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利
摘要:本文主要考察河南淇縣方言中“擱+L”的進行體標記用法,闡述了“擱+L”由處所結(jié)構演化為進行體標記的語法化過程,通過對“擱+L”進行體用法的具體分析,認為“擱+L”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進行體標記,尚處于向體標記語法化的過程中。
關鍵詞:淇縣方言;“擱+L”;進行體;語法化
淇縣隸屬于河南省鶴壁市,位于豫北,其方言劃歸晉語區(qū)邯新片(侯精一,1999)。進行體是指在說話時間點,動作行為、狀態(tài)或事件正在進行中,普通話中主要由“在”“正”“正在”和“著”表示進行體,淇縣方言中的進行體結(jié)構主要有:“正+V/A+嘞”、“在+(N/L)+V/A+嘞”、“擱+N/L+V/A+嘞”、“V/A+著+嘞”等。其中,“L”是指處所指示代詞,在淇縣方言中用“這兒”[tsai42]和“那兒”[nbiRI42]表示,“N”表示處所名詞,“嘞”[1?!盷是語氣詞,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呢”。
近年來,學界對“擱”的語法化現(xiàn)象較為關注,但鮮有人分析“擱”在方言中表示進行體標記的用法。在淇縣方言中,“擱”可以跟處所指示代詞“這兒/那兒”連用修飾后面的謂詞,表達進行體意義,其經(jīng)歷了由處所結(jié)構向進行體標記虛化的過程,且可以表示時體標志。處所結(jié)構語法化為進行體結(jié)構的現(xiàn)象是普遍存在的,但其表示時體的用法是極少見的,對于淇縣方言中進行體標記“擱+L”的研究有一定的價值意義。
一、“擱+L”的語法化歷程
語法化通常是指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轉(zhuǎn)化為無實在意義、表語法功能的成分這樣一種過程或現(xiàn)象。淇縣方言中的“擱+L”修飾謂詞時,經(jīng)歷了從表處所遠近到表進行體意義的語法化過程,其中伴隨著“這兒/那兒”指示處所功能的弱化、語義虛化或脫落。其語法化歷程表現(xiàn)為:表實際處所一既表示處所又有進行體特征一表時體標志。
(一)“擱”“這兒”“那兒”的用法
淇縣方言中的“擱”保留著入聲,讀音為[Kei?”],另還有讀音[Kf'13]。(1)讀[Kr“3]時:表放置義,給書包擱桌上了。(2)讀[Kr“3]或[Kei?”]都可以:①表處所源點,他擱從城里來嘞。②表假設,擱要是你你也不一定會。③介引處所、時間,相當于介詞“在”,如:我擱街上玩嘞(表處所);要是擱過去,這點兒糧食可值錢嘞(表時間)。
淇縣方言中用“這兒”和“那兒”表示處所指示代詞,二者在空間上有遠近之分,一般情況下:“這兒”表示空間上的近指,指代較近的處所;“那兒”表示空間上的遠指,指代較遠的處所,如:這兒是俺家,那兒才是她家,俺兩家有段兒距離嘞。
(二)“擱+L”表處所
“擱+L”表處所時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在“擱”和“這兒/那兒”之間,加上表處所的名詞或名詞性詞組。例如:
(1)今兒個擱村口兒這兒表演嘞。
(2)甲:我擱人民廣場這兒轉(zhuǎn)嘞。
乙:你擱人民廣場那兒轉(zhuǎn)啥嘞?
