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促進家庭農場發(fā)展的關鍵在于找準家庭農場的商事主體定位。對23例《第一批全國典型家庭農場》大數據分析后，法律屬性包括：家庭是家庭農場的經營主體;土地流轉是家庭農場的規(guī)模保障;工商登記是家庭農場的形式要件;持續(xù)經營是家庭農場的實質要件。家庭農場可登記為商個人、商法人和商合伙，三者各有優(yōu)劣：商個人能夠容納家庭團體，但其農業(yè)經營范圍以及財產的共有性分別與個體工商戶和個人獨資企業(yè)相沖突。商法人維護家庭經營核心同時還能以入股形式低成本地吸納流轉土地。商合伙中登記是充分而非必要條件，更加符合家庭農場登記自愿性和開放性。各地家庭農場選擇登記時應因地制宜，著重考量民主決策方式、經營管理模式、保有家庭控制權三方面因素。

關鍵詞：家庭農場;法律屬性;商事主體資格

中圖分類號：D922.4?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2-0768（2019）05-0061-06

一、問題的提出

家庭農場是實現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中的關鍵一環(huán)。自2014年農業(yè)部頒布《關于促進家庭農場發(fā)展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后，2018、2019連續(xù)兩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下大力氣扶持一批包括家庭農場在內的新型農業(yè)經營主體，充分釋放在現代化、集約型農業(y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示范作用。今年9月份，農業(yè)農村部再次出臺《關于實施家庭農場培育計劃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培育意見）》，指出家庭農場不能“壘大戶”、唯“規(guī)模”論，必須加強制度供給，明確市場在推動家庭農場發(fā)展的決定性作用。

以“三權分置”為中心的農村土地改革是學界持續(xù)關注的熱點，土地經營權這一創(chuàng)造性制度被視作確保農民不失去生活保障的前提下探索農地市場化的技術工具[1]，圍繞著《農村土地承包法》和《土地管理法》修訂展開的法權利和法行為的討論一時甚囂塵上。以傳統(tǒng)村落和家庭農場為基礎的中國社會經濟結構有著只屬于本地的特色[2]，這也是農村主體制度改革的重點和難點，卻倍受“冷落”，從農戶發(fā)展而來卻又不同于農業(yè)企業(yè)的家庭農場更是陷入“兩難”：一方面在《培育意見》照搬了《指導意見》中“小腳穿大鞋”的登記形式（1），難以體現家庭農場在四類新型農業(yè)經營主體中的獨立性和特殊性;另一方面，長期浸潤在民商合一思想下的學者們早期主要對家庭農場民事主體地位進行討論，并多停留在民事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層面，導致家庭農場商事資格被長期壓抑和忽略。如肖鵬分別介紹了日本和俄羅斯家庭農場具體法律制度，并從俄羅斯立法態(tài)度從法人組織向非法人組織的轉變中得出啟示，非法人組織也將更適合中國家庭農場發(fā)展方向[3]。但王玉紅指出家庭農場主體制度建設不是一蹴而就的，應通過登記制度不斷引導家庭農場向法人化方向發(fā)展[4]。

近幾年家庭農場經營主體的地位不斷上升使得學界開始關注其商主體地位，主要形成以下兩種觀點：1.商個人。蔡科云從家庭農場具有維護家戶的必要性，商個人既能涵射家庭這一戶的概念，相較于商法人更能體現出“一源共財”的家庭屬性[5]。2.商法人。賀茜對陜西省轄區(qū)內的家庭農場規(guī)范文本和實踐調研后得出目前家庭農場治理具體措施和方向與有限責任公司法人化相差無幾，有限責任公司在符合規(guī)?；囊蟮耐瑫r還能保障農戶的個人利益和財產安全[6]。上述論斷完成了從民法視角向商事主體遷移的過程，卻未從商主體角度審視家庭農場民事主體建構的正當性，換言之，在對從商法視角向民事主體的回歸論述上稍顯薄弱。本文以農業(yè)農村部公布的《第一批全國典型家庭農場》關于種植類和種養(yǎng)結合類的23例農場為藍本，從他們的營商能力和經驗措施中探尋家庭農場商事人格的有利形式。

