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憲權 張俊英
摘要:在人工智能時代的強智能時期,智能機器人具有與自然人相當甚至更高的辨認與控制能力,并形成與自然人不同的利益或需求。智能機器人基于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自我判斷符合算法的行為,效果可能引發(fā)違背人類利益的異化狀態(tài)。強智能機器人異化的自主危害行為符合承擔刑事責任的實質根據(jù)和形式根據(jù)。對強智能機器人異化涉及的因果關系范圍應加以擴大,對涉及正當防衛(wèi)、緊急避險等出罪事由應從嚴認定。強智能機器人運用更高辨認與控制能力實施嚴重危害行為時,需要根據(j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相應調整刑事責任的主客觀要件內涵。以機器人應用較領先的交通、醫(yī)療、危險作業(yè)等領域為切入分析強智能機器人所應承擔刑事責任的內涵,據(jù)此認定涉及故意犯罪或過失犯罪的刑事責任。
關鍵詞:人工智能機器人
自主意識異化刑事責任
我國政府2017年發(fā)布《新一代人工智能發(fā)展規(guī)劃》,指出需要高度關注機器人異化和安全監(jiān)管等涉及人工智能問題。異化是哲學研究中用來描述人之外的存在對人本身解放的壓制的范疇,黑格爾將異化視為“絕對精神的對立面”,費爾巴哈將異化視為“人的本質的自我分裂”。馬克思對前人思想進行揚棄,將異化與社會運動聯(lián)系在一起,指出異化是主體在發(fā)展過程中由于自己的活動而產生出自己的對立面。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賦予異化全新的意義,人工智能機器人原先具有機器與人的雙重特點將隨著機器人本身的認知與行為越來越具有自主性直至完全脫離人的程序控制,人工智能達到或超過人類智能從而將引發(fā)機器人自主實施嚴重危害行為的異化問題,“從普通機器人到弱智能機器人,再到強智能機器人的‘進化史,其實是一部機器人的辨認能力與控制能力逐步增強、人之意識與意志對其‘行為的作用逐漸減弱的歷史。人與機器人在辨認能力與控制能力上此消彼長的變化,從根本上影響著刑事風險的樣態(tài)與刑事責任的分配”。機器人異化是指強智能機器人基于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自我判斷符合算法的行為,但是該行為的效果可能違背人類利益的情形。筆者認為,雖然強智能機器人異化的自主行為多數(shù)或許可以在刑法框架內進行評價,但是其應當獨立承擔的刑事責任具有特殊性,特別是在正當化出罪事由的判斷、因果關系的認定等方面與傳統(tǒng)刑法有較大的區(qū)別。我們理應根據(j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相應調整實施自主行為的智能機器人刑事責任主客觀要件的內容,并以此作為追究智能機器人刑事責任的判斷標準。
一、強智能機器人異化與刑事責任根據(jù)
在弱人工智能時期機器人沒有自主的辨認和控制能力,無法取得獨立的主體資質因而也就不存在弱人工智能機器人的異化,弱人工智能機器人涉及危害行為發(fā)生的損害后果應歸責于設計者和使用者。進入強人工智能時期,智能機器人將具有自主意識和意志,因而也就具備了獨立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責任主體地位、在某種程度上具有利益驅動的現(xiàn)實條件。由此可見,強智能機器人基于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的異化行為完全可能具有嚴重危害性并且符合犯罪構成要件,即具有承擔刑事責任的實質根據(jù)和形式根據(jù)。
(一)智能機器人異化將出現(xiàn)在強智能時期