甲:看人家跳廣場舞嘞。
例(1)中的“這兒”指的是說話時說話人正處于的位置——“村口幾”,例(2)中的“這兒”“那兒”都指代“人民廣場”這個地方,對于說話者甲來講,“人民廣場”是近的,所以用近指代詞“這兒”表示,對于說話者乙來講,“人民廣場”是遠的,所以用遠指代詞“那兒”表示,二者都是指“轉(zhuǎn)”這個動作發(fā)生的場所。
另一種用法是直接用“擱這兒/那兒”表示處所,“這兒/那兒”重讀,有時還伴有身勢指示。這時的“擱這兒/那兒”是表示實際處所意義的介賓結(jié)構,例如:
(3)擱這兒有啥好玩嘞,還不勝表比較去圖書館瞧書嘞。
(4)擱那兒有啥好玩嘞,還不勝表比較去圖書館瞧書嘞。
(三)從表處所到既表示處所,又有進行體特征
當“擱+L”中的“這兒/那兒”不讀重音,語流上顯得更為連貫輕弱,且動作的主體非第一人稱,這時“擱+L”就不僅僅是表處所的介詞結(jié)構,而是含有處所遠近意義的進行體標記。這種情況下,“擱+L”中的指示代詞“這兒/那兒”的遠近指意義并沒有消失,但其處所義變得模糊,需要通過語境確認,展現(xiàn)出“擱+L”由表處所向既表處所又有進行體特征轉(zhuǎn)變的語法化過程。例如:
(5)恁別擱這兒亂吵鬧了,不著有人正睡嘞?;蛘撸喉e擱那兒亂吵鬧了,不著有人正睡嘞。
(6)你擱這兒笑啥嘞,啥事陣[tS31151]這么開心呀?;蛘撸耗銛R那兒笑啥嘞,啥事陣[tson5']這么開心呀。
上面兩個例子中,說話人與“恁/你”在空間位置上沒有任何變化,說話人如果覺得“近”就用“擱這兒”,覺得“遠”就用“擱那兒”,完全由說話人感覺自己與事件的關注程度決定,時空關系之間發(fā)生一定的變化,動作在時間上的進行義開始凸顯。例(5)(6)中的“擱這兒”“擱那兒”,在實際交流過程中就含有了說話時“亂…‘笑”的動作正在進行中的意義。這時的“擱+L”已經(jīng)是表示動作正在進行的形態(tài)標記,但是尚未完全語法化為時間上的進行,仍帶有一些空間上或者心理上遠近的對比。
(四)“擱+L”表時體標志
隨著“擱+L”繼續(xù)語法化,在描述第一人稱正在進行的動作時,其空間上表遠近的意義消失,進而轉(zhuǎn)指動作進行的時間,空間上表近指的“擱這兒”轉(zhuǎn)指時間上的近指即現(xiàn)在,空間上表遠指的“擱那兒”轉(zhuǎn)指時間上的遠指即過去,其與體特征相結(jié)合,就形成了淇縣方言里的時體標志,即現(xiàn)在進行體“擱這兒+V/A”和過去進行體“擱那兒+V/A”。
由于第一人稱表遠近指示有其特殊性,即空間上的近指與說話人合而為一,說話人以外的都是遠指,這種遠近完全兩分使得“擱+L”在第一人稱中實現(xiàn)向時體標志的轉(zhuǎn)換。這樣,淇縣方言謂詞的進行就有了“現(xiàn)在進行時體”和“過去進行時體”的用法,例如:
(7)我擱這兒瞧熱鬧嘞。
(8)伢[jEC42]人家擱這兒難受嘞。
(9)俺口[tGj324]幾個人擱這兒正吃嘞。
(10)我擱那兒玩嘞,沒盱顧有人過去。
(II)你咋一直催嘞,不著伢[[i∞”]人家擱那兒打扮嘞。
(12)俺口[tGj324]幾個人擱那兒瞧鬼片嘞,結(jié)果不著誰喊了一聲,嚇得都不敢瞧了。
從以上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出例(7)~(9)表達的是現(xiàn)在進行體,表示說話時動作狀態(tài)“瞧”“難受…‘吃”的正在進行;例(10)-(12)表達的是過去進行體,主要是復述發(fā)生過的事件,可見“擱那兒”在時范疇上有一定的限制,鄰近的方言如安陽話里,第一人稱經(jīng)歷事件的進行體也有類似的時范疇限制。
二、“擱+L”的進行體標記用法分析
淇縣方言中的“擱+L”表示進行體意義時,主要有以下幾種用法:
(一)“擱+L”必須要跟“嘞”搭配
淇縣方言中的“擱+L”必須要與“嘞”共現(xiàn),協(xié)同來表達進行體意義,我們可從文章所舉例子中看出。句中的“嘞”是表示進行體的結(jié)構助詞,起到了完句作用,不能省略,可以放在句尾單獨表達進行體意義,其使用有一定的語境限制,一般只出現(xiàn)在對話中,例如:
(13)-你擱那兒弄啥嘞?
