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蕾曄/黃山學院教育科學學院
楹聯又叫對聯,是寫在紙、布上或刻在竹子、木頭、柱子上的對偶語句,因古時多懸掛于樓堂宅殿的楹柱而得名[1],是漢語言對句藝術、民俗文化、書法藝術與制作技藝四大要素相結合的產物,在傳承文化、移風易俗、裝飾建筑等方面,對社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徽州楹聯,作為極具地方特色的徽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真實反映了徽文化和徽商精神的發(fā)展、興起。明清時期的徽商,有著濃厚的鄉(xiāng)土觀念和落葉歸根思想,在外經商致富之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回到徽州大興土木、建造房屋和祠堂?;丈讨亟逃?、講人倫,因此他們將為人處世的道理、對人生境界的追求、儒家的傳統思想文化等都用楹聯的方式張貼在門廳、客廳、亭臺、祠堂的柱子上,以教化子孫,這樣,依附建筑而生的徽州楹聯在明清時期達到鼎盛。2006年,徽州楹聯被列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如今,我國面臨著劇烈的社會變革和文化變遷,城市化進程加快,這些對徽州楹聯文化的保護也提出了挑戰(zhàn)。目前,對徽州楹聯保護的相關研究極少,尤其是從楹聯文化與地方社會關系角度進行研究的幾乎沒有,。因此從地方理論入手,從地方認同角度研究徽州楹聯文化的地方性保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雖然自2006年,徽州楹聯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對它的相關保護方案還不成體系,在白話文盛行的如今,楹聯已經成為“小圈子”文化,除了專門研究者,很多居民對楹聯文化已經知之甚少,更遑論對它的保護。因此,對徽州楹聯文化保護面臨困境的思考,成為文化保護和傳承的當務之急。
城鎮(zhèn)化使農村勞動力大量進入城市,農村人口急劇減少,很多房屋被擱置空閑,年久失修而損壞。特別是一些散落在偏遠山區(qū)的楹聯,因山路崎嶇難行造成搜集整理困難,很多楹聯都已不復存在。還有很多當地的居民,為了改善破舊的房屋,擅自拆除和改建一些受保護的建筑,造成那些被鑲嵌、懸掛在門柱、祠堂、亭臺上的徽州楹聯,失去了生存的物質空間和載體。以徽州文化代表性的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歙縣為例,歙縣有國家級和省級文物保護單位34處,但現在保存較完好 的僅有12處。這些文物保護單位,很多都是見證徽州楹聯文化之處,然后現在因為念舊失修,很多建筑毀壞,楹聯也消失了。
徽州楹聯賴以存在的建筑大多建在鄉(xiāng)村,以前當地村民,因受教育程度不高、自身文化水平有限,對文化遺產保護觀念淡薄,很多重要的楹聯未得到有效的保護。而且在商品經濟的沖擊下,一些當地居民為了快速牟取利益,將楹聯以及懸掛楹聯的楹柱等賣給文物販子。如有位村民就說:“知道是古董,收藏起來,作為傳家寶傳給子孫,以后說不定能賣個高價錢”。而離開了徽州古民居,楹聯的文化價值就大打折扣。此外,在文化的重建過程中,一些建筑商只注重經濟利益,沒有相應的文化保護措施,在對文化的“遷移”過程中出現一些破壞現象。如距今600多年歷史的徽州區(qū)西溪南鎮(zhèn)琶塘村的胡氏祠堂“六房廳”古祠堂原本準備“異地拆建”,但因為拆遷并不順利,沒有及時建成。當地居民對這些文化保護意識不強,致使拆卸的木構件及楹聯被棄置于露天三年,導致多出霉爛,損壞嚴重。
雖然國務院已經制定了《文物保護法實施條例》、《歷史文化名城名鎮(zhèn)名存保護條例》等行政法規(guī),安徽省也頒布了關于文化遺產保護的地方性法規(guī),于此同時,國家還出臺了加強文物工作、強化文物安全、振興傳統工藝等方面的文件。但這些法律法規(guī)只對列入文物保護的單位有約束作用,很多當地居民因各種原因不愿意將自家的文化遺產列入保護單位,因此即使發(fā)現這些居民存在違規(guī)改建古建筑、損害販賣楹聯等現象,也沒有辦法加以阻止。
