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連生

兒子和孫子

老人比較孤獨，其實也不是孤獨，用農(nóng)村的話說叫作“單調(diào)”。自打老伴兒去世后，就一個人在家與電視為伴。因為聽力有點障礙，所以就把電視聲音放得很大，越是這樣，就越覺得耳朵不好使。為此，兒子和孫子幾次動員他去城里住，老人卻說什么也不去，說我生是農(nóng)村的人，死是農(nóng)村的鬼，到城里會憋死我的。想讓我多活兩年，就打消那個念頭好嗎。兒子、孫子說農(nóng)村多少不比城里，環(huán)境質(zhì)量不說，就出行、風景、購物方面，城里都是一流的選擇。那里條件好，吃住上檔次，又有品位。兒子是個老板，經(jīng)濟實力自然不必說。孫子也在城郊念書，大禮拜有空便去看一眼老人。到了鄉(xiāng)下不管好吃賴吃，孫子都要蹭一頓，有時用積攢下來的錢給老人買點什么，至于買什么或買與不買，老人自然不會挑，在老人眼里，老兒子、大孫子那就是命根子，尤其是孫子，老人不但不會讓他破費，手頭寬裕時還貼補貼補，反正，孫子的意思老人十分清楚，叫作“瓜子不飽暖人心”，或多或少是點意思，言外之意說是與老人同樂，其實也就是發(fā)個賤，討老人歡心。

兒子幾乎整天忙得不可開交，開工、建設(shè)、檢查、驗收……之后又開工、建設(shè)、檢查、驗收，在老人的腦子里，這幾個節(jié)點幾乎背得滾瓜爛熟，還有什么工程有瑕疵，甚至不合格返工等等，一系列的緊箍咒。因為兒子是總經(jīng)理，哪一項離開他，他都覺得不放心，怪只怪自己小學(xué)文化，忙起來比較吃力。那會兒，老人極力敦促兒子好好讀書，將來會有用處的，怎奈兒子脾氣特別犟，只是占腦瓜兒靈，才悟上這一行，弄得現(xiàn)在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沒辦法，只好使用善意的謊言來打發(fā)這顆熱切的心。有幾次，老人約他吃個便飯，兒子口頭答應(yīng)后突然又說有應(yīng)酬，害得老人把孫子和孫子的一幫朋友叫去，總算沒有浪費。也許是老人在農(nóng)村待的時間較長的原因，一見誰家扔飯菜，老人就心疼，甚至跺跺腳之后久久不愿離去。老人的皺紋添得好快，快七十的人了，長相看上去比實際還要著急，老人自己也納悶兒，為什么呢？思前想后，始終找不出道理。

時光真的好快，樹葉從綠到黃，又漸漸地變得枯萎。

半年多過去，老人期盼的日子始終沒有到來，于是老人眼里噴火一樣。怎么兩代人中間會有代溝呢？不應(yīng)該的呀！難道……老人抓起電話，照著本子撥通了兒子的手機。

“喂，是孝孝嗎？”

“你是……”兒子還沒聽個究竟，就反問一句。

“知道我是誰嗎？”

“啊……聽出來了，是您老，真不好意思！”

“還在忙?。∧怯枚渎犅犅暰托辛恕?/p>

“什么都別說了，放心！我今天高低回去，看看您老……”兒子想說好長一段時間沒回去了，確實應(yīng)該看看您了，可說了半截又咽了回去。唉！這該死的工作，這該死的工程，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對了，別說了，千萬不能讓老人再失望了，他想。

老人簡單地做好了飯菜，坐在窗外屋檐下耐心地等，他知道兒子年輕那會兒雖然脾氣犟，但從不食言，指哪兒打哪兒，現(xiàn)在忙了，不同了，不能刻意要求什么。要不，給孫子打個電話？對，也許孫子差不多能過來一趟……