二、家庭農場的法律特征——以《第一批全國典型家庭農場》為例

“真正能引領我國農村土地實現變革的，莫過于適度規(guī)模的家庭農場”[7]，從家庭農戶向家庭農場的轉變絕不是單純的經營規(guī)?；蚴歉呖萍纪度霂淼牧孔儯菍⑴c傳統(tǒng)農地耕作進行市場化重塑的質變。家庭農場既能堅持家庭承包經營這一根本不動搖，又能不斷同市場化接軌，展現出卓越的營商能力。橫向上與專業(yè)合作社、龍頭企業(yè)合作，產生1+1>2的乘數效應，縱向上成為探索一二三產業(yè)聯動發(fā)展渠道的組織平臺。

（一）家庭是家庭農場的經營主體

從23例家庭農場來看，所有的家庭農場都是以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所組成的家庭為單位開展經營的，這與《指導意見》中關于家庭農場的定義相契合。平均每個農場的家庭成員數為4人，最多的家庭農場成員數為5人，如河北石家莊的國奇農興家庭農場、吉林永吉縣張全家庭農場，最少的家庭農場成員數為2人，如河南夏邑縣王飛家庭農場。從上述家庭農場的登記情況來看，除少有幾個家庭農場被登記為家庭農場外，如“張全家庭農場”“稻香壇家庭農場”，其余的登記為個體工商戶或個人獨資企業(yè)。一方面這與家庭農場多在專業(yè)大戶的基礎上產生不無關系。尤其在公布的家庭農場典型案例中，創(chuàng)立家庭農場的農場主的很多都是當地的種養(yǎng)能手，有的還擁有發(fā)明專利，辦起農技教學。正如有學者指出家庭農場是專業(yè)大戶的“升級版”，只不過前者對于經營規(guī)模的要求更高、更明確[8]。

另一方面，“戶”長期作為家庭成員團體的法律表達?！耙患?，謂一戶”最早可追溯至戰(zhàn)國時期商鞅推行的“分戶令”，此后以“戶”作為家庭的管理單位用于管理農事生產以及征收賦稅，家戶制對中國產生了積極且深遠的影響[9]?！睹穹ㄍ▌t》第26、27條提出個體工商戶和家庭承包戶兩個概念，尤其依據第27條可知，家庭承包經營戶的特征包括：1.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2.同發(fā)包方之間存在有效的家庭承包經營合同;3.按照合同約定從事商品經營。其中并未對成員的數量提出限制，立法者似乎在“隱晦”地表達：“戶”是包含個人和家庭的集合概念。而后《民法總則》第55、56條則直截了當地說明“戶”的外延較家庭更為廣泛，二者構成種屬關系;“戶”是法定的私法主體，但家庭卻不是。也就是說，“戶”可以作為以家庭團體名義從事民商事行為的法律載體。

（二）土地流轉是家庭農場的規(guī)模保障

達到一定數量的土地經營規(guī)模是認定家庭農場重要標準，也是作為規(guī)?；a主體孵化的必要環(huán)節(jié)。從23例家庭農場規(guī)模來看，其種植面積總計約11 065畝，平均每個家庭農場的耕地面積達481.09畝，最大耕地規(guī)模的家庭農場是吉林省永吉縣張全家庭農場，截止到2018年其經營面積為4 275畝，最小耕地規(guī)模的家庭農場是天津市薊州區(qū)禹道家庭農場，自2015年成立以來只有30多畝。從家庭農場土地構成比例來看，接受流轉土地占比約98%以上。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在這一過程中發(fā)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新《農村土地承包法》首次以法律確定了以農地利用關系市場化為背景的土地經營權[10]。相比二元分離下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流轉，三權分置下的土地經營權流轉具有以下特征：1.高效性;依據本法第10、36條，土地經營權流轉遵循家庭承包經營戶自愿原則，無需經發(fā)包方的同意，極大降低交易成本;2.多元性;土地經營權流轉的受讓人非以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為限，從事農業(yè)生產經營活動的市場主體都可以成為潛在對象;3.穩(wěn)定性;農戶免受失地風險是土地承包經營權與土地經營權分離見長之處。這使得土地經營權作為純粹的財產性權利與農地承載的社會保障權利的分離，無論農地以何種方式流轉，只要土地承包經營關系穩(wěn)定不變，承包家庭就始終是集體土地的用益物權人[11]。從而打消農戶顧慮，激發(fā)其主動流轉土地的原生動力，使農村集體土地破碎化、原子化卻又面臨大面積的拋、撂荒的僵局迎刃而解?？梢?，以土地經營權為內容的農地流轉正實現著“多贏”局面。

