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昌
宋朝文人施德操的筆記小說《北窗炙輠錄》卷下,記載著一個“賣餅者吹笛”的故事,大有深意。
小巷里有人以賣餅為生,以吹笛為樂,“僅得一飽資即歸臥其家取笛而吹”。他的鄰居是一個富人,有一天對他說:“賣餅善矣,然囊中不馀一錢,不幸有疾患難,汝將何賴?”賣餅者被說動了,富人于是拿出一千緡錢作為本錢,讓賣餅者把買賣做大?!凹板X既入后,遂不聞笛聲矣。無何,但聞籌算之聲爾?!钡崖曂#I算聲起,賣餅者大悔,急忙取錢送還給富人。于是重操舊業(yè),再去賣餅,明日,“笛聲如舊”。
這位賣餅者以吹笛為樂,倒讓我想起豐子愷寫過的一篇散文《吃酒》。文中寫道:“每見一中年男子在湖邊垂釣,他釣的不是魚,而是蝦。釣鉤上裝一粒飯米,掛在岸石邊。一會兒拉起線來,就有很大的一只蝦。釣得了三四只大蝦,他就起身走。豐子愷問他:‘何不再釣幾只?他笑著回答:‘下酒夠了?!?/p>
前有賣餅者吹笛為樂,后有釣蝦者以下酒為度,一樣的有趣,一樣的意味深長。物質財富固然可以帶來精神快樂,但是一旦無度,卻會削弱一個人感知快樂的能力,陷入一種“汲汲”的困境之中。賣餅者雖僅得一飯之資,卻在笛聲中神清氣閑;釣蝦者雖然只有三四只,但下酒已經(jīng)足夠。反觀當下,許多人在財富的追逐中失去了自我,甚至走火入魔,傾家蕩產(chǎn)、身陷囹圄而不悟,許多貪官的落馬軌跡足以令人聳然一驚。此時連個人自由都成為奢望,何有快樂可言?不要讓自己的欲望沒有節(jié)制地瘋長,沒有節(jié)制的欲望不僅不會帶給自己快樂,而且會把自己帶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1980年,美國《新難民法案》通過。紐約水牛城收容所里的512名難民因此成為美國合法公民。25年過去了,法學博士霍華德·休斯對512人進行了細致的調查。他發(fā)現(xiàn),這群人經(jīng)過自己的努力,將近一半的人成為美國的中產(chǎn)階級。但是他們普遍感到并不幸福,有的人從來沒有感到過快樂。調查中,一位在邁阿密的水產(chǎn)商由開始的一間店鋪發(fā)展到了連鎖店。為了與對手競爭,20年來,他沒有休息過一天,更沒有一次外出度假。
在長達730頁的調查報告中,霍華德歷數(shù)每個人的生活狀態(tài)。報告提交到美國國會,并迅速移交到美國移民部。512名原水牛城的難民都收到了一本小冊子,封面上寫著:一個窮人成為富人之后,如果不及時修正貧窮時所養(yǎng)成的貪婪,就別指望跨入幸福的境界。
“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比送驗樨澙罚屪约菏冀K處于焦灼和不安之中。股市上賺到了第一桶金之后,就會想到還有第二桶、第三桶,以至無窮。直到有一天,因股市崩盤而傾家蕩產(chǎn)之時才知道是自己的貪婪讓自己無法停下匆匆的腳步,正所謂“欲壑難填”。蘇格拉底有一次參觀完貨物琳瑯滿目的市場之后感慨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那么多東西我用不到!”倘若把蘇格拉底換成一個個落馬的貪官,答案也許恰恰相反,他會說:“這世界上有這么多好東西我還沒有呀!”
《增廣賢文》有言:“良田萬頃,日食三升;廣廈千間,夜眠八尺?!币粋€智慧的人一定要弄清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面對各種各樣的誘惑,面對花花綠綠的世界,經(jīng)常想想蘇格拉底的話不無益處:“許多東西是我不需要的!”正如一位理財師所說:“夠了,這就是幸福!”
善笛的賣餅者是智慧的,在籌算聲里幡然醒悟,所以才有后來的“笛聲如舊”。唯愿這笛聲能夠穿越千載,回落在物欲繁盛的今天,讓我們的心靈變得自在而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