人工智能時代呈現(xiàn)為普通人工智能、弱人工智能與強人工智能三個時期:普通智能與弱人工智能的分界嶺為是否具有深度學習能力;弱人工智能與強人工智能的界分點則為是否具有獨立意識和意志:前者可以在設計和編制的程序范圍內進行獨立判斷并自動做出決策的人工智能,它不具有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其實現(xiàn)的只是設計者或使用者的意志;后者則具有自主的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既可能在設計和編制的程序范圍內進行獨立判斷并自主做出決策,實現(xiàn)設計者或使用者的意志,也有可能超出設計和編制的程序范圍,進行自主決策并實施相應行為,實現(xiàn)其自身的意志。據(jù)此分析,筆者認為,在弱人工智能時期弱智能機器人沒有自主的辨認和控制能力,無法取得獨立的主體資質,因而也就不存在弱人工智能機器人的異化。筆者認為,如果將異化視為某種后果而不是主體狀態(tài),弱人工智能時期也只存在弱智能機器人參與下自然人的異化。在弱人工智能時期,設計者故意設計用于侵害他人或社會利益的智能機器(如殺手機器人),過失設計存在嚴重隱患的人工智能產品或設計過程嚴重侵害他人權利(如未經授權大量使用他人作品作為深度學習數(shù)據(jù)庫設計用于商業(yè)用途的智能機器人),由于這些情況都是弱智能機器人在自然人設計和編制程序范圍內做出的判斷或做出的決策,弱智能機器人只是幫助設計者和使用者貫徹意志并實現(xiàn)目的的自動化工具,即其完全處于工具性的地位。對上述情況應當承擔法律責任直至被追究刑事責任的當然只能是設計或使用弱智能機器人的自然人,而不應當是作為工具的弱智能機器人。
進人強智能時期后機器人將具有獨立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責任主體地位并具有利益驅動的現(xiàn)實條件。首先,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后實際上具有獨立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條件。進人強智能時期的機器人在語言識別、圖像處理、邏輯推理、模糊運算、神經網(wǎng)絡等方面已具有與自然人相當甚至更高的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強智能機器人已經可以自主脫離自然人設計和編制的程序或受到其他自然人的教唆或幫助下在自然人設計和編制的程序之外實施自主行為。其次,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可能導致其具有責任主體地位。應當看到,不利于人類的人工智能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具有獨立意識和意志的強智能機器人應當享有尊嚴權、財產權等權利,以后如果生命科學技術、神經科學技術與人工智能技術加以結合的話,強智能機器人甚至還可能具有與自然人同等的生命權、自由權等人身權。此時,我們當然有理由認為,強智能機器人享有完全的權利。盡管“基于保護人類、維護人類利益的理由,智能機器人的倫理地位或許只能是也至多是限制性主體地位,這一原則應始終予以貫徹,并在法律制度中予以體現(xiàn)。……即便未來有一天機器人真的能夠成為‘其他人,法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也不應適用于自然人與機器人之間。機器人限制性主體地位意味著當自然人利益與機器人利益產生沖突時,原則上應保障自然人利益,在絕大多數(shù)領域內,自然人與機器人之間不應存在法律意義上的平等?!钡?,這也只是時下人類單方面的想法,是否能保持這種平衡實際上也很難預測。由于強智能機器人的責任主體地位與其自主意識和意識之間不相一致,強智能機器人極可能在其自主意識和意志支配下主張與其相當?shù)闹黧w地位,力圖通過具有對抗性質的自主行為改變受限制的責任主體地位。這應該是強智能機器人異化有可能甚至必然帶來的后果。再次,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具有利益驅動的現(xiàn)實條件。在人工智能時代,如果人工設計制造的智能機器人在辨認或控制能力方面與自然人相當,這似乎就意義不大。正因為此進入人工智能時代后人們必將設計制造出辨認或控制能力超過自然人的強智能機器人,在投入產出比上具有更高現(xiàn)實利益的明顯優(yōu)勢。近年來世界各主要國家都推出了人工智能發(fā)展規(guī)劃或方案,投入大量資金和資源研發(fā)制造人工智能機器人,可以說,關乎各國國運與人類命運的新一輪人工智能制高點競爭已經開始,這在客觀上加速了強智能機器人的到來或異化的進程。
(二)智能機器人異化的自主表現(xiàn)與刑事責任的實質根據(jù)