此外,相關的管理部門財力有限,再加上對文物修繕資金監(jiān)管不夠,導致在文化遺產保護上資金投入不足,使文化保護困難重重。如在徽州楹聯日漸減少的現狀下,搶救性搜集整理工作就顯得尤為重要。但由于較多資金用于古建筑的修繕,對于楹聯文化的搜集整理投入資金較少,而楹聯往往還散落于徽州的各個鄉(xiāng)村,甚至是一些人跡罕至之處,這加重了楹聯搜集整理的難度。
目前官方為弘揚和保護徽州楹聯文化做出了不少努力,但僅僅依靠政府部門自上而下的推動是遠遠不夠的,更需要來自地方居民個體自發(fā)地接受和傳播。
地方,不僅是一個地理概念,還包含了一定的心理意義成分。人文地理學家 Tuan(1977)指出[2]:“地方”的主要功能在于促使人們產生歸屬感和依戀感。人們所處的地方不同,心理感受也不一樣。1978年環(huán)境心理學者 Proshansky根 據 自 我 與 地 方 之 間的認知聯結,提出地方認同的概念。Proshansky(1983)認為地方認同是“自我”的部分,是指人們根據與所居住環(huán)境之間的有意無意的復雜交互作用而形成的物理環(huán)境有關的聯結,成為自我認同的一部分[3]。現有研究已發(fā)現,個體、社會、文化三個因素都對地方認同產生影響。莊春新,張建新(2011)也認為地方認同對人們的歸屬感與認同感、主觀幸福感、人際關系等有重要作用,Giuliani& Feldman(1993)認為地方認同與人們對一個地方心理情感上的慶祝有關。人們常常通過對地方的社會意義和個人意義的理解,來確定“我是誰”的問題。
徽州楹聯作為一種具有地方符號意義的文化,承載著徽州人民的情感與記憶,也成為了延續(xù)地方認同的載體。徽州楹聯保護目前面臨的困境,究其根源還是因為地方居民對其價值認識不足而導致的保護不力造成的。現在城市化的發(fā)展,使許多城市“千城一面”,導致人們往往主觀上忽視歷史文化本質及其在漫長的發(fā)展過程的地方特色。徽州楹聯文化的傳承和發(fā)展應該是基于地方進行的,地方特征會使留存于世的楹聯文化變得更加鮮活。因此,厘清地方認同在楹聯文化保護中的作用顯得尤為重要。
當前,中國文化遺產保護動力主要來源于二個方面:市場開發(fā)商和當地居民。市場開發(fā)商基于經濟利益認同,從利潤最大化考慮,對楹聯文化這種獲利較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動力不足,投入也不足。只有當地居民,基于身份情感認同,將楹聯文化保護看作自己作為地方居民的責任,通過自發(fā)自愿地參與其中來肯定自己作為地方主人的存在感和歸屬感。Arefi(1999)說過,地方認同感的降低會引起地方意義的喪失,擾亂人們對地方的情感依戀[2]。Carrus等研究者(2005)的研究結果也顯示:積極的地方認同能夠預測人們對自然保護區(qū)的支持態(tài)度[4]??梢姷胤秸J同感使人們有了歸屬感,人們才可以應對快速城市化對文化保護帶來的沖擊,也只有基于這種地方認同,才可以成為楹聯文化保護的內生性動力和保障,才能真正實現對楹聯文化的地方性保護[5]。
既然地方認同包含了地方居民的信念、偏好、情感和價值觀,那么提高這些內涵就能相應相提高人的地方認同。地方參與是提高的手段和途徑。地方參與的主體在于居民,是一種自下而上的參與方式?;罩蓍郝撌且环N地方文化,它的保護與發(fā)展需要作為地方主體的地方居民自覺參與,需要地方居民投入自己的情感、信念、行為和其它資源。對于徽州楹聯文化的保護來說,實現地方參與可以從以下兩點考慮。
1、提高地方居民的價值感知
徽州楹聯保護不夠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當地居民對其價值認識不足,因此可以從提高居民價值感知的角度來提高居民的歸屬感和和依戀感,從而提高居民對楹聯的保護意識。應重視采取一系列措施進行楹聯文化知識的宣傳教育和普及,讓當地居民充分了解楹聯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和文化價值。提高當地居民通過參與其中肯定自己是地方主人的存在感,從而喚起居民的歸屬感和自豪感,增強保護楹聯文化的意識。當地政府和一些第三方組織可以采用一些形式簡單、通俗易懂的形式,具體可以概括為三種形式。