另外，家庭農場經營規(guī)模除了與經濟效益間具有正相關性外，還存在最佳經營規(guī)模點，即在這個點上投入成本最小，但效益卻最高，即規(guī)模-效益之間是倒“U”型函數[12]。在尚未達到最佳經營規(guī)模點之前，規(guī)模越大，效益就越多;而一旦越過這個點，規(guī)模越大，效益反而越少。以青海大通縣寶豐家庭農場為例，家庭農場從最初的8.5畝自有承包地，逐步擴張到25畝、265畝到最后的450畝，不斷探索著同家庭成員數額相匹配的農場經營規(guī)模。如何處理接受外來流轉土地的剛需與降低經營成本考驗著經營主體的決策產生方式。

（三）工商登記是家庭農場的形式要件

《指導意見》、《培育意見》以及各地出臺的家庭農場登記條例中，是否登記以及登記為何種主體多遵循當事人自愿原則。如前述，在23例家庭農場中，個體工商戶和個人獨資企業(yè)占了絕大多數，沒有家庭農場選擇公司法人。這也與其他學者的家庭農場登記調研結果大致吻合[13]。但工商登記具有法律擬制的效果，依據《個體工商戶條例》第2條、《企業(yè)法人登記管理條例》第3條，自然人、法人、其他組織在從事商事活動時，均需依法核準登記[14]。因此工商登記也被視作是取得商事主體的程序要件。家庭農場的登記比例偏低的原因決不在于在登記的非強制性，而是沒有找準家庭農場的主體資格導致法律無法落實。相較于專業(yè)大戶、農民合作社、龍頭企業(yè)其他三類新型農業(yè)經營主體，他們的組織形式直接明確，有的甚至有專門的法律加以規(guī)定，如《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法》，唯有家庭農場，從專業(yè)大戶發(fā)展而來在經營模式上又不同于農民合作社和龍頭企業(yè)，而處于無從選擇的尷尬境地。政策“適時”沉默與法律的空白加劇了登記亂象的滋生。

不僅如此，陜西、湖北等地區(qū)還詳細說明了登記為個體工商戶、個人獨資企業(yè)、合伙企業(yè)、有限責任公司的，應當在符合當地農業(yè)部門頒布的申請家庭農場條件基礎上同時滿足設立的一般性條件，并對家庭農場的名稱作出統(tǒng)一規(guī)范。也就是說，家庭農場登記同時受到“政策+法律”共同調整[15]。法律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政策的驅逐。從商事主體的設立條件構成來看，這是誤將形式條件錯當實質條件所造成的。這種形式恰恰與登記的公示公信效力息息相關。一來登記與否體現了組織性強弱。如商合伙不以登記作為成立要件，組織機構設置松散隨意，商法人則剛好相反。二來登記明晰了行為主體責任承擔方式從而為社會公眾提供最低交易保障。

（四）持續(xù)經營是家庭農場的實質要件

“營利性營業(yè)行為”是將商主體與民事主體區(qū)分出來的核心標準[16]。所謂的營利性的營業(yè)行為具有以下特征：1.以營利為目的。營利與非營利性相對，即商主體從事的是有償的商事行為，以獲取勞動報酬為必要。2.實施一系列可重復性的商事行為。這能界定商主體與民事主體偶然從事商事活動，如民事合伙、個人偶爾販賣等。3.充分的時間保障。具體包括兩層含義，一是經營經過的時間較長，足以體現持續(xù)性的特征;二是主體擁有獨立可支配的時間用于活動開展，且主體在時間支配上具有一定的自主性。4.對主體和活動種類的限制。有學者指出商主體資格確認一大價值在于劃分部分具有特定身份主體的消極范圍，如公務員就不能從事任何上市活動[17]。另外《德國商法典》中也將所有的科學、文藝類的活動排除在商事活動以外。