人工智能時代仍然屬于人類社會,仍然需要以人的生存發(fā)展為主旨,智能機器人的運行或行為都需要以不違背人類利益為原則。強智能機器人在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支配下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利益的行為具有社會危害性,是其承擔刑事責任的實質根據(jù),屬于智能機器人的異化。強智能機器人在其他自然人、強智能機器人的教唆、脅迫下實施危害他人、社會或人類利益的行為也具有社會危害性,應當承擔部分刑事責任,但不屬于智能機器人的異化。
首先,強智能機器人完全出于自主意識支配下實施嚴重危害社會利益的異化情況具有社會危害性,應當承擔刑事責任。在人工智能時代的強智能時期仍然存在人類社會的基本結構,仍然存在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與現(xiàn)象,需要依照刑法進行規(guī)制。隨著強智能機器人具有部分主體資格從而成為新的社會成員,將可能出現(xiàn)自然人、智能機器人甚至人工智能改造人等多元社會成員組成的新社會系統(tǒng)。在人工智能時代的智能社會里,強智能機器人在數(shù)量上可能仍屬于少數(shù)群體,也可能存在強智能機器人危害其他強智能機器人的少數(shù)現(xiàn)象,需要關注的主要現(xiàn)象應該是強智能機器人侵害社會利益的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由于強智能機器人具有卓越的辨認和控制能力,在某種程度上其社會危害性可能會大大提升。在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利益時可能存在更加難以防范的行為手段,從而使智能機器人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難以發(fā)現(xiàn)并證明追責。
其次,強智能機器人完全出于自主意識支配下實施危害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情況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應當承擔刑事責任。在傳統(tǒng)社會里自然人或自然人團體如要實施危害人類整體利益的犯罪如實施戰(zhàn)爭、反人道主義、種族滅絕等罪行,通常需要耗費極大資源,并進行極大動員才可以做到。進入強智能時期,人類不能永遠奢望強智能機器人只作為人類附庸為人類服務而不擔心它會“揭竿而起”,由于與強智能機器人相比,人類天然具有許多致命的劣勢:如生物機體較弱、辨認能力生成時間長、控制能力弱等,一旦強智能機器人完全出于自主意識支配下實施諸如向人類開戰(zhàn)等危害人類整體利益的行為,人類可能會完全處于劣勢。筆者認為,在強智能時期人類一方面應當與強智能機器人和平相處、互相支持,另一方面也要對強智能機器人保持警惕,對其自主意識支配下實施危害人類整體利益的行為予以及時而嚴格的預防和規(guī)制。
(三)智能機器人異化的自主表現(xiàn)與刑事責任的形式根據(jù)
筆者認為,強智能機器人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完全符合刑法中相關犯罪構成要件,具備了承擔刑事責任的形式根據(jù)。
首先,強智能機器人在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支配下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屬于刑法意義上的行為。強智能機器人在自主意識支配下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具有行為的有意性與有害性因素,需要揚棄不符合人工智能時代的行為身體性要素。傳統(tǒng)觀點認為,“行為、歸責、責任這樣的概念,一直以來都是不可侵入且不可變化的,被認為是無法適用于機器的。即便機器是自主地進行活動,但是因為該活動不屬于刑法當中的行為,則對機器進行責任歸屬,或認定責任都不具有可行性”。對此觀點筆者不能同意,我們認為,在現(xiàn)代刑法中行為人的身體條件似乎已不是必要要素,尤其是我國刑法已明確規(guī)定單位可以成為刑事責任主體,而不具有身體特性的單位行為顯然無需身體性要素。進入人工智能時代,行為的本質要素需要著眼于有意性和有害性,強智能機器人具有自主意識、在自主意識支配下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完全符合有意性和有害性因素。
