手段。

二、皴法的演進與山水畫的發(fā)展

中國山水畫生命和靈魂的存在，皴法是不可或缺，無可替代的生命脈絡。皴法從晉朝的“萌芽”到五代的蓬勃發(fā)展，先后經(jīng)歷了七百余年。從隋唐以前山水畫中所表現(xiàn)的“空勾無皴”到五代時期山水畫的“皴染俱備”，從荊浩的“斧劈皴”、董源的“披麻皴”，到范寬的“雨點皴”、郭熙的“卷云皴”、李唐的“斧劈皴”、馬遠和夏圭的“大斧劈皴”等，都是歷代畫家對不同山石紋理的感受，由筆墨的幻化和意象感悟的藝術表達。由歷代山水畫家在“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實踐中提煉，經(jīng)過漫長的歷史演進，在不斷發(fā)展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體系，成為與中國山水畫同步發(fā)展的重要標志，從而具有了獨特的價值地位。

中國山水畫來自于對大自然山川美景的真實描繪和精華凝練。我國地域遼闊，南方山水巍峨雄壯，北方山水秀麗柔美，不同的地域環(huán)境，千差萬別的自然風光，山水畫的表達也需要別具多樣。山水畫外在審美意象的表達要求與畫家內(nèi)在情感思想的外化，就需要畫家用一個契合的途徑和載體——“皴法”去立體的塑造山石的肌理和力度、山水的生機和活力……從而使畫家“因心造境”的山水精神得以彰顯。