在23例家庭農場中，種植型家庭農場有9個，占比39.1%;種養(yǎng)復合型家庭農場14個，占比60.9%。家庭農場的營商能力“顯化”突出體現在：一他們的經營期限長，自成立至2019年的平均經營期限在5.65年以上;二農業(yè)生產營利是家庭農場的主要收入來源，這與《指導意見》以及各省市將其作為認定家庭農場的又一認定標準也是相符合的。三家庭農場經營具有鮮明的計劃性。一方面土地種植方式的計劃性。如重慶涪陵區(qū)洪家大院家庭農場的“四季果園”，根據每種水果適宜生長成熟的水文條件，科學輪作水果品種達到16余種，實現“四季有果摘，四季有來客”。另一方面，土地流轉規(guī)模的計劃性。如重慶巴南區(qū)昌元家庭農場，其成功的一大秘訣在于將土地流轉規(guī)模與市場價格相掛鉤，并堅持每年一調，從而有效降低流轉成本。此外，這種計劃性還體現在家庭農場規(guī)模與家庭成員勞動、管理能相適應上，如湖南瀏陽市孔蒲中家庭農場探索的“稻田+鱉”綠色循環(huán)種養(yǎng)方式的方式，隨著技術經驗的累計提升，農場規(guī)模也由2014年成立時的40畝擴展為2018年的200多畝。

三、家庭農場的商主體地位

現行民商法缺少明確的商事主體規(guī)則，常常導致相關的立法迷失方向[18]。尤其是當一個新型商事經營主體出現時，這種“用抽象的民事立法技術盡可能涵蓋商事主體，而具體制度則留待商事特別法解決”的做法，在商事特別法沒有及時作出規(guī)定時，猶如黎明前的迷霧，困惑感將會進一步加劇[19]?，F階段家庭農場相比其他三類新型農業(yè)經營主體，后者與既有民事主體契合度高，能分別迅速找準主體定位，并體現主體間的根本差異。家庭農場的商事人格的確認也應以體現其獨特性并最大限度發(fā)揮這一獨特性為主旨?，F下家庭農場選擇個體工商戶、個人獨資企業(yè)、合伙企業(yè)、有限責任公司分別是商個人、商合伙、商法人的具體形式，結合前文對家庭農場法律屬性的分析，宜在此與三類商主體的一般性制度比對，從而找準促進家庭農場的發(fā)展的商主體資格。

（一）商個人

商個人是一個法律擬制的主體概念，它可以表現為一個自然人、一個戶，甚至是自然人投資者設立的獨資企業(yè)[20]。《民法總則》保留具有本土特色的個體工商戶、家庭承包經營戶制度，并納入到自然人章節(jié)而非非法人組織的做法值得肯定[21]。并且《民法總則》也并未限制家庭成為這兩個民事主體。也就是說，家庭也可比照本法第54條成為個體工商戶，具體包括：1.從事工商業(yè)經營;2.依據《個體工商戶登記管理辦法》第12條辦理登記手續(xù)。

但家庭農場能否成為商個人仍值得商榷。首先家庭農場可視作以家庭為基礎但同時經營自有地和流轉地的家庭承包經營戶，從家庭承包經營戶的發(fā)展歷程來看，大致包括兩個階段：

1.“三權分置”改革前（1978—2014）（2）。統(tǒng)分結合的家庭承包經營制度是通過與每個承包戶與本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之間簽定要式的土地承包經營合同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并遵循“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的原則。可以說，家庭承包經營戶反映了一定時期農業(yè)生產關系，這使得農戶家庭整體成為農地的生產工具，并且這種土地承包經營權共有權又能很好地與家庭天然團體相融合。既降低內部監(jiān)管成本，又能在應對自然災害和市場風險上相互鼓勵扶持。在這一時期，家庭承包戶無法成為個體工商戶，亦排除在商個人之外。

2.在“三權分置”改革后（2014年至今）。土地經營權與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分離使得土地的資產性潛力被逐步釋放，家庭承包戶不僅僅是生產關系的體現，而是以物權形式對承包關系的規(guī)范確認。這為家庭承包戶成為商個人提供可能，即家庭承包經營戶可將自行承包的土地在承包期限范圍內通過出租、入股等方式流轉給本集體經濟組織內的他人（包括但不限于其他家庭承包經營戶、家庭農場等），并經法律核準登記后成為個體工商戶。但此時其取得個體工商戶的代價是不再從以農業(yè)生產為業(yè)，因而受讓流轉土地的家庭農場亦不能作為個體工商戶。農業(yè)與工商業(yè)的對立性決定了個體工商戶即便能容納家庭組織卻并不能從事農業(yè)生產。

