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乃娟/西安工程大學
在中外文化歷史中,翻譯長期處于邊緣化地位,關于譯者和譯者角色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然而隨著20世紀哲學語言學轉向和翻譯中的文化轉向,翻譯研究領域出現了新的研究方法。翻譯活動的重要性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認同,譯者在翻譯實踐中不可忽視的地位也開始受到關注。
“譯者主體性”這一概念出現于19世紀70到80年代,其主要研究范疇是譯者在翻譯實踐中的客觀地位。譯者主體性研究近年來主要在三種理論的關照下展開,分別是哲學解釋學、權力話語理論和目的論。本文從權力話語理論出發(fā)對譯者主體性進行討論。權力話語理論堅信一切社會活動都受控于權力話語網絡,包括翻譯實踐。在權力話語理論關照下,譯者在翻譯實踐中的受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得以體現。而主動性、為我性、受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都是譯者主體性的不同表現。
譯者主體性究其本質是一種和翻譯主體性相關的哲學概念。然而基于譯者主體性是翻譯學研究的一個新視角,其準確的研究范疇在學術界至今并沒有定論。因而本文所述的譯者主體性主要以查明建和田雨的觀點為依據。在“論譯者主體性--從譯者的邊緣化地位談起”一文中,查明建和田雨認為譯者主體性在某種程度而言就是指翻譯主體性,是譯者在尊重原作的前提下,為實現自己特定的翻譯目的,在翻譯過程中展示出來的主觀能動性;譯者主體性得以體現的至關重要的因素就是譯者自身的文化意識,文化以及美學創(chuàng)造力和人格。(查明建&田雨,2003:22)這個觀點突出強調了譯者在翻譯中的主體作用。然而譯者主體性不僅體現在其主觀能動性和操控性中,也體現于其受動性,即在權力話語理論操控下的表現。
米歇爾·福柯(1926-1984)是結構主義向解構主義過渡時期的一位法國哲學家,他所有的學術研究都匯總到了權力話語理論里。權力話語理論認為所有的人文科學毫無例外都是權力和知識的產物。同理,一個特定時代的人文學科就是特定歷史時期和其主流社會思想的產物。這里“權力”指一切操控力和支配力,它是一種網絡關系,彌漫于人類存在的全部領域,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權力有像政治體制法律體系這樣顯性的,也有諸如意識形態(tài)、文化、習俗、倫理道德這樣隱性的。這些權力互相連結,成為一張巨大的動態(tài)互聯網,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時刻控制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而在福柯的理論體系里,“話語”是權力表達的媒介,權力只有通過話語才能實現其操控力。在這里,“話語”的含義早已經超越了語言學上的意義,它與權力不可分割,在某種程度上話語就是權力,它是權力得以實現的關鍵因素。權力和話語一起形成一張象征權威的網絡,操控這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方面面,這其中就包括人文社會科學。福柯認為人文科學不可能是完全客觀的,而是特定社會權力話語的產物。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學術研究不可能再獨立于社會之外,反之,它與各種社會權力和利益集團交織糾纏在一起的。(郝吉環(huán),2002:54)很長時間以來,權力話語都在制約著文本創(chuàng)作和批評,引導著學術研究和實踐的發(fā)展,翻譯理論和實踐也深受其操控。
客觀而言,權力話語一方面操控著翻譯活動,制約著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另一方面,它也給了譯者機會通過克服這些制約因素展現自己的天才和主觀能動性。
權力話語理論揭示了翻譯活動的社會性。翻譯是一門復雜的科學,涉及兩個不同國家的語言、文化、思想甚至藝術。因此,譯者必須在社會權力話語和個人權力話語的約束下,在源語和目的語中發(fā)揮其主體性。權力話語影響著譯者的思維,形成了操縱翻譯工作的一些原則。
??抡J為,兩種語言或文化之間沒有透明的平等轉換。各種社會權力話語一直在強迫翻譯實踐,推動著選擇、安排和交流的過程,如政治因素、意識形態(tài)等。
翻譯實踐總是受到政治的操縱。總的來說,政治制度調節(jié)著社會文化、思想和價值觀的主流。具體來說,政治因素限制了文本選舉、翻譯工作和印刷,尤其是在中國,因此譯者的主體性是有限的。在特定時期,中國譯者無權決定翻譯什么,翻譯工作就是為當時的政治服務。當時大多數外國文學和藝術作品由于政治立場原因被政府禁止傳播,譯者的主體性受到嚴重限制。然而在20世紀70年代末,隨著改革開放政策的實施,譯者的工作環(huán)境得以提升,在選擇文本和翻譯過程中表現出他們的主觀性,創(chuàng)作出大量的翻譯作品,包括西方人文、社會學和自然科學的許多成就。
除此之外,社會意識形態(tài)也會操縱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意識形態(tài)是由特定社會在特定時間的主流觀點和態(tài)度組成的概念網絡,讀者和譯者通過它來處理文本。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主流總是在翻譯活動的目的、價值和策略上操縱譯者的主體性。在美國-歐洲-中央集權的操縱下,英國詩人愛德華菲茨杰拉德在整理和翻譯《魯拜集》時對原文做了許多修改,以服務當時殖民文化下的社會規(guī)則,展示殖民者的個性、精神和日常生活,這時翻譯成為殖民壓迫的重要工具,由此可見譯者必須在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約束下發(fā)揮其主體性。此外,國家立法、贊助商、社會歷史、倫理道德、經濟等權力話語也會對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