——寫作業(yè)嘞。
“擱+L”還可以和進行體標記“正”“著”搭配使用,雖不具有強制性,但其搭配使用時,表達的進行體意義更為強烈。
(二)“擱+L”后接動態(tài)性謂詞
進行體與其所粘附的謂詞關系密切,“擱+L”表示進行體標記時,要求謂詞必須具有動態(tài)性,其后修飾的動詞一般為動作動詞,還可以是動態(tài)性更強的狀態(tài)動詞,如“粘、穿、掛”等,不可以是屬性關系動詞(是、等于)或瞬間動詞(死,醒)?!皵R+L”修飾形容詞時,只有少部分含有動態(tài)變化過程的形容詞可以進入,如:“忙、急、煩”等。
(三)“擱”不能直接修飾謂詞
淇縣方言中的“正”和“在”表示進行體意義時,可以直接修飾其后的謂詞,“在”后面也可以搭配處所指示代詞或處所名詞,而“擱”在句中不能直接修飾謂詞來表達進行體,必須要搭配處所名詞或處所指示代詞。例如:
(14)他正著急嘞。(正+A+嘞)
(15)小妮兒在哭嘞。(在+V+嘞)
(16)小妮兒在門口兒哭嘞。(在+N+V+嘞)
(17)小妮兒在那兒哭嘞。(在+L+V+嘞)
(18)*我擱吃嘞。*他擱忙嘞。(擱+V/A+嘞)
(19)他擱圖書館學習嘞。(擱+普通名詞+V+嘞)
(20)俺媽擱廚屋做飯嘞。(擱+方位名詞+V+嘞)
(21)他擱那兒玩嘞。(擱+L+V+嘞)
以上例子中,除例(18)外都可以表達謂詞所示動作的正在進行,例(15)-(17)中的進行體結(jié)構不同,但都表達出“小妮兒正在哭”的含義。例(19)-(21)中動作行為所依賴的處所義經(jīng)歷了由實到虛的變化,有具體、抽象、模糊、丟失等不同的表現(xiàn),空間性逐漸弱化,進而強化了整個句子的進行體意義。
(四)“擱那兒”比“擱這兒”語法化程度高
在表達進行體時,“擱那兒”的語法化程度高于“擱這兒”。首先,“擱那兒”可以在表達虛擬語氣的句子中表示進行,在時間上沒有過去現(xiàn)在將來之分,事件也處于未然狀態(tài),因此其表示的進行體意義更加虛化。其次,“擱那兒”還可以用來指代較近的處所,但是“擱這兒”卻不能與表示遠處的處所詞連用。例如:
(22)這兒擱那兒表演嘞。
(23)*外頭擱這兒下下雨嘞。
通過對“擱+L”表進行體用法的分析,可以看出其尚未完全語法化為進行體標記。“擱+L”在表達進行體意義時,必須要搭配具有體標記用法的“嘞”;“擱”不能直接修飾其后的謂詞成分,且對其有一定的限制;“擱”與處所指示代詞“這兒/那兒”搭配時,表達的進行體語法化程度不同。
三、結(jié)語
世界上很多語言的進行體標記都源自處所詞,具有指代功能的處所詞由空間意義過渡到時間意義,這是漢語體標志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淇縣方言中進行體標記“擱+L”也正是對這一規(guī)律的證明,但其尚處于語法化的過程,還沒有完全發(fā)展成為體標記,這種處在語法化過程中的準標記,有助于考察探究進行體標記的發(fā)展過程,值得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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