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華
《大字陰符經(jīng)》是不是“起居郎臣遂良奉敕書”呢?沈尹默(1883-1971)先生、王壯為(1909—1998)先生以及啟功(1912-2005)先生等都認(rèn)定是褚遂良真跡。而徐無聞(1931—1993)先生等都認(rèn)為是偽作。他們是從書體風(fēng)格或卷上題跋及所鈐印章加考證。
我認(rèn)為《大字陰符經(jīng)》真?zhèn)慰闪肀脔鑿?,那就是從文本上考證更具說服力。
《陰符經(jīng)》版本不下百家,集注本亦不在少數(shù)?!饵S帝陰符經(jīng)集注》(常秉義校)收錄十六個版本如下表所列清單:
《陰符經(jīng)》文本的界定,可將關(guān)注目光聚焦于《黃帝陰符經(jīng)集注》《黃帝陰符經(jīng)疏》《黃帝陰符經(jīng)注》《陰符經(jīng)》四個版本與《大字陰符經(jīng)》的比對上,而唐朝之后諸本暫可撇開。因為褚遂良任起居郎時為636 年,李筌與張果也是唐朝人,所以我們以署名李筌的《黃帝陰符經(jīng)集注》和《黃帝陰符經(jīng)疏》為主,張果的《黃帝陰符經(jīng)注》和黃帝公孫軒轅《陰符經(jīng)》為輔,搜索它們與《大字陰符經(jīng)》在文字上的差異,既可厘定《陰符經(jīng)》文本的合璧善本,又能辨識出《陰符經(jīng)》發(fā)展歷程的先后。
下文以《大字陰符經(jīng)》上、中、下三篇全文列在前,文中下劃線部分,即是與其后羅列的其它四個版本在文字上的差異處,然后加以綜述。
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盡矣。天有五賊,見之者昌。五賊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機(jī)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發(fā)殺機(jī),移星易宿;地發(fā)殺機(jī),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jī),天地反覆;天人合發(fā),萬化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竅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動靜?;鹕谀?,禍發(fā)必克;奸生于國,時動必潰。知之修之,謂之圣人。
【1】《黃帝陰符經(jīng)集注》:(1)故天有五賊;(2)五賊在乎心;(3)天發(fā)殺機(jī),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jī),天地反覆;天人合發(fā),萬變定基;(4)知之修煉。
【2】《黃帝陰符經(jīng)疏》:(1)天發(fā)殺機(jī),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jī),天地反覆;天人合發(fā),萬變定基;(3)知之修煉。
【3】《黃帝陰符經(jīng)注》:(1)故天有五賊;(2)天發(fā)殺機(jī),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jī),天地反覆;天人合發(fā),萬變定基;(3)知之修煉。
【4】《陰符經(jīng)》:(1)萬變定基;(2)知之修煉。
綜上,第一,“故天有五賊”,多個“故”字,實屬多余;“五賊在乎心”,多個“乎”字,也顯累贅。遠(yuǎn)不如《大字陰符經(jīng)》的“天有五賊,見之者昌。五賊在心,施行于天”表述得精煉、整齊。
第二,三才者,天地人。天地人“發(fā)殺機(jī)”,當(dāng)然比“地發(fā)殺機(jī)”缺席熱鬧。至于“天人合發(fā)”殺機(jī)的結(jié)果,究竟是“萬變定基”還是“萬化定基”呢?“變”與“化”意同,只能從平仄、約定俗成用法等方面考量了。再者,前有同在上篇的“萬化生乎身”,后有中篇的“動其機(jī),萬化安”。所以,“萬化定基”一詞更妥當(dāng)。
第三,本篇最后一句除了《大字陰符經(jīng)》為“知之修之”外,其它諸本眾口一詞:“知之修煉”。其實“修”字固有“修煉”一意,“知之修煉”遠(yuǎn)不如“知之修之”辭美意達(dá)。
天生天殺,道之理也。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時,百骸理;動其機(jī),萬化安?!比酥渖裰?,不知其不神所以神也。日月有數(shù),小大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其盜機(jī)也,天下莫能見,莫能知。君子得之固窮,人得之輕命。
