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
總有人問我是不是“吃貨”,其實我不明白“吃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想方設法地吃?”“是啊?!薄澳悄憔褪浅载??!?/p>
我猶猶豫豫,總覺得難道不是大家都這樣嗎?
這問題總在我心頭縈繞:“到底怎么樣才算是吃貨呢?”今天突然想起,如果吃到哭,應該就真的叫吃貨了吧?
頭一次吃到哭,在初中。我和哥哥弄了一大筆錢,起碼五十塊,我們決心要好好吃頓烤肉串。我們家在縣城,縣城里那時只有一條大街,在大街最繁華的,布滿了大排檔和燒烤的路口,有一家傳奇肉串。老板娘瘦瘦小小,笑容可掬。
我們倆打賭,賭誰更能吃辣。自然要去那個阿姨家,因為只有她能放下去幾罐子辣椒粉。肉串大概小手指那么粗,但一層層撒上我們要的辣椒粉以后,差不多有大腳趾那么粗。
為了躲爸媽,我們倆躲到家里一處還沒動工裝修的空房子里,里面只有沒鋪褥子、光著床板的床和一張桌子。我們并排端坐在床上,對著面前堆積如山的火紅肉串??赡苁怯捎诳諘鐚庫o,氣氛非常肅穆。
我和哥哥你一串我一串,嚴格按照競賽規(guī)則吃了起來。勞模阿姨放的辣椒半點不摻假,非常辣。不知不覺間我倆都成了淚人兒,不往嘴里放肉串時,就把舌頭拖到外面乘涼。我默默地打著轉(zhuǎn),想找個缸子接自來水喝,但是沒有。我哥神情凌亂地直接走到自來水邊,嘴巴湊上去接水喝。
其實在開始流淚時,我們倆的肉體就已經(jīng)垮了,蹲在龍頭邊,一邊吃一邊用自來水沖嘴,靈魂也加入了搏斗。風度,已經(jīng)退居二線。靈魂的搏斗是靜默的,這種靜默一直持續(xù)到我們的眼淚和鼻涕滂沱,拖著的舌頭也在往下滴口水。
我看著自己的胳膊和肚子起了一道道鞭痕一樣的東西,紅紅地鼓起來。我轉(zhuǎn)身去看哥哥,發(fā)現(xiàn)他胳膊上也是?!案?,哥,看你胳膊!”
他轉(zhuǎn)過來盯著我:“你臉上也是!”
“你臉上也是?!蔽艺f。
然后我們又咬緊牙關,各自蜷起來,不能嚎啕大哭真是太難過了。
這個比賽的意義可能在于我這輩子第一次意識到了胃的存在。畢竟那時候我才初中,他也才高中。那么年輕,如果不作死的話,總要推遲幾年才知道胃在哪里。
我們倆也不總是處于競技和對抗狀態(tài)。家里剛剛買冰箱時感覺這玩意兒太新鮮了,在家就能做冰棒!我倆天天鬧著做冰棒吃冰棒,終于真的惹怒了我媽媽。她煮了一大鍋綠豆湯,把家里所有能塞進冰箱的容器都灌上了綠豆湯做成了冰棒,冰棒盒、冰格,大小杯子,滿滿一冰箱冰棒。
“你們倆,今天要把這些冰棒全吃光!”媽媽說完就去上班了。
媽媽下班時,哥哥躺在床上用被子裹著身體,一邊瑟瑟發(fā)抖地吃著冰棒,一邊吩咐我:“妹,你這次去給我拿個小的……”
“這是什么意思?”媽媽問。
“哥哥說他要儲存熱量!所以躺著!我吃不下了媽媽!”我回答。
強權之下豈有完卵,但哥哥保護了我!那次哥哥吃到發(fā)燒,我沒事兒,有哥哥真好!
再一次吃到哭是長大去外地念書之后。從火車站到家,媽媽已經(jīng)準備了早飯,讓我吃了再睡。那頓早飯里有白粥,一碟干煸土豆絲,還有一碟炒的腌蘿卜干。媽媽做蘿卜干,是用最小的圓蘿卜切的,這樣可以保證每片都有最脆的蘿卜皮。一片一片擺在竹籮上曬干,曬干以后用油炒熟密封,等到要吃時,用切碎的干辣椒和小蝦米一起炒入味。她一定早早就起床準備了,而蘿卜干已被放涼,如果不涼是不夠脆的。
可能我太餓了,可能隱隱約約的小蝦米太香了,也可能那一小碗辣辣的蘿卜干樣子太美了,也可能突然感到離家太久了……我把粥推到一邊,蘿卜干拉到懷里,還沒明白為什么,眼淚就滾滾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