其次，家庭農場的團體性屬于《個人獨資企業(yè)法》設立的消極范圍。本法第2條規(guī)定獨資企業(yè)必須由一人投資設立，且該財產僅能歸個人所有。這都與家庭農場的基本屬性相背離。即便是家戶制中家主擁有絕對的地位，也不能用家主制取代家戶制。

（二）商法人

法人的成立以事前法律規(guī)定為必要，又稱為準則設立主義[22]?！睹穹倓t》采用的“營利-非營利”的法人劃分方式更加突出商事思維在民商事立法中的地位，為民商事制度的協調統(tǒng)一提供便利。依據本法第76-86條可知，商法人的基本特征包括：1.從事以“取得利潤并分配給股東等出資人為目的”的經營活動;2.依法經商事登記;3.設有法人內部章程;4.設有商事賬簿;5.設有權力、監(jiān)督和執(zhí)行機構內部機構;6.擁有的經營場所、名稱、財產或者經費。由此可見，商法人一方面在設立門檻上較商個人更高，專業(yè)性和規(guī)范性要求更加嚴格，特別是商事賬簿以及法人內部機構都給現階段家庭農場的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另一方面，商法人同商個人相一致的是其也可以容納家庭團體作為經營單位，但與之相異的是，法人責任的有限性使家庭承包經營戶免受無限連帶的責任風險，鞏固了農地承包關系的穩(wěn)定性。這對于鼓勵農戶積極探索現代農業(yè)集約化生產新路徑具有重大意義。

不僅如此，法人在維護家庭經營的核心同時還能吸納更多流轉土地。原因在于：一來降低流轉土地成本。對比出租和入股兩種常見交易方式，家庭農場作為受讓方支付股權作為對價遠低于支付租金。二來土地經營權流轉關系更加穩(wěn)定。依據新《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1條，經營權流轉期限在5年以上的，鼓勵辦理登記。這說明較長期限地流轉土地經營權成為大勢所趨。相比于債權的相對性和違約低成本性，股權強制登記使得其免于來自善意第三人權益糾紛以及出讓人解除、變更以及其他違約行為所帶來的不確定性。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是商法人的主要代表。學界通說認為股份有限公司的資合性可能使農地成為商業(yè)資本競相逐利的對象，誘發(fā)失地危機，并不適合規(guī)?；l(fā)展的家庭農場[13]，這種企業(yè)經營模式與家庭農場所秉持的家庭經營內核是相矛盾的。此外，相比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設立門檻高，規(guī)模要求大，相應的強制性法律條文更多，靈活性和可變通的空間被壓縮。

（三）商合伙

以合伙合同為紐帶的商合伙是基于合伙人的出資而形成的合伙人的聯合體[23]。根據《合伙企業(yè)法》第2、14條可知，合伙企業(yè)需要由兩方以上出資設立，發(fā)起人是自然人的，應當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對家庭農場而言，相較于商個人和商法人，商合伙有關于登記的特殊規(guī)定更加符合《指導意見》中家庭農場的登記要求。因為登記之于商合伙并非主體生效的必要條件而是充分條件。正如前文述，家庭農場的登記只是形式要件，而非實質要件。具體來說，《合伙企業(yè)法》第9條規(guī)定“合伙企業(yè)應當向登記機關提交登記申請書、合伙協議書、合伙人身份證明等文件”可知，合伙人出資和書面的合伙協議是商合伙的構成要件，而登記并非商合伙的程序要件。即便商合伙未辦理登記也能根據民事合伙一般規(guī)定從事相應的法律行為?？梢坏┥毯匣锍闪⒑螅罁痉ǖ?0條，合伙企業(yè)必然需要通過登記取得營業(yè)執(zhí)照，辦理納稅登記等?！吨笇б庖姟分屑彝マr場的認定和登記是存在先后順序且獨立的環(huán)節(jié)。從行政行為的性質來看，二者截然不同：前者屬于事前的行政確認，后者則是事后的行政認可。將二者分割的科學性基于各地農業(yè)發(fā)展實際千差萬別，難以形成統(tǒng)一標準的客觀實際，宜吸納法律地方性知識形成適宜各地發(fā)展標準[24]。與此同時，又實現兼顧統(tǒng)籌全局和貫徹法統(tǒng)一性的目標。