【1】《黃帝陰符經(jīng)集注》:(1)人知其神而神,不知其神所以神也;(2)大小有定;(3)天下莫能知;(4)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輕命。
【2】《黃帝陰符經(jīng)疏》:(1)無此句:“天生天殺,道之理也”;(2)人知其神而神,不知不神之所以神也;(3)大小有定;(4)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輕命。
【3】《黃帝陰符經(jīng)注》:(1)人知其神而神,不知其不神所以神也;(2)大小有定;(3)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輕命。
【4】《陰符經(jīng)》:(1)不知不神之所以神;(2)大小有定;(3)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輕命。
綜上,第一,關(guān)于“神”與“不神”句,前半句只是“而”字與“之”字之別。如果從單句看,無論“人知其神而神”,還是“人知其神之神”,都是正確的。破解的關(guān)鍵樞紐就它緊跟的下句。前后二句都用“之”字當(dāng)助詞妥當(dāng)。但后句是否要在“不神”前加個“其”字,以及要不要在此句后添個“也”字助詞呢?前句有“其神”,后句必當(dāng)是“其不神”,加個“也”字語氣助詞效果好多了。因此,確認(rèn)此句為:“人知其神之神,不知其不神之所以神也。”可見,《大字陰符經(jīng)》于此句少了個“之”字。
第二,《黃帝陰符經(jīng)集注》的“天下莫能見”句在“天下”兩字后漏了“莫能見”三字。其它版本無誤。
第三,因四個版本,均表述為“大小有定”,所以《大字陰符經(jīng)》應(yīng)將“小大有定”調(diào)整過來。
第四,本篇最后一句,前有“君子”,后當(dāng)有“小人”進(jìn)行對比,四個版本都是如此對應(yīng),可見《大字陰符經(jīng)》少了個“小”字,添上后句式整齊,文義清晰,此其一;其二,四個版本都用“躬”字。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薄案F”的繁體字就是在“躬”字上添個穴寶蓋而已。但《大字陰符經(jīng)》中篇的“窮”字還是換成“躬”字更妥當(dāng)些。
瞽者善聽,聾者善視。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三返晝夜,用師萬倍。心,生于物,死于物,機(jī)在目。天之無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風(fēng),莫不蠢然。至樂性愚,至靜性廉。天之至私,用之至公。禽之制,在氣。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生于恩。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時物文理哲;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其圣,我以不奇其圣。沉水入火,自取滅亡。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陰陽推而變化,順矣。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因而制之。至靜之道,律歷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萬象。八卦甲子,神機(jī)鬼藏。陰陽相勝之術(shù),昭昭乎盡乎象矣。
【1】《黃帝陰符經(jīng)集注》:(1)三反晝夜;(2)機(jī)在于目;(3)至樂性余;(4)害生于恩;(5)人以虞愚,我以不虞愚;人以期其圣,我以不期其圣;(6)故曰:沉水入火,自取滅亡;(7)故天地萬物生;(8)陰陽相推,變化順矣;(9)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10)至凈之道;(11)昭昭乎進(jìn)乎象矣。
【2】《黃帝陰符經(jīng)疏》:(1)三反晝夜;(2)至樂性余;(3)害生于恩;(4)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5)昭昭乎進(jìn)乎象矣。
【3】《黃帝陰符經(jīng)注》:(1)至樂性余;(2)擒之制,在氣;(3)害生于恩;(4)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5)故曰:沉水入火,自取滅亡;(6)故天地萬物生;(7)陰陽相推,而變化順矣;(8)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9)昭昭乎進(jìn)乎象矣。