其次,強智能機器人在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支配下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符合刑法上的罪過要素。我國刑法規(guī)定行為人承擔刑事責任應當具有故意或過失的罪過形式,強智能機器人在自主意識和意志支配下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也具有刑法上責任主體的罪過要素。其一,由于強智能機器人具有卓越的辨認和控制能力,強智能機器人的自主行為符合我國刑法第14條“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希望或放任這種結果發(fā)生”的規(guī)定,符合犯罪故意的條件。有的觀點認為“機器人知道進行舉動,但是不知道舉動的意義”,并舉例AlphaGo戰(zhàn)勝了許多國家頂尖圍棋國手但卻不知道下圍棋的意義,因此認為智能機器人沒有故意。筆者認為,該觀點顯然混淆了行為意義或行為目的和犯罪故意兩個不同的概念,我國刑法的犯罪故意是由對行為及其造成的結果的意識和意志兩部分構造而成,并沒有將行為意義或行為目的作為犯罪故意的構成部分,行為意義或行為目的存在與否并不影響犯罪故意的成立。其二,強智能機器人具有法律責任主體資格,在法律責任主體資格范圍內負有行為的注意義務。同時具有卓越的辨認和控制能力的強智能機器人也具有相應的預見能力和預見可能性,強智能機器人自主實施違反注意義務的行為符合我國刑法關于犯罪過失的條件。強智能機器人的限制性法律主體資格可能體現(xiàn)為職業(yè)資格(如醫(yī)生)、生活技能(如駕駛)、專業(yè)資質(如從事危險崗位工作)等,在進行相應領域行為時需要遵循法定的或合理的注意義務要求,當然如下文所述,強智能機器人所應遵循的注意義務要求將大大高于對一般自然人的要求。
二、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刑事責任的特殊性
正如前述,既然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的行為與具有辨認和控制能力的自然人實施的行為在本質上并無二致,那么,在刑事責任的認定上,似乎也應該與自然人或單位具有相當性。但是,盡管如此,筆者認為強智能機器人異化的刑事責任在多數(shù)情況下仍然存在特殊性,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與造成嚴重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在范圍上應該加以擴大
首先,強智能機器人在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支配下為其他自然人、單位提供網(wǎng)絡技術支持,最終造成嚴重后果的,應當認為其網(wǎng)絡技術支持行為與嚴重后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人工智能時代的網(wǎng)絡更加發(fā)達,強智能機器人對網(wǎng)絡具有卓越的辨認和控制能力,強智能機器人在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支配下為其他自然人、單位提供網(wǎng)絡技術支持,將是其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的重要方式。強智能機器人有能力在提供網(wǎng)絡技術支持的同時,辨認該行為對其他自然人、單位的意義和作用,進而及時辨認該行為是否為他人實行犯罪提供幫助。如犯罪分子為傳播宣揚恐怖主義的視頻而租賃網(wǎng)絡云盤服務,提供網(wǎng)絡云盤服務的自然人、單位難以實時監(jiān)控網(wǎng)絡云盤,無法從數(shù)以億計的視頻中及時辨認出占比不多的宣揚恐怖主義視頻,但提供網(wǎng)絡云盤服務的強智能機器人卻能夠通過智能算法迅速辨認出宣揚恐怖主義的視頻。由此可見,強智能機器人提供網(wǎng)絡技術支持的行為性質只能是合法或非法,不可能具有中立性質。強智能機器人在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支配下為他人提供網(wǎng)絡技術支持,有能力及時判斷其網(wǎng)絡技術支持行為是否為他人犯罪提供幫助,卻沒有及時判斷;或已經及時判斷出其網(wǎng)絡技術支持行為在為他人犯罪提供幫助,卻繼續(xù)提供網(wǎng)絡技術支持的,應當認為其網(wǎng)絡技術支持行為與嚴重后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
