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六年了,這些年我對母親的思念日益增長,經(jīng)常夢到母親——母親在老家,或是休閑散步,或是坐著閑聊,與抽煙的父親正享清福哩。
母親生于一九三三年農(nóng)歷五月初六,兄弟姊妹七人,她排行老大,僅讀了一兩年書就和大人一樣參加生產(chǎn)勞動了。母親心靈手巧,不知跟誰學的裁縫手藝,成家后更是里里外外地忙碌。她以裁縫為職業(yè),縫制衣服經(jīng)常熬夜熬到公雞叫頭遍。因為她加工的衣服合身、美觀,我們楊趙大隊的社員,附近的顏勒、吳勒,甚至更遠的張胡大隊的社員都會到我家做衣服,有時拿衣服的時間要排到二十天至一個月。加工費每件衣服也就幾角錢。為本生產(chǎn)隊社員做衣服是不收錢的,算出工,抵工分。至于如何抵法,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母親一生帶出十多名徒弟,有時甚至有兩三名徒弟在我家學手藝。父親雖是在外工作的公社干部,但工資不高,又抽煙,用母親的話說,只能“自糊自己”。我們兄弟姊妹穿衣吃飯、讀書上學主要靠母親做裁縫掙錢。
母親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在那艱難的歲月里,母親會計劃著過日子。生產(chǎn)隊分到的小麥、玉米等口糧根本不夠吃,夏天,母親會在門口小園里種上各種蔬菜,秋天會腌“酸菜”,做山芋干儲存在家里以備過冬。在最艱難的時期,母親還會熬制那難以下咽的酸漿稀飯。平時母親會養(yǎng)一兩頭豬、幾只羊,秋天還要磨山芋粉“漏粉條”賣錢買點糧食,補貼家用。那時候,我們最喜歡吃的是過年時母親做的“胡炸魚”(將面團放在油鍋里炸成的餅)。
勤勞家庭的生活是有規(guī)律的。母親是一家之主,對子女要求極嚴。母親明白“養(yǎng)兒不讀書,不如養(yǎng)頭豬”,常對人說:再苦再累也要讓孩子讀書。記得我小時候就因貪玩不肯學習而被母親拽著頭發(fā)痛打一頓,其他姊妹也因偷懶、不愛讀書等原因被打罵過。按照現(xiàn)在的標準,母親絕對有“虎媽”之嫌。正因為母親要求我們好好讀書,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恢復高考后的幾年里,我們兄弟姊妹五人中三人考上了大學、中專,端上了“鐵飯碗”,兩個人高中畢業(yè),也走上工作崗位,這在我們高渡鄉(xiāng)東南片幾個村是絕無僅有的,令人刮目相看。
母親不僅讓我們讀成書,還培養(yǎng)我們愛勞動的習慣。放寒假了,我們兄弟要早起迎著刺骨的寒風去拾糞;暑假里,要跟著姐姐冒著酷暑到洪澤湖邊割草。平時放學,還要挑豬菜、放羊,有一次弟弟竟產(chǎn)生要挑毒草藥死豬的想法。每天誰抬水做飯,誰刷鍋洗碗,母親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任何人別想偷懶。現(xiàn)在想來,勞動真有許多好處,不僅讓我們有了強健的身體,也磨煉了我們的意志。一個沒有經(jīng)過勞動歷練的人,是難以懂得生活真諦的。
母親愛學習。她天天收聽廣播,了解國內(nèi)外大事,家中特地花三十多元買了一臺大音箱收音機。母親憑著學習到的知識向群眾解釋“云騰致雨”之道,鼓勵大家多聽天氣預報,相信科學,不要相信連續(xù)下雨吃爛小麥,就是天老爺?shù)膽土P等。憑著自悟母親也能看報紙,寫出到我家做衣服的社員名字。一本裁剪書直到晚年還帶在身邊時常翻看,反復琢磨。
母親善待他人,知道人間甘苦。她借鄰居一瓢面粉,叫我們還人家時要多給些,堆到尖子。對于上門要飯的,她總會比別人家多給些,還要了解人家出來要飯的原因。做衣服剩余的布料,即使是一塊布頭,也要交還人家。母親同情貧苦的人,鄉(xiāng)親們有難事總愛和她商量,讓她想辦法,拿主意。母親明辨是非,過去農(nóng)村發(fā)生家庭、鄰里糾紛,雙方往往自愿到我家講理,母親常常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矛盾,雙方都能接受。母親有恩必報,曾幫我家蓋堂屋的二爹生病時,已在城里生活的母親還不忘經(jīng)常買點茶食去看望他。
六年前,母親病逝,我的心緒如潮般翻涌,在《祭母文》中寫道:“椿枝已折十一載,今朝萱草又摧枯?!蔽抑溃菏澜缟洗葢z溫柔的恩福是永遠沒有我們的份了,從此宇宙中有補不盡的缺憾,心靈上有填不滿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