【4】《陰符經(jīng)》:(1)三反晝夜;(2)至樂性余;(3)害生于恩;(4)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4)故曰:沉水入火,自取滅亡;(5)故天地萬物生;(6)陰陽相推,而變化順矣;(7)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8)昭昭乎進(jìn)乎象矣。
綜上,第一,因通假字“反”同“返”,“禽”同“擒”均可。同理,本篇最后一句,“盡”字與“進(jìn)”字讀音一樣,“進(jìn)”通“盡”,雖然四版本都采用“進(jìn)”字,但上篇首句用“盡”字,從下篇最后一句也用“盡”字呼應(yīng)還完美收篇,豈不美哉!所以《大字陰符經(jīng)》這三句無誤。
第二,四個版本都是”至樂性余“,所以《大字陰符經(jīng)》得將與“余”字讀音一樣的“愚”字改過來。
第三,四個版本都是“害生于恩”,可知《大字陰符經(jīng)》在書寫“害生于恩”時漏了個“害”字(圖1),當(dāng)補(bǔ)上。《大字陰符經(jīng)》中篇,前幾句都是“萬物”一詞(圖2),雖然“萬萬物”無不可,再經(jīng)與諸本比較,便知《大字陰符經(jīng)》“故天地萬萬物生”句多寫個“萬”字(圖3)。
(圖1)
(圖2)
(圖3)
第四,有三個版本在“沉水入火,自取滅亡”前加“故曰”二字,實為畫蛇添足。單就緊跟其后的二句“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就各有一個“故”字,行文不至于如此拖沓生硬。
第五,三個版本都是“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就將《大字陰符經(jīng)》“人以奇其圣,我以不奇其圣”中的“其”字換成“期”字。這與本篇中的“余”與“愚”;“盡”與“進(jìn)”皆因讀音相同所致。
最后,根據(jù)三版本都是“陰陽相推,而變化順矣”,遠(yuǎn)比《大字陰符經(jīng)》的“陰陽推而變化,順矣”句式更統(tǒng)一,意思更明確,因此推斷,《大字陰符經(jīng)》書寫時漏了個“相”字。同理,《大字陰符經(jīng)》在“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句前也漏了“是故”二字。
至此,綜合考訂以上版本結(jié)果,現(xiàn)可揭開《大字陰符經(jīng)》文本的謎底?!洞笞株幏?jīng)》漏寫四個單字(之、小、害,相)以及一個連詞(是故),因同音而替用的四字(期與其、反與返、進(jìn)與盡、余與愚),還有一個語序顛倒的詞(小大與大?。?。除了“余與愚”和“期與其”外,其它的紕漏于文意都無大礙,皆可歸于書寫過程的失誤。其它差異,特別是上篇那句“天發(fā)殺機(jī),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jī),天地反覆;天人合發(fā),萬化定基?!北绕渌膫€版本多出了“移星易宿地發(fā)殺機(jī)”八字,正與中篇的“三才既安”相呼應(yīng),足以證明正文四百四十八字的《大字陰符經(jīng)》比其它版本更完善成熟了。
因李筌名傳天下的《陰符經(jīng)》文本遠(yuǎn)不如傳為褚遂良所書《大字陰符經(jīng)》文本完善,顯然不存闕疑。
《陰符經(jīng)》文本在褚遂良生前存在否?
唐朝以前與《陰符經(jīng)》疑似相關(guān)的記載有:
1、《隋書·經(jīng)籍志·二十九經(jīng)籍三》載有:“《太公陰符鈐錄》一卷,《周書陰符》九卷?!?/p>
2、《舊唐書·藝文志》將《陰符經(jīng)》列入道家,書名是《黃帝陰符經(jīng)》。
3、《新唐書·藝文志》錄有:“張果《陰符經(jīng)太無傳》一卷,又《陰符經(jīng)辨命論》一卷;韋弘《陰符經(jīng)正卷》一卷;李筌《驪山母傳陰符玄義》一卷。筌,號少室山達(dá)觀子,于嵩山虎口巖石壁得《黃帝陰符》本,題云:‘魏道士寇謙之傳諸名山?!苤馏P山,老母傳其說。”
4、唐高祖武德七年(624)歐陽詢(557-641)所編修的《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有句話:“《陰符經(jīng)》曰:‘火生于木,禍發(fā)必克。’”
《隋書》只列書目,不見內(nèi)容,實難推定文本信息。初唐歐陽詢早生于褚遂良(596-659),所以,歐陽詢所提供的《陰符經(jīng)》書名及其句,足以證明褚遂良之前,確有《陰符經(jīng)》一書。但憑其書中一句話來推定褚遂良本《陰符經(jīng)》就是歐陽詢所說的《陰符經(jīng)》,就過于武斷。
《陰符經(jīng)》文本在褚遂良其時存在否?