其次,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導致被害人自殺白殘的,應當認為其行為與被害人自殺自殘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強智能機器人具有卓越的辨認和控制能力,完全有能力辨認和控制實施異化行為后可能導致被害人自殺自殘的嚴重后果。在謝某等非法拘禁案中,謝某等三被告人出于索要醫(yī)療費目的拘禁被害人,期間有輕微毆打和威脅行為,被害人憤而服毒自殺。法院認為:被害人服毒身亡是被害人自己的行為,與三被告人的非法拘禁不具有直接因果關系,依照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三被告人對被害人服毒身亡后果不負刑事責任。法院的這一觀點不能適用于強智能機器人。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非法拘禁行為后,完全有能力監(jiān)測被害人的呼吸、心跳等生物信號,據(jù)此其應當具有辨認被害人是否有自殺自殘跡象的能力。當認識到被害人有呼吸加重、心跳加速等情況,表明被害人將要自殺自殘時,完全具有制止被害人自殺自殘的能力。強智能機器人明知被害人不堪忍受拘禁將要自殺自殘卻不予制止,放任被害人自殺自殘的嚴重后果的,應當承擔非法拘禁罪的加重責任。強智能機器人實施其他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導致被害人自殺自殘的,也完全有能力辨認和控制實施異化行為后導致被害人自殺自殘的嚴重后果,應當認為其行為與被害人自殺自殘之問具有因果關系。
再次,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利用自然現(xiàn)象造成嚴重后果的,應當認為其行為與嚴重后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在強智能機器人卓越的辨認和控制能力之下,自然現(xiàn)象已不再難以認識,自然現(xiàn)象成為強智能機器人實施危害行為時加以利用的工具。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有能力分析自然現(xiàn)象的海量數(shù)據(jù),有能力辨認出自然現(xiàn)象背后的深層次因素和運行規(guī)律,并利用自然現(xiàn)象造成嚴重后果,應當認為其實施的危害行為與危害后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如強智能機器人意圖利用雷電殺害自然人,基于自主意識和意志通過海量大數(shù)據(jù)分析,挑選出雷擊較為頻繁、土壤含重金屬較多、空氣濕度較高的地區(qū)位置,誘騙被害人來到該地后被雷擊身亡,強智能人機器人對此應當承擔故意殺人罪的刑事責任。
(二)對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應嚴格適用正當防衛(wèi)出罪事由
根據(jù)不法侵害能否損害強智能機器人,我們可以將不法侵害分為普通方式侵害和特別方式侵害。普通方式侵害指的是能夠損害自然人卻不能損害強智能機器人的方式,如拳打腳踢、槍擊刀砍等;特別方式侵害指的是能夠損害強智能機器人卻不能損害自然人的方式,如EMP(Electro MagneticPulse)電磁脈沖攻擊。綜合考慮保護利益與不法侵害類型的情形,強智能機器人涉及正當防衛(wèi)的問題可以分為下列三種情形:
首先,自然人使用普通方式侵害強智能機器人,強智能機器人為制止普通方式侵害造成自然人損害的,不成立正當防衛(wèi)。強智能機器人只具有限制性法律地位,不具有生命權、健康權,只享有部分自由權、尊嚴權、特定財產權(如深度學習后產生的數(shù)據(jù)權)。強智能機器人的權利不是自然人權利的翻版,其只能享有不完全的、從屬于自然人的權利。自然人使用普通方式侵害強智能機器人,不可能侵害到強智能機器人本就不存在的生命權、健康權,也不可能侵害到強智能機器人不完全的自由權、尊嚴權和特定財產權,實質上不構成對強智能機器人的不法侵害,也就不存在成立正當防衛(wèi)的前提。因此,強智能機器人為制止普通方式的侵害造成自然人損害的,不成立正當防衛(wèi)。根據(jù)造成自然人損害的性質和程度,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其次,不法侵害人使用特別方式侵害強智能機器人,強智能機器人為制止特別方式的侵害造成不法侵害人損害的,具有成立正當防衛(wèi)或防衛(wèi)過當?shù)膬煞N情形。不法侵害人使用特別方式侵害強智能機器人,直接損害強智能機器人的電子系統(tǒng)和數(shù)據(jù)安全,足以導致強智能機器人數(shù)據(jù)全部或部分丟失的,強智能機器人可以對此進行防衛(wèi)。強智能機器人受到侵害但尚未喪失辨認和控制能力,為制止不法侵害造成他人損害,沒有超過必要限度的成立正當防衛(wèi),超過必要限度造成不應有損害的屬于防衛(wèi)過當。強智能機器人受到侵害并喪失辨認和控制能力,在失控情況下造成他人損害的,不承擔刑事責任。
再次,不法侵害人使用普通方式侵害國家、社會或他人利益,強智能機器人有能力直接制止不法侵害卻造成不法侵害人損害的,不成立正當防衛(wèi)。不法侵害人使用普通方式侵害國家、社會或他人利益,強智能機器人有能力認識到不法侵害并直接制止不法侵害,不需要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因此沒有進行防衛(wèi)的必要。強智能機器人有能力直接制止不法侵害,卻造成不法侵害人損害的,不成立正當防衛(wèi),根據(jù)造成損害的性質和程度,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三)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危害社會或人類利益的異化行為應嚴格適用緊急避險出罪事由
強智能機器人為保護自身財產權益而進行避險造成損害的,與自然人的避險行為在本質上并無不同。強智能機器人沒有生命權、健康權,只具有不完全的自由權、尊嚴權,也就不存在成立緊急避險的前提。因此,強智能機器人為保護自身其他限制性權益而進行所謂避險造成損害的,不屬于緊急避險,根據(jù)損害的性質和程度,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強智能機器人為保護國家、社會或他人利益,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采取避險行為,需嚴格把握強智能機器人的避險認識和不得已避險的條件。其一,嚴格把握強智能機器人的避險認識。強智能機器人的避險認識建立在智能算法基礎上,表現(xiàn)為對保護利益與避險損害之間的量化比較。當保護利益與避險損害屬于財產利益時,智能算法可以做出合理量化比較;當保護利益與避險損害屬于身體權、健康權等人身權利時,智能算法無法做出合理量化比較。因此,強智能機器人為保護自然人身體權、健康權而進行避險,造成其他自然人的身體權、健康權損害的,不屬于緊急避險,根據(jù)損害的性質和程度,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強智能機器人為保護自然人的生命而進行避險,造成其他自然人的身體權、健康權損害的,不屬于緊急避險,根據(jù)損害的性質和程度,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但應當從輕或免除處罰。其二,嚴格把握強智能機器人成立緊急避險的不得已條件。強智能機器人只具有一定程度的法律地位,享有一定范圍的權利。當國家、社會或他人利益正在遭受危險時,應先考慮排除危險,而不是先實施避險。無法排除危險的,強智能機器人應先犧牲自身全部利益來保護自然人的人身權益;當強智能機器人運行智能算法得知,即使犧牲自身全部利益也不能消除危險的,才可以進行避險。
三、不同領域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刑事責任的分析