第一類是開展弘揚楹聯文化的民間文藝活動。可以通過“演楹聯文化故事”、“講楹聯文化傳說”等當地居民喜聞樂見、易于接受的形式,使當地居民提高歸屬感和價值感。如宏村有副楹聯“快樂每從辛苦得 便宜多自吃虧來”,就是講清康熙年間績溪縣有個叫洪金有的人和妻子做生意,依靠勤勞和讓利贏得了聲譽,做大了生意的故事。類似這樣的楹聯和故事在徽州大地數不勝數,這些都是很好的開展楹聯文化民間文藝活動的素材。
第二類是組織參觀展覽等觀賞活動??梢酝ㄟ^開發(fā)建設楹聯文化主題街區(qū)、楹聯博物館、楹聯公園、楹聯文藝茶館等會展、文旅形式,使楹聯成為雅俗共賞、被地方居民了解和認可的文化形式。如徽州文化生態(tài)保護試驗區(qū)核心區(qū)之一的黟縣就建立的“徽州楹聯傳承基地”,選用一些有代表性的楹聯在一些古祠堂擺放懸掛,免費對社會開放,讓地方居民和旅游者更好地見證楹聯的獨特魅力。
第三類是舉辦講座、開發(fā)校本課程等課外講堂式教育。地方參與還應注重開發(fā)地方青少年的楹聯文化力量??梢詫⒁恍┧囆g課和歷史課的某些內容,搬到古建筑或楹聯集中的地方開始。也可以通過開發(fā)校本課程,利用學?!吧倌陮m”、第二課堂等形式宣傳、講授楹聯文化的相關內容。通過參觀和學習,學生們對講求對仗、平仄韻律的楹聯歷史知識會有系統地了解,有助于他們從小樹立自豪感,文化遺產保護意識也得以提高。在這種潛移默化的熏陶下,文化遺產保護意識深人人心。
2、保障地方居民與政府對話渠道暢通
現今在文化遺產保護決策和實施過程中,地方居民與政府的對話主要表現在兩個環(huán)節(jié)上——征詢意見和監(jiān)督反饋。雖然政府也通過聽證會、論文會、在官方網站發(fā)布公示等形式讓地方居民參與文化遺產保護,但實際上很多都是只有極少數地方居民參與,而且這種參與很多都是表面和形式上的,當地居民的意見和建議并不能真正影響政府的決策,從而削弱了地方居民參加文化遺產保護的積極性和主動性。
徽州楹聯是一種公共文化,在開發(fā)保護的過程中,尤其是外來投資開發(fā)時,地方居民有相應的參與渠道、有發(fā)言權,能將自己在文化遺產保護問題上的意見和建議轉化為實際的參與行為,才能提高地方居民的獲得感和歸屬感,增強地方認同感[6]。對此,可以借鑒意大利的做法,凡涉及到文化遺產保護范圍內的重大活動或事宜,政府必須取得地方居民或有關社團組織的同意。這可以增強居民的認同感和主人翁意識,積極為文化保護獻言獻策。在地方居民主動積極參與地方文化保護方面,廣東省走在全國的前列。據不完全統計,廣東省目前已有歷史文化保育組織34個。這些文化保育組織的發(fā)展動力就是來自地方認同,當地居民對文化的保護從政府、專家的呼吁到自發(fā)自覺地參與,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如2010年廣東省要拆“恩寧路”,廣州高校學生和青年聯合各保育組織,以采訪記錄、影像資料、調查訪談等方式向政府遞交意見書,要求保衛(wèi)“恩寧路”,在他們的推動下,現在恩寧路從為廣州歷史文化保護街區(qū);2013年多個保育組織反對開發(fā)商強拆金陵臺,促使政府對開發(fā)商進行處罰。等等這些行動,充分證明只要居民地方認同感增強,文化保護進程將大大加快。在文化遺產保護的道路上,徽州地方居民也慢慢開始發(fā)揮自己的力量。2017年8月歙縣坑口鄉(xiāng)陽坑村王氏宗祠的部分舊材料和構建在網上拍賣引發(fā)爭議,引起當地居民和廣大網民的抗議,結果拍賣被停止。這些都是地方居民與政府間文化保護渠道暢通帶來的益處。
作為徽文化優(yōu)秀代表的楹聯文化,即反映了徽文化的政治、經濟、文化價值,也體現了現代人們的文化和精神追求。從地方認同出發(fā),激發(fā)地方居民的歸屬感和自豪感,提高地方居民地方參與度,是徽州楹聯文化保護的思路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