點燈時分，老人把凳子搬進屋里，打開燈，他這才想起孫子今天恐怕也來不上了，因為每次孫子再忙也都給回個電話，今天莫非……想到這，老人就執(zhí)著地坐在電話旁等，希望能有突如其來的驚喜，可是等了半天，那電話一點動靜也沒有。難道電話壞了？還是……老人第一感覺是電話在捉弄自己，急忙抓起電話放到耳邊，好半天，除了耳朵里隱約傳來滴滴的正常響聲之外，并無半點雜音?！斑@……”老人無奈地搖了搖頭，轉(zhuǎn)身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對著鏡子輕輕一碰，把滿滿一杯老白干統(tǒng)統(tǒng)倒進干澀的嗓子眼兒里。

一陣火辣辣的感覺過后，對面的鏡子里，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咳了兩聲，眼角和兩鬢頓時泛起了紅潤……

該死的愛好

讓柳主任老伴兒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老柳每逢雙休日搓麻將的愛好怎么會忘得一干二凈。

早先，老柳就有個愛好，雙休日閑著沒事，找?guī)孜桓敝魅未甏曷閷?。也不大耍，象征性地有個小小的輸贏，最多也就是幾十塊錢，不閃腰不岔氣的，工作之余消磨一下時間，健健腦。幾位副職也十分主動，電話一聯(lián)系，點卯就到，有說有笑，十分和氣?？梢赃@么說，在單位里，論老柳的人品，或者說人脈什么的，還說得過去。自打上個月，老柳不知怎的一下子來了個急剎車，說什么也不玩了。按理說，剛退下來更有閑暇，老伴兒又全程支持，偶爾還做點好吃的給改善改善伙食，甚至摸出瓶酒給他喝?？刹恢獮槭裁矗剿乇容^喜歡喝兩口的他卻以身體狀況下滑為理由頻頻拒絕。上個禮拜老伴兒陪著他到醫(yī)院查了查，什么肝膽脾胃腎、血常規(guī)、尿常規(guī)，甚至連骨密度及骨質(zhì)疏松也沒放過，結(jié)果都正常，沒病。這下，老伴兒心里也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一樣——七上八下。怎奈，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突然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就是家庭聚會時，他也比在任那會兒沉默寡言，心情低落。愛說愛笑又風趣的老柳一反常態(tài)，成為老伴兒和兒女心中的一個謎。

老伴兒記得老柳在任的時候，小趙主任、錢主任和孫主任仿佛比老柳玩得還膩，有時趕上飯局就在柳主任家搓一頓，喝酒不說，而且喝大酒、喝高酒，不醉不罷休，這些，她似乎習以為常了。誰知，老柳這一踩剎車，老伴兒倒不自在了。為了討老柳歡心，老伴兒決定雙休日給幾位副職打個電話邀一邀，聚一聚，也好給老柳一個驚喜。

這天，趁老柳不在屋里，老伴兒抓起電話，先撥通了小趙主任的號碼。

“喂，趙主任嗎？”

“是呀！你是……”

“啊！我是你柳嬸，能不能賞個光陪你叔麻兩圈……”

“啊，嬸！對不起，我這實在脫不開身呵，你說咱們啥關(guān)系呀？要是能脫開身，我百分之百……”

“那……算了！”

老伴兒思索了一下，又打給老錢。老錢的理由更充分，說是去市里辦事了，而且是公事，特急，得一兩天才能回來。老伴兒一跺腳，隨口一句：周末辦什么事？扯淡！

接著又跟孫主任聯(lián)系，孫主任更直接。

“嬸呀！按理說，我叔剛退下來，我應(yīng)該第一個到場，可是……最近我手頭緊得很，別怪我好嗎？再說，光我一個人去也沒用，是不？”

“怪什么怪，都是好朋友嘛……”

還沒等老伴兒的電話撂下，老柳不知什么時候邁步進了屋。一看老伴兒的臉，便略知一二，他搖了搖頭道：“是不是給他們打電話了？算了，我比你打得次數(shù)多，這該死的愛好，還是戒了的好！”

老伴兒瞅了瞅老柳，眼里噙著淚，不情愿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