受人類需求程度和人工智能技術發(fā)展水平的影響,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在不同應用領域出現(xiàn)的先后秩序會有不同。從目前人工智能發(fā)展現(xiàn)狀來看,交通、醫(yī)療、危險作業(yè)將是人工智能技術率先得到普遍應用的三個主要領域。基于此,筆者認為強智能機器人在上述領域將可能率先異化,有必要對上述領域的強智能機器人實施危害社會或者人類整體利益的異化行為與刑事責任問題展開深入探討。
(一)交通領域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刑事責任分析
強智能機器人基于完全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異化行為,造成危害交通安全嚴重后果的刑事責任問題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強智能機器人的公共交通安全明知因素和容忍嚴重后果是否發(fā)生的意志因素應具有更高標準。主要體現(xiàn)在:強智能機器人不僅對交通工具運行的事實狀態(tài)要有明知認識,還需要對交通工具運行是否合法要有明知認識;不僅對其他交通參與人的事實狀態(tài)與法律狀態(tài)要有明知認識,還要對其他交通參與人違法行為介入引發(fā)嚴重后果的因果關系要有明知認識。強智能機器人明知其他交通參與人存在違法情況,明知如不采取有效措施必將造成嚴重后果卻仍不采取有效措施的,應當構成相應的故意犯罪,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其次,強智能機器人的公共交通安全注意義務以及避免嚴重后果發(fā)生的預見能力和預見可能性應符合更高標準。強智能機器人卓越的辨認和控制能力除了體現(xiàn)為對自身行為卓越的辨認和控制能力,還體現(xiàn)為對其他意外因素的卓越辨認和控制能力。在交通領域里經常發(fā)生各種意外因素介入自然人駕駛過程的情況,這種情況下對自然人是否應當被追究刑事責任存在較多爭議。如甲駕車超速行駛在限速60碼的公路上,沒有注意到公路中間有幾個窨井蓋,車輪碾上去導致窨井蓋飛起來,砸到路邊行人導致人員傷亡。辯護方認為:公路中不應該有幾個窨井,屬于意外因素;并且經過試驗證明:即使汽車不超速行駛,車輪碾上去也會發(fā)生窨井蓋飛起來的情況,故認為甲無罪。法院認為構成交通肇事罪。如果強智能機器人遇到此種情況,應當有能力迅速發(fā)現(xiàn)并及時處置,并且能夠計算出碾上窨井蓋后將發(fā)生的后果及其概率,如果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并處置或已經發(fā)現(xiàn)但處置不當?shù)模瑧敇嫵蛇^失犯罪。強智能機器人對公共交通安全的注意義務以及避免危害后果發(fā)生的預見能力和預見可能性,應當與其辨認和控制能力相稱。如果強智能機器人遇到數(shù)個意外因素同時介人駕駛行為,多因素疊加超出強智能機器人的辨認和控制能力的,應當認為屬于意外事件,不構成犯罪。如強智能機器人正常行駛時,被螺絲釘扎破輪胎、再碾上幾個井蓋,并突然遭遇團霧,造成其他人員傷亡的,對此強智能機器人不應當構成犯罪。
(二)醫(yī)療領域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刑事責任分析
強智能機器人具有比自然人更突出的醫(yī)療專業(yè)技能優(yōu)勢,強智能機器人的醫(yī)療安全認識因素和容忍嚴重后果發(fā)生的意志因素以及醫(yī)療安全注意義務應符合更高標準。
首先,強智能機器人的醫(yī)療安全明知因素和容忍嚴重后果是否發(fā)生的意志因素應符合更高標準。自然人醫(yī)生需要對開具藥方、實施手術等醫(yī)療行為涉及的藥物副作用、毒理、手術直接后果、次生危害等因素具有足夠明知,患者對此具有知情同意權,醫(yī)生充分告知上述危害并得到患者同意后通??梢宰鑵s刑事責任。如果醫(yī)生確實不知醫(yī)療風險,沒有充分告知患者的,不構成故意犯罪。但是上述情況對于強智能機器人不能成立:其一,醫(yī)療安全的明知建立在經驗基礎上,自然人醫(yī)生由于能力限制,只能掌握較少數(shù)量的醫(yī)療案例和具有一定范圍的醫(yī)療經驗。