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庫斯

那也是個三月天。

我的馬庫斯開花了。第一次

我驚詫于它微縮的美

探出的花蕊，嬌柔，有序。

不像我的生活，踏上

一條反方向的路。

我手足無措，死命拽住

失控的韁繩。

又是三月天。我的馬庫斯

一盆，兩盆，三盆……

都在開花。我的窗臺

裝不了，這盛大的花事。

而我，已被生活的利爪招安

學(xué)會做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

三月。馬庫斯。開花。

我細(xì)細(xì)嗅聞，像以往那樣。

天哪，一縷淡淡的清香

帶著微苦的后味。

是時候了，我該致敬——

向偉大的生活，及其龐大羽翼下

活著的，渺小的人。

圣誕東云

我的眼睛，記錄你的生長

分毫不差。像驕傲又患得患失的準(zhǔn)媽媽

體內(nèi)的小生命，是她的宇宙。

你自由地生長，像我的孩子

這看上去很和美。

在我的領(lǐng)地，我奉行平等

哪怕一莖草，一尾孔雀魚。

事情也會稍稍偏離軌道

我的孩子走向遠(yuǎn)方。蹺蹺板的一頭

砸在失落的地面。我想起

你的開花時節(jié)。我多么冷酷

親手剪下只開了一天的花枝。

花開花落，你的權(quán)利

旁落我手。我從沒一絲不安。

窗外，太陽又升起來了。

我的愧疚，一點(diǎn)點(diǎn)爬上來

或許，我們能重新開始——

你好，早安！

你們好，早安！

白番紅花

有的記憶，是埋在

地殼深處的祖母綠

黑暗中的疼痛，釋放于

光的切入。一張照片

恰如其分地出現(xiàn)

與春天有著一致的方向

吹向遠(yuǎn)方的草原

我知道，積了一冬的雪

悄悄融化，云杉默默返綠

雪崩的轟響，隱如天際的春雷

我虛構(gòu)了這么多

雪的線，羊的群，山的鷹

甚至整個那拉提草原

只為了，就要綻放的你

冰雪中的你——白番紅花

我體內(nèi)的礦床，擁有你

刺骨的疼，和決絕的綻放

杏 花

像晨光，喚醒蒲昌城的

睡眠。兩個闖入者

被流淌的寂靜，催眠

彩色的門，散發(fā)生活的熱度

本色的木格窗，與土墻的審美

吻合。透過院門，葡萄藤萌發(fā)的

芽苞，氤氳于剛潑灑出的濕意

一群鴿子，翻飛于鴿哨的

明亮。垂下眼眸呀

一枝粉紅的杏花，探向

窗格的幽深。相映于土墻的

滄桑、厚重——出乎想象的美

我就要醒來。快呀

讓我再看你一眼，你這——

土墻邊的小杏花

櫻 花

一朵櫻花的美，經(jīng)不起

長久的凝視。花瓣的小小缺口

流瀉鼓漲的春意

一朵櫻花的美，與花香

無關(guān)。就像蜜蜂自釀甜蜜

看花的人啊，總是自帶芬芳

一朵櫻花的美，最好不問

結(jié)果。甜美的紅櫻桃

與它有銀河系的距離

一朵櫻花的美，在千朵萬朵的

統(tǒng)一里。在花見這個詞匯里

你看，你看，一場場花見

盛開在櫻花里。山坡上

溪流邊，庭院里

來呀，來，我的愛

淺淺的舊杯盞已經(jīng)斟滿

你的身影，我還沒看到

紅 掌

喜歡你的模樣

其實(shí)，是對天南星科充滿憧憬

神秘，而富有童話色彩

你的佛焰苞，紅得發(fā)亮

像我們抵掌而起的誓言

那金黃的肉穗花序，隱藏

生命的密碼。我還沒老

老到完全弄懂一朵花

以及它孕育的愛和生活

所以，這個春天

我依然癡癡看著你——

這掌心里的花朵

白玉蘭

被顛覆的一刻。不是

吐魯番的杏花雨，托起

飛翔的詩行。不是

八寶景天的蒼翠，驅(qū)散

塔克拉瑪干枯黃的浮塵

這個姍姍來遲的春天，欲說還休

可我的所得，比遺憾更豐厚

比等待還遼闊。一場場盛大的花事

一幕幕排演。我，編劇兼導(dǎo)演

穿行于西域大地的舞臺。白番紅花，

頂冰花，杏花，櫻花，桃花……

我，大膽的虛構(gòu)者

恣意的幻想家，隨意摹畫

白玉蘭開花了，還有粉色的

二喬玉蘭。真的，在伊犁

她信誓旦旦。驚詫之余

我心神歸位，還原為自身——

一個虔誠的植物信徒

白美人

你開在記憶的最淺處

那些明滅未定的游移

你螢火蟲般的眼

引燃我體內(nèi)的磷火

我多想飄忽不定

如此，便能與你在一起

一起慢慢燃燒

白美人又要開花了

你來看吧

你有黑夜的眼睛

我存無期的相遇

責(zé)任編輯：吳治由

作者簡介

張映姝，2010年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已在《詩刊》《詩江南》《揚(yáng)子江詩刊》《詩建設(shè)》等刊物發(fā)表詩歌多首，并入選多種年度選本。出版詩集《沙漏》（2015年），《西域花事》（2018年）?，F(xiàn)供職于《西部》雜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