皴法的不斷演進和創(chuàng)新為山水畫的發(fā)展提供了契機和條件。皴法的形式極為豐富，種類大致有：點皴（如雨點皴、豆瓣皴、釘頭皴、米點皴），線皴（披麻、卷云、荷葉、解索、牛毛、折帶皴等），面皴（大斧劈皴、小斧劈皴等）三大類，形成了一套規(guī)范化的“程式”。由變幻的線條凝練出的豐富 “筆墨語言”，塑造出了多樣的“皴法”表現(xiàn)，也造就了山水畫多樣的風格，眾多的流派，推進了山水畫的生生不息地發(fā)展。披麻皴是皴法中最為經(jīng)典的一種的技法，由五代的皴法鼻祖董源所創(chuàng)。“其狀如麻披散而錯落交搭”，由參差松軟的條形墨線組成，皴擦并用，濃淡干濕有著豐富的變化，線條舒展、輕松自然，表現(xiàn)出南方山石土質疏松的地貌、渾樸清秀的特征，長線條稱“長披麻”，短線條為“短披麻”?！芭轳濉比崦赖木€條、筆墨的濕潤恬淡，恰到好處表現(xiàn)出江南山水清秀淡雅的特征?！芭轳濉背蔀楸憩F(xiàn)江南山色的典型“符號”，其詩情畫意性的表現(xiàn)方法也為后世所發(fā)揚。元代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將“披麻皴”的運用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他善用“長披麻皴”，“以書入畫”“濃淡墨一氣混成，淋漓活潑，無一筆滯氣”靈動多變的顯現(xiàn);線條排列疏松，略帶彎曲，似疏而實，似松而緊，表現(xiàn)出山石柔媚的紋理和形態(tài)，滲透出秀潤淡雅的風貌，清雅脫俗的逸氣，傳遞出“簡率蒼茫，渾厚韻致”風骨神韻。唐李思訓所創(chuàng)“斧劈皴”，常用中鋒勾勒山石輪廓筆線蒼勁，以側鋒橫刮之筆畫出皺紋，運筆多頓挫曲折，筆力勁利闊略，皴法硬朗，猶如刀砍斧劈，故稱為斧劈皴。筆線細勁的稱小斧劈，筆線粗闊的稱大斧劈。這種皺法宜于表現(xiàn)質地堅硬、棱角分明的巖石，往往用于描繪北方巍峨的高山，呈現(xiàn)的是遒勁有力的風格。南宋馬遠善用“斧劈皴”，他的《踏歌圖》在畫法上臥石與秀峰用大斧劈皴，遒勁有力地呈現(xiàn)出如刀割的突兀奇峭的山峰，強力的視覺沖擊力，給人以力度感;秀峰上再用少許長披麻皴，再現(xiàn)了山石凝重的質感。畫面上下連為一體，既有靜穆莊嚴之感，又有蒼勁堅硬的力量感。北宋郭熙所創(chuàng)“云頭皴”又稱為“卷云皴”，如“夏云多奇峰”，運筆多屈曲迂回，向中心環(huán)抱，猶如云彩一般。用濕筆皴出山的輪廓，凹處以片或卷曲之筆密皴，具體形態(tài)變化多樣難以言明，故將其混沌、多變的樣式以“卷云”來比擬。此皴法著重表現(xiàn)北方丘陵山川的氣勢崢嶸、渾厚蒼健之貌。郭熙的《窠石平遠圖》就是“云頭皴”的代表作。窠石用卷云皴法，依云濤的造型創(chuàng)出，圓勁有力地勾勒山石的輪廓，煙嵐重深的景致，表現(xiàn)出北方山水的渾厚和盤礴。特別是表現(xiàn)曲折的溪水，與歷歷的窠石相聯(lián)系，給人以“水落石出”的感覺。畫面描繪的是北方深秋的田野，沒有蕭瑟和悲涼，而是秋高氣爽，讓清幽遼闊的景色賦予了神韻?！坝挈c皴”亦叫“豆瓣皴”，皴法為長點形的短促筆觸，常用中鋒稍間以側鋒畫出，禿筆沿著山石的形態(tài)，由上向下皴行筆，密點攢簇，似雨點般的密集，聚點成皴，故稱為“雨點皴”，它主要表現(xiàn)北方地區(qū)山巒的渾厚蒼勁，呈現(xiàn)“峰巒渾厚，勢狀雄壯”的山水風格。北宋范寬的《雪山蕭寺圖》是成功運用“雨點皴”的范例。以短而有力的雨點皴畫出巖石的形貌質感，山石雄健老硬，群山簇擁，直指天空，有著逼人的氣勢。山下寒樹蒼勁堅挺，勢如鐵帚，深溝叢巖疊嶂密林之中隱藏著寺院，“溪出深虛，水若有聲”。由近而遠堆疊的山巒，“折落有勢”，顯示出范寬“寫山真骨”“與山傳神”的精湛技藝。綜上簡述，皴法作為中國山水畫生命的脈絡清晰而豐滿。

當歷代畫家從客觀地表現(xiàn)自然不斷演化為主觀駕馭自然的審美意識這一過程時，程式化的皴法，為了適應主題的表達也在不斷地演進發(fā)展，如元代王蒙將“披麻皴”“解索皴”演化成了“牛毛皴”，這種皴法因細若盤絲厚若牛毛而得名，著力表現(xiàn)江南山川植被茂密，郁郁蒼蒼的景象。倪瓚創(chuàng)造出了“折帶皴”……皴法的形式演化豐富未有停息。20世紀以來，很多藝術家依然致力于皴法的改革與創(chuàng)新，傅抱石創(chuàng)設的“抱石皴”以大筆側鋒“刷”，再以破鋒“勾”，不拘泥于山水皴法之法理，沖破了中鋒、側鋒、破鋒的“散鋒筆法”表現(xiàn)出不似自然山川，又能在酣暢淋漓的山川機理中，捕捉自然山水的真實面貌。“抱石皴”是他對石濤繪畫思想和技法的繼承和發(fā)揚?，F(xiàn)代山水畫家陸儼少所創(chuàng)造的“墨塊皴”以大塊水墨作為皴法運用，下筆如疾風驟雨，筆根著力，筆筆鋪開，順勢連續(xù)點去，積大點而成塊，運用“黑塊皴”產(chǎn)生了峰巒厚重，云氣蒸騰，水墨淋漓，大氣磅礴的藝術效果。黃秋園創(chuàng)設的“秋園皴”用豐富的帶有棱角的線條勾勒出千變?nèi)f化的山石，并將線條與塊面層層疊加，表現(xiàn)被大雪覆蓋的山石冰凍的質感。這種皴法既體現(xiàn)出山石的肌理美、力度美，又給人高寒、清冷之氣。徐墨然從搏擊長空、展翅高飛的寫意雄鷹之羽翼的表現(xiàn)手法中遷想妙得出“鷹羽皴”，線條似疏而實，似松而緊，表現(xiàn)出的山石既富有質感又有厚重感，既有形式美，又有韻律美，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江南山水的“淡墨輕嵐”。皴法不僅只是一種繪畫技法，不僅僅與中國山水畫相生相長，它還是山水畫大家最靚麗的“名片”。董其昌云：“凡大家神品，必于皴法有奇?！?/p>