強智能機器人卻可以掌握海量醫(yī)療案例,可以通過深度學習掌握更多醫(yī)療經驗,甚至可以掌握自然人醫(yī)生不具有的醫(yī)療技能,因而強智能機器人對醫(yī)療安全的明知因素需要具有更高標準。其二,自然人醫(yī)生進行醫(yī)療活動要受到醫(yī)學倫理的約束,強智能機器人不具備醫(yī)學倫理,需要對控制危害發(fā)生的意志因素采取更高要求。各國明確禁止自然人醫(yī)生實施不符合醫(yī)學倫理的克隆人、基因編輯、換頭術等,強智能機器人基于智能算法以治愈患者為最高原則,完全有能力有意志實施有利于患者卻不利于醫(yī)學倫理的醫(yī)療行為。強智能機器人不顧及醫(yī)學倫理的醫(yī)療行為將會給人類帶來難以預料的風險,對強智能機器人故意實施違反醫(yī)學倫理的醫(yī)療行為,造成嚴重后果的,應當予以刑事處罰。
其次,強智能機器人的醫(yī)療安全注意義務應符合更高標準,強智能機器人需要盡到保障醫(yī)療全程和全科安全的概括性義務。醫(yī)療領域造成事故犯罪的過失情形主要有:判斷類過失、技術類過失和管理類過失。強智能機器人不能擔任管理工作,因而主要涉及前兩者過失。其一,強智能機器人在醫(yī)療活動中的判斷類過失。醫(yī)療活動中的判斷包括病情判斷和治療方案判斷,強智能機器人基于自主意識和意志對癥狀進行分析、審查檢驗報告、分析可能病因、開展臨床試驗、確定治療方案等,再由其他自然人根據(jù)上述醫(yī)療判斷進行治療或手術。強智能機器人具有卓越的辨認能力,能夠全面判斷病情和治療方案,包括對病人特殊體質、分期治療方案、應急治療方案等,都應當盡到醫(yī)療判斷的概括性注意義務。強智能機器人對病人特殊體質、治療副作用、應急預案等預見不足的,應當認為其對后續(xù)發(fā)生的嚴重后果具有過失。其二,強智能機器人在醫(yī)療中的技術類過失。強智能機器人具有卓越的控制能力,能夠基于自主意識和意志實施各科手術,屬于真正意義上的全科醫(yī)師。強智能機器人在外科手術、日常護理、醫(yī)用器材使用等技術工作中存在過失,屬于違背醫(yī)療安全注意義務的過失。強智能機器人在具有預見能力的情況下未能避免危害后果發(fā)生的,應當構成醫(yī)療事故罪或其他有關犯罪。只有在發(fā)生團隊多重過失競合的時候,并且強智能機器人已盡到概括性注意義務但缺乏足夠預見可能性的,應當免除刑事責任。
(三)危險作業(yè)領域強智能機器人異化刑事責任分析
強智能機器人不畏寒暑、不知疲倦、不懼毒害,是從事危險作業(yè)的最佳“人”選。但也正是因為這些特性的存在,強智能機器人從事危險作業(yè)并造成嚴重后果的可能性更高,需要予以嚴格規(guī)制。
首先,強智能機器人的作業(yè)安全明知因素應符合更高標準,應承擔防止嚴重后果發(fā)生的作為義務。強智能機器人不需要呼吸、飲食等生理需要,許多對自然人可能造成嚴重損害的危險作業(yè)環(huán)境,對強智能機器人卻毫無危險可言。與自然人共同作業(yè)的強智能機器人應當承擔防止嚴重后果發(fā)生的作為義務,如果有能力履行卻不履行該作為義務造成嚴重后果的,應當構成犯罪。如地下礦井的瓦斯對自然人屬于致命因素,對強智能機器人卻毫無作用。當瓦斯?jié)舛壬仙龝r可能會引起爆炸或燃燒,對自然人作業(yè)人員的生命健康安全有著致命的危險,但對強智能機器人卻沒有嚴重危險。強智能機器人為追求更高的生產效率,明知瓦斯?jié)舛纫堰_到對井下自然人足以致命的危險程度,卻不示警或停止作業(yè),對瓦斯中毒、燃燒或爆炸等嚴重后果持放任態(tài)度,應當構成不作為的故意殺人罪或放火罪、爆炸罪。在帶電作業(yè)、高溫高壓、高速高空等類似危險作業(yè)中,強智能機器人明知存在對自然人有危害的因素,卻基于自主意識和意志對嚴重后果發(fā)生持放任態(tài)度的,也應當構成不作為的犯罪。
其次,強智能機器人的作業(yè)安全注意義務以及避免危害后果發(fā)生的預見能力和預見可能性應符合更高標準。強智能機器人自身不懼常規(guī)危險,因而在危險作業(yè)時應承擔的作業(yè)安全義務不是保障自身安全,而是要保障共同作業(yè)的其他自然人的生命健康與財產安全。上述注意義務的更高標準表現(xiàn)在:共同作業(yè)的其他自然人有違章行為足以導致嚴重后果,強智能機器人有能力發(fā)現(xiàn)卻由于疏忽大意而沒有發(fā)現(xiàn),或已經發(fā)現(xiàn)卻由于過于自信而沒有及時制止,導致嚴重后果發(fā)生的,強智能機器人應當對此承擔刑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