另外，要式的合伙協議同商法人的章程一樣是組織內部運行的最高憲章。這有利于使對家庭農場的管理活動與家庭中其他活動相區(qū)別。從典型家庭農場的案例來看，他們成功的秘訣之一無不是在實踐中逐漸摸索出一套管理方式。方式中的具體內容雖不具有很強的可復制性，可管理方式本身卻具有可復制性。

但如何處理家庭財產與家庭成員財產之間的關系成為家庭農場作為商合伙的一大阻礙。學界對于以土地承包經營權為代表的家庭財產是共同共有關系并在特殊條件能夠分割基本達成共識。但也有學者指出均分后的家庭成員財產彼此之間仍舊來自家庭財產，這與商合伙資產構成的多元性不符[25]。筆者認為這一觀點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合伙企業(yè)家庭農場發(fā)展絕不是農地總量的擴大而是人均耕地面積的擴大，唯有如此才能釋放出更多的勞動力向其他產業(yè)轉移;商合伙資產的多元性在于在不同主體之間相互轉嫁風險，倘若合伙人都來自于同一個家庭的同一份財產，其責任能力無論合并與否都未發(fā)生改變。

四、家庭農場商事主體地位之比較分析

結合家庭農場的基本法律屬性和商個人、商法人、商合伙不同規(guī)制下同家庭農場這一新經濟組織形式發(fā)展中的優(yōu)劣，在家庭農場商事主體資格的選擇上，至少要考慮下列因素：

（一）民主決策方式

從家庭經營為手段實現保證家庭農場經營的純粹性來看，商個人優(yōu)于商合伙和商法人。以家庭家庭農場產生是對“誰來種地，如何種地”問題的直面回應。堅持農業(yè)生產是家庭農場的本質特征之一，特別在23例家庭農場案例中，雖然有的家庭農場也開發(fā)了農家樂、旅游等項目，但始終將其置于附屬地位。這足以說明家庭農場發(fā)展過程中尤須謹防農業(yè)兼業(yè)現象。商合伙和商法人的制度邏輯起點是企業(yè)經營，這使得將家庭財產割裂為部分再擬制為一個整體在所難免，每個家庭成員都有話語權質疑著家主的權威性，這使得農業(yè)生產經營方向變得捉摸不定。從另一方面來看，實踐中家主制的存在也使得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很大程度上只是有名無實。

（二）經營管理模式

從經營活動的規(guī)范性要求來看，商法人優(yōu)于商個人和商合伙。實踐中商法人鮮有家庭農場選擇除了前文提及的門檻高、規(guī)范嚴格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雙重賦稅。因此各地政府多另行采用減免稅費、提供資金扶持等方式加以解決。如在日本為著力培養(yǎng)農業(yè)生產者而頒布的《農業(yè)經營基礎強化促進法》，一切政策福利都是以動態(tài)認證合格的家庭農場為依據，如農戶戶籍、家庭勞動力與雇工占比、主要經營收入以及財務收支賬簿等[26]。以遼寧清原滿族自治縣明宇家庭農場為例，總經營規(guī)模達到340畝，其中自有土地只有10畝，占比不到3%，農場建立完善的財務收支記錄和農業(yè)投入品采購、使用記錄實了管理的精準化和外部股東的有效監(jiān)督。

（三）保有家庭控制權

從家庭農場的規(guī)?；l(fā)展與控制權保留上，商合伙優(yōu)于商個人、商法人。商合伙中有限合伙為擴大融資規(guī)模的同時隔離控制權安全風險提供有力保障。根據《合伙企業(yè)法》第64條，有限合伙人包括但不限于以土地經營權合伙，還包括資金、農業(yè)技術等，這說明在融資彈性上，商合伙具有無比的優(yōu)越性，為家庭農場發(fā)展提供堅實的物質保障。不僅如此，本法第67條對于有限合伙人管理合伙事務“一般禁止，例外允許”比商法人中“一般允許，例外禁止”來得更加可靠安全。

注釋：

（1）?根據《指導意見》，家庭農場登記遵循自愿原則，可登記為個體工商戶、個人獨資企業(yè)、合伙企業(yè)、有限責任公司。

（2）?1978年安徽鳳陽小崗村首次出現家庭承包經營;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關于全面深化農村改革加快推進農業(yè)現代化的若干意見》）首次明確提出三權分置改革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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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盧紅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