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玲/重慶工商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紅樓夢》雖然人物眾多、頭緒紛陳,但作者依然能有條不紊地將各情節(jié)娓娓道來,使全文看起來前后呼應、渾然一體,這既歸功于作者強大的文字駕馭能力,同時也得力于《紅樓夢》自身的網狀敘事結構。在《紅樓夢》中,故事情節(jié)雖然頭緒萬千,但卻都和寶黛薛愛情悲劇這一主線、四大家族尤其是賈家的盛衰這一副線有直接或間接的聯(lián)系,于是就由很多大的網眼再生發(fā)出許多小的網眼,人物的悲喜遭遇、四大家族的興衰變化就在這大網眼和小網眼中體現(xiàn)出來。著名紅學家哈斯寶在《紅樓夢新譯》的點評中用“結紐”這一概念表達了相同的觀點。他認為“馮紫英家請客”這一情節(jié)是“實在的結紐”,具體而言,“第七回中李嬤嬤說要把襲人‘拉出去配一個小子’,是本段的前文。第四十回上,‘弄得個襲人真無死所’,是本段的結尾”,“嫁給琪官兒的事,豈可平平淡淡寫過,便在本回連結定局。在本回連結定局,又豈可使琪官兒平平易易地同寶玉見面,于是由馮紫英出場接引?!惫箤氄J為,在馮紫英酒席上,蔣玉菡行令時的酒底是“花氣襲人知晝暖”,此句一出,既暗合前文,又“連結定局”,提示和安排了襲人嫁給蔣玉菡的結局。由此可見,“結紐”和“網眼”一樣,引導和規(guī)定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方向,人物的悲喜的遭遇就在這其中體現(xiàn)出來。
如毛宗崗《讀三國志法》中所言,“《三國》敘事之佳,直與《史記》仿佛,而且敘事之難則有倍難于《史記》者,《史記》各國分書,各人分載,于是有本紀、世家、列傳之別。今《三國》則不然,殆合本紀、世家、列傳而總為一篇”,一方面,《三國演義》采取了編年體和紀傳體相結合的敘事結構,以時間發(fā)展為經,以人物和事件為緯。另一方面,《三國演義》也有創(chuàng)新的一面,也就是“合本紀、世家、列傳而總為一篇”,通過敘述重大歷史事件的方式,使各相關人物都在其中展現(xiàn)出來,合為一個敘述整體,使之“相聯(lián)屬”,而不是將各人物分開,獨立敘述。
正如金圣嘆在回前總評所言,《水滸傳》“以瘟疫為楔,楔出祈禳;以祈禳為楔,楔出天師,以天師為楔,楔出洪信;以洪信為楔,楔出游山;以游山為楔,楔出開碣;以開碣為楔,楔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他認為《水滸傳》的作者大量地運用了楔引法來建構總體情節(jié),用一個事件或人物的出現(xiàn)引出另一個事件或人物的出現(xiàn),使得全書的情節(jié)得以持續(xù)進行下去,因此這種方法具有著較強的因果聯(lián)系。如果把敘事序列視作敘事文學作品的基本組成單位,那么楔引法就可以形象地闡述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敘事序列前后連接,第一個序列的最后一個功能又是第二個序列的第一個功能,表現(xiàn)出一種首尾接續(xù)式的復合序列。
《紅樓夢》脂硯齋評點非常重視穿插法,如其在第27回寫黛玉不理寶玉,來園中找中姐妹作餞花會;“由不得從后面追了來”。寶釵、探春“見黛玉來了,三個一同站著說話兒。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好?整整三天沒見了。’”脂硯齋認為這段“橫云斷嶺,好極,妙極。二玉文字原不易寫,《石頭記》得力處在茲”,因為“若無此一岔,二玉和合,則成嚼蠟文字”,若曹雪芹真的將賈寶玉追上林黛玉后的二人對話寫出來,倒缺乏了含蓄蘊藉之味,也很難寫得精彩絕倫,倒不如留白,給讀者留下想象空間。
穿插法在毛宗崗《讀三國志法》中也被稱為“橫斷云嶺法”,指的是主要線索猶如山脈連綿,插敘的事件宛若云間白云,從而產生似斷實連、形斷神連的藝術效果。如《讀三國志》中所言,“如三氣周瑜,六出祁山,九伐中原,此文之妙于斷者……文之長者,連敘則懼其累墜,故必敘別事以間之,而后文勢乃錯綜盡變”,作者在描寫一段時間跨度比較大的故事情節(jié)的過程中,在其間開辟了一條岔路,插入其他的支線故事,使之對這段時間跨度較長的故事情節(jié)起到補充、調節(jié)的作用,顯得小說行文節(jié)奏收放自如、跌宕有致,避免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到拖沓無味。
伏線法指的是小說后邊寫到的人物和事件在前邊要有所提及,而前邊所提及的人物和事件則要在后邊有交代和呼應,使文章機構更加嚴密緊湊,“人情物理一絲不亂”。金圣嘆的《水滸傳》評點中的“草蛇灰線法”與伏線法的功用很相似,“如景陽岡勤敘許多‘哨棒’字,紫石街連寫若干‘簾子’字等是也。驟看之,有如無物;及至細尋,其中便有一條線索,拽之通體俱動?!痹诮鹗@看來,作者多次提及“哨棒”,是為了與后來武松“掄棒打虎”、“棒折兩截”的情節(jié)相呼應,提醒作者注意“哨棒”。同樣地,作者多次寫到“簾子”也是為后來潘金蓮叉簾子時,不小心將叉竿落在西門慶頭上的這一情節(jié)埋下伏線,達到“伏脈千里”,助推情節(jié)發(fā)展、增加情節(jié)內在聯(lián)系的目的。
照應關鎖法指的是作者在小說的構思過程中,以兩個或以上涉及的人物不同,但相似性較大的情節(jié)分別安排在小說的開頭、中間、結尾處而形成的一種結構方法,這種方法能達到相似情節(jié)彼此呼應的效果,同時也能使小說作者想表達的某種觀念以及價值取向貫穿于全文。
這一方法是毛宗崗在《讀三國志法》中提出的,他認為,“《三國》一書,有首尾大照應、中間大關鎖處。如首卷以十常侍為起,而末卷有劉禪之寵中貴以結之,又有孫皓之寵中貴以雙結之,此一大照應也……照應既在首尾,而中間百余回之內若無有與前后相關合者,則不成章法矣。于是有伏完之托黃門寄書,孫亮之察黃門盜蜜以關合前后…凡若此者,皆天造地設,已成全篇之結構者也。”同時,“作者之意自宦官妖術而外,尤重在嚴誅亂臣賊子,以自附于《春秋》之義?!庇纱丝梢?,毛宗崗認為《三國演義》的作者以漢靈帝倚信十常侍這一情節(jié)放在小說開頭,又以劉禪、孫皓均寵幸宦官一事安排在小說結尾,是為了小說情節(jié)的前后照應,同時,為了讓這種照應顯得更明顯,中間又以伏完委托宦官寄信、孫亮察覺宦官盜蜜等相似事件安排在小說中部,使小說前后顯得渾然一體。最重要的是,毛宗崗還認為這種結構方法是《三國演義》的作者繼承了《春秋》“嚴誅亂臣賊子”這一懲惡勸善思想的集中表現(xiàn),充分展現(xiàn)了《三國演義》作者以修史的方法來作長篇小說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