朱熹的《陰符經(jīng)考異》提及褚遂良的資料有下:
其一,附按:唐褚遂良得太極丹真人所注本《陰符經(jīng)》于長孫趙國公家。以其書為非一人之言。如首二句注云:“圣母歧伯言?!贝嗡木渥⒃疲骸疤旎收嫒搜浴!币韵陆匀?。間有與諸本不同者,如云:“天發(fā)殺機(jī),移星移宿;地發(fā)殺機(jī),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jī),天地反復(fù)?!敝T本逸“移星移宿地發(fā)殺機(jī)”八字,當(dāng)以褚氏本為正。
其二,附按:褚氏本此下有“制在氣”三字。
其三,附按:褚氏本無“禽之制在氣”五字。
其四,附按驪山老母注本與蔡氏本,“我以時物文理哲”為書之未句。褚氏本與張氏注本,其下有二十一句,百一十四字。朱子所深取者,政在此內(nèi)。今取褚本為正。
首先,聯(lián)系《陰符經(jīng)考異》上下文理解朱夫子所附按的上文其二與其三,朱熹所據(jù)的褚遂良本《陰符經(jīng)》原文是“天之無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風(fēng),莫不蠢然,制在氣。至樂性余,至凈性廉。天之至私,用之至公?!?/p>
而《大字陰符經(jīng)》(圖4)原文是:
“天之無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風(fēng),莫不蠢然。至樂性愚,至靜性廉。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制之制在氣?!?/p>
不僅存在個別文字如“余”與“愚”“凈”與“靜”小異,還有句序與句意的大異。
(圖4)
其次,如其四所言,“我以時物文理哲”句后,《大字陰符經(jīng)》(圖5)正文共一百一十二字,如下:
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其圣,我以不奇其圣。沉水入火,自取滅亡。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陰陽推,而變化順矣。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因而制之。至靜之道,律歷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萬象。八卦甲子,神機(jī)鬼藏。陰陽相勝之術(shù),昭昭乎盡乎象矣。
(圖5)
而朱熹《陰符經(jīng)考異》所引的褚氏本的一百一十四字如下:
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圣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沉水入火,自取滅亡。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陰陽相推,而變化順矣。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因而制之。至靜之道,律歷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萬象。八卦甲子,神機(jī)鬼藏。陰陽相勝之術(shù),昭昭乎進(jìn)乎象矣。
《大字陰符經(jīng)》中“故天地萬萬物生”句多了個“萬”字,“陰陽推”句少了“相”字,而“人以奇其圣”句,朱熹所引本多個“圣”字(“圣”字可能是衍文),“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句前多了“是故”兩字。
無論是李筌的《黃帝陰符經(jīng)疏》還是李筌參與的《黃帝陰符經(jīng)集注》,他的疏與注都止于“我以時物文理哲”句。而朱熹所引褚本實二十二句,一百一十五字。雖有多出一句及一字的小異,還有“其”字與“期”字、“盡”字與“進(jìn)”字之別,倒可忽略。
再次,如其一所言,再循《大字陰符經(jīng)》(圖6)確有朱熹所說“天發(fā)殺機(jī),移星易宿”八字。雖仍有“移”字與“宿”字之異,倒不足大驚小怪。
(圖6)
朱熹的《陰符經(jīng)考異》“取褚本為正”,經(jīng)與《大字陰符經(jīng)》相較,便知大同小異。可見,朱熹所見的《陰符經(jīng)》不是現(xiàn)存的《大字陰符經(jīng)》就是另一本褚遂良署名的《陰符經(jīng)》。
我們再搜集下朱熹的《陰符經(jīng)考異》中有價值的線索資料。
《陰符經(jīng)》何時有之?朱熹說:“河南邵氏以為戰(zhàn)國時書;程子以為非商末則周末。世數(shù)久遠(yuǎn),不得而詳知。以文字氣象言之,必非古書,然非深于道者不能作也......或曰此書即筌之所為也。得于石室者,偽也。其詞支而晦,故人各得其所見為說耳。筌本非深于道者也,是果然歟?吾不得而知也。”
可見北宋時邵雍、二程(程顥和程頤)和南宋朱熹雖持不同意見,但都否認(rèn)《陰符經(jīng)》“必非古書”,也是黃帝偽托的作者。至于邵氏與程子所鑒的《陰符經(jīng)》是否就是朱熹認(rèn)定的褚本《陰符經(jīng)》,實不得而知,只能從朱子的表述中揣測他們所見的《陰符經(jīng)》文字內(nèi)容相同。