個人權力話語對譯者主體性的制約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原文及其作者的權力話語,二是譯者本人的權力話語。
首先,翻譯是譯者對原文的改寫,所以不管譯者有多有創(chuàng)造性,原文始終是譯作的基礎,譯者有責任將原文作者的精神和意圖傳達給譯入語讀者。原文本是原作者在權力話語操縱下的產物,因此譯者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受到與原作者相同的權力話語的影響。其次,譯者本人亦是特定社會和文化的產物,其本身的翻譯目的、責任感、對讀者需求的理解等因素也會成為影響翻譯主題和文本選擇的權力話語。例如魯迅作為一名進步的中國人,致力于喚醒迷失的鄉(xiāng)下人,并通過重寫一些外國科幻小說和具有反抗意識的小說來激發(fā)民族戰(zhàn)斗精神。
總而言之,譯者在發(fā)揮主體性時會遭遇不同的權力話語。其中一些權力話語,如譯者的個人性格,實際上也激發(fā)了譯者的主體性;其他一些權力話語,如社會歷史條件,也為譯者在某種程度上展示自己的個性創(chuàng)造了機會;因為在同一權力話語下,每個譯者的表現都不一樣。
由于譯者自身性格和經歷不同,對于同一權力話語的操控,不同譯者的理解方式存在差異,其策略選擇也有所不同,這些不同恰是其主體性的體現。
就應對態(tài)度而言,不同譯者主要有三種策略選擇:選擇性一致、創(chuàng)造性叛逆及選擇性妥協(xié)。在源語和目的語社會以及譯者本人的權力話語達成一致時,譯者的主體性通常表現為和諧。
當來自原文本社會的一些權力話語阻礙譯者實現其翻譯目的,試圖剝奪其的話語權時,如福柯所言,有權力的地方就有阻力,因而譯者傾向于通過反抗的態(tài)度來展示其動態(tài)角色;在翻譯實踐中,抵制原文的沖突部分就是重寫它,這種態(tài)度被稱為創(chuàng)造性叛逆,這是譯者在翻譯中責任感的表現,也是譯者主體性的明顯體現。英國漢學家大衛(wèi)霍克斯在《紅樓夢》的翻譯中,為迎合目標讀者的需求,將“如來”譯作 “He of the Holy Name” , 就是通過創(chuàng)造性叛逆發(fā)揮自身主體性。
此外,譯者必須平衡來自源語言文化和目標語言文化的權力話語;源語言文化的權力話語并不總是完全符合目標語言讀者的需求,所以如果譯者始終堅持自己的理解,目標讀者可能接收不到其想要的信息;如果譯者不堅持,就意味著放棄部分忠實原則;在這種情況下,選擇性妥協(xié)是譯者平衡復雜關系的良好表現。例如,在改革開放之前,外國文學的翻譯受到嚴格限制,只有與中國意識形態(tài)一致的作品被允許引進。蘇聯作家奧斯特羅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被允許引進的作品之一。盡管如此,這本書的翻譯仍然受到政治話語的操控,譯者不得不做出妥協(xié),刪除被禁的情節(jié),比如帕維爾的愛情故事和工人運動等,以保證這本書的出版。這表明譯者必須在某些特定而有力的權力話語下使用妥協(xié)的策略保證譯作順利完成。
傳統(tǒng)的翻譯理念認為譯者應該是原文忠實的傳達者。原作者是創(chuàng)造者,而譯者只是模擬機器的想法根深蒂固。此外,在一些不容置疑的權力話語面前,譯者別無選擇,只有忠實原作。這種話語可以是某種特殊的文學形式,如科技論文,也可以是某種政治力量。
事實上,這種傳統(tǒng)理念對譯者而言是片面和不公正的,它忽視了譯者的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根據韋努蒂的異化翻譯理論,譯者不僅僅是一個傳播者,而是源文本和目標語言文化的促進者?;氐綑嗔υ捳Z理論,當來自源文本文化的權力話語不能與來自目標文本文化和譯者的權力話語達成一致時,譯者會在翻譯過程中進行添加、省略或改編,以消除源文本的負面影響,并根據自己的理解添加一些可能與源文本不同的新信息。從這個角度來看,譯者通過“叛逆”展示了對譯作的控制權,是一個“背叛者”??陀^而言,沒有多少譯文能夠做到完全忠實于原文。大多數譯文都會受譯者主觀意愿的影響,譯者試圖在源文本文化和目標語言文化的權力話語之間達到平衡。從這個角度來看,譯者在翻譯中真正享受自己的主體性,是一名改寫者。
因此,譯者的地位是動態(tài)的,根據不同情況,可以是傳達者、背叛者或重寫者。無論譯者扮演什么角色,其主觀性總是可以通過不同策略表現出來。來自社會和個人的權力話語對會翻譯產生了影響,但并不能消除譯者的主體性,因為譯者總能找到應對策略??偠灾?,譯者仍然是翻譯的主體,而權力話語激勵譯者在翻譯時意識到并實現自己的主體性、責任感和翻譯目的。
根據權力話語理論,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的主體性和權力話語的操控構成了對立統(tǒng)一。一方面,譯文不可避免地反映了譯者的主觀意識,因為翻譯是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工作;另一方面,譯者生活在一個特定的社會中,受到特定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政治和經濟等權力話語的制約,其選材、翻譯理念和翻譯過程與社會和個人權力話語密切相關,譯作也必然是諸多權力話語操控下的產物。與此同時,譯者在權力話語的操縱下,通過調動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和主動性來展示自己的主觀理解,從而保持了自己的主觀地位。譯者通過構建獨特的翻譯路徑,主動理解和改寫原文,使用恰當的翻譯策略,重建原文的藝術價值,來實現自己的主體性。
權力話語理論和譯者主體性的結合是翻譯研究和實踐的創(chuàng)造性視角,讓譯者主體性研究更加立體,譯者的動態(tài)主體地位得以彰顯,在翻譯理論研究和實踐中都具有重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