三、皴法的意象表達和美學思想

皴法作為山水畫中重要的技法，它的產(chǎn)生實現(xiàn)了山水畫由點、線向面的完善，使得山石在三維立體的空間中得以展現(xiàn)，拓展了山水畫的審美表現(xiàn)，實現(xiàn)了山水畫由外到內(nèi)的升華。在中國古典美學，真正的美不在于自然之物象本身，而在于人與物理世界之外建構的“意象”世界。皴法是藝術家審美意象的一種外化，無論是點皴、線皴還是面皴，它不但有自身線條、力度、肌理的形式美，也蘊含著山水渾厚、空靈、舒展等內(nèi)在美。點是繪畫最基本的元素，線皴與面皴都是由點發(fā)展而來?！包c皴”雖小，但點的延伸無窮，用其來營造繪畫之意境，但其意象表達所創(chuàng)造出的云煙繚繞、風稀月淺、重疊深厚的蒼?！囊忭?，可以影響山水畫的整體效果。天地萬象唯“一畫”——線條可以呈其形，攝其魂，得其神。線皴是山水畫的核心，表現(xiàn)形式多種多樣?！熬€皴”的運用千變?nèi)f化，不同線條的排列組合賦予了線條別樣的生命力和靈動感，其意象表達和審美特性使得山峰和巖石產(chǎn)生了不同的效果，線條的韻律美和形式美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線皴其象征性功能是人的情感的跡化，傳達出山水的生命精神，反映出畫家的個性風骨、生命情思和藝術風貌。無數(shù)個點與線組合成的“面皴”形態(tài)多樣，在表現(xiàn)山石的堅硬和嶙峋、空間起伏變化上賦予了山水生機與活力。程式化的皴法意不在本身，而是畫家審美意象的一個載體，是實現(xiàn)其山水畫“傳神”“寫意”的途徑。中國山水畫的皴法蘊含了藝術家們對所描繪對象的情感表達，而正是這些不同的情感感受，形成了不同的藝術表現(xiàn)形象。

中國山水畫在美學思想上受禪宗和老莊影響，秉承著“天人合一”“無為而無不為”……的哲學思想，強調(diào)內(nèi)在與外在、精神與物質的溝通。山水畫不僅僅是單純的畫景，而是通過對自然的描繪來尋求生命的內(nèi)在頤養(yǎng)，通過各種點線面皴法對萬象的溶解，對山水景象的再造，去觀照自然，感悟生命，在一景之中感悟到“一草一天堂”“一花一世界”的生命意義。畫家仰觀俯察天地萬物，獨出機杼，將大千世界精約為生命本源相通，從物質世界中透視出精神世界。忘物存道之境，使之超越語言物象之上，儒、道、釋還是其各雜家思想，在山水畫這一藝術形式中得到很好的融通和一統(tǒng)。

翻開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史，不同時代、不同流派、不同面貌大師們的“創(chuàng)新”歷歷在目。那是后學者掌握了已有的皴法元素，再破繭化蝶，自出機杼，“以無法生有法，以有法貫眾法”（石濤語）。山水皴法承與啟的過程，就是山水畫推演發(fā)展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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