朱熹還于其書附:
唐李荃曰:“某至嵩山得《黃帝陰符經(jīng)》,后魏大武帝太平真君二年上清道士寇謙之藏諸名山,用傳同好。后入秦國到驪山,逢一老母,授以《陰符玄義解》。某曰:‘《黃帝陰符》三百余言。百言演道,百言演法,百言演術(shù)。參演其三,混而為一?!?/p>
李筌的《黃帝陰符經(jīng)》三百多字。除了以“我以時物文理哲”為書之未句,再據(jù)朱熹考,沒有“移星易宿地發(fā)殺機(jī)”八字。那么李筌自言得于石室的寇謙本《黃帝陰符經(jīng)》的三百字,上卷止于“謂之圣人”一百又五字,中卷止于“小人得之輕命”九十二字,下卷止于“我以時物文理哲”一百又三字。《大字陰符經(jīng)》正文(包括《陰符經(jīng)》、上篇、中篇和下篇共九字)四百四十三字。朱熹認(rèn)定褚本《陰符經(jīng)》“非一人之言”,就是說明《陰符經(jīng)》文字內(nèi)容是多人長時修訂的結(jié)晶。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公元1175 年朱熹對《陰符經(jīng)》進(jìn)行考異,實意如其所言:“吾恐人見其支而不見其一也;見其晦而不見其明也?!笨上匦脑凇蛾幏?jīng)》的文字氣象及專究道之文義,卻無暇慮及考究褚氏本的真?zhèn)巍?/p>
李筌是早生還是晚生于褚遂良呢?如果他早生于褚遂良,那《大字陰符經(jīng)》的真?zhèn)芜€有待商榷。
李筌,一說他是隋末唐初人,一說他是唐玄宗(685-762)、肅宗(711—762)時人。
李筌《黃帝陰符經(jīng)疏》的序言說:“至嵩山虎口巖石巖中,得《陰符》本絹素書,朱漆軸,以絳繒緘之。封云:‘魏真君二年七月七日,上清道士寇謙之藏之名山,用傳同好。其本糜爛,應(yīng)手灰滅。筌略抄記,雖誦在口,竟不能曉其義理。因入秦,至驪山下,逢一老母,髽髻當(dāng)頂,余發(fā)倒垂,弊衣扶杖路傍。見遺火燒樹,自語曰‘火生于木,禍發(fā)必克?!荏@而問之?!?/p>
李筌得其書與曉其義理的來歷,說得神乎其神。一是說他幸運(yùn)獲得北魏真君二年(441 年)時寇謙藏本的《陰符經(jīng)》;二是說他巧遇驪山老母而獲得《陰符經(jīng)》的真義。
就算李筌說的都是真的,但有個天大的巧合不能不令人生疑,而識破他編造的痕跡。那就是驪山老母因事自語那句“火生于木,禍發(fā)必克”,同隋末唐初的歐陽詢所編修的《藝文類聚》卷收錄《陰符經(jīng)》僅有的此句天衣無縫,怪不得有人認(rèn)定李筌是隋末唐初人。
此句緊隨其后的“奸生于國,時動必潰。知之修煉,謂之圣人”,李筌其中疏曰:“小人學(xué)之得其殃,為將天道之氣,不習(xí)善之,用以智巧辯慧之性,專事三反晝夜,煩兵黷武,陰謀屠害,茍求奢榮,傾奪于世,雖暫富貴,不思禍之將至,反招敗亡,延及后世,是得其殃也,祿山、思明篡逆悖亂之臣是也?!?/p>
安史之亂爆發(fā)于唐玄宗天寶年間,終結(jié)于唐代宗初年,即755 年至763 年。李筌怒斥安祿山和史思明為“篡逆悖亂之臣”,則明明白白道出他在唐玄宗至唐代宗還健在。而其時褚遂良已經(jīng)辭世近百年了。
就算李筌壽長一百五六十歲,但褚遂良的《大字陰符經(jīng)》文本不可能遠(yuǎn)勝李筌注疏的《黃帝陰符經(jīng)》上百年,無論在字?jǐn)?shù)上,還是義理上。
若非要咬定李筌本是缺殘本,完本是褚氏本,實在沒有可靠的證據(jù)。倒是朱熹論斷“以其書為非一人之言”是真知灼見。《陰符經(jīng)》的文字充實豐富是個發(fā)展過程,《大字陰符經(jīng)》文字比李筌本完善多了。因此,《大字陰符經(jīng)》的文本一定晚出于李筌注疏的《黃帝陰符經(jīng)》。所以,《大字陰符經(jīng)》文本的作者是誰尚是個謎,但《大字陰符經(jīng)》確非褚遂良所書可蓋棺論定了。
《大字陰符經(jīng)》雖偽托褚遂良所書,絲毫無法掩蓋其書法深得褚氏書法神采的事實,仍不失為書法長廊的珍品之一,完全不用沾褚遂良的光也能名列書法經(jīng)典。
稽考朱熹《陰符經(jīng)考異》,褚本《陰符經(jīng)》出現(xiàn)時間約在北宋。但《大字陰符經(jīng)》的書寫者之謎,就待有心人揭曉了。
附言:上文寫完就一直擱著。幾個月后,我在西安碑林見到《隆闡法師碑》的碑陰刻有北宋初年郭忠恕以古文、篆、隸三體書寫的《陰符經(jīng)》(圖7)。其文首句是“觀天之道”,末句是“昭昭乎進(jìn)科角矣”,文中有個別字與褚本不同,尤其在下篇少了“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其圣。沉水入火,自取滅亡”及“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因而制之”這些句子。其款識:“大宋乾德四年四月十三日建”,則其時為公元966 年。這是特別重要的物證,更讓我堅信《大字陰符經(jīng)》產(chǎn)生時間在北宋,時間還能界定在967 年至1077 年(邵雍辭世之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