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
→ 張? 琳 安徽碭山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文學院第五屆簽約作家?,F(xiàn)居合肥,從事編輯工作。
通訊員是廠報的通訊員,播音員是廠廣播室的播音員。我之所以敢動筆寫他們兩人的故事,是因為那時我們都供職于這家中型化工國企,年歲差不多,彼此熟悉——我在廠辦室做秘書,業(yè)余喜歡舞文弄墨,和通訊員算文友;廠辦室跟廣播室都在廠部辦公大樓一層,隔幾個門而已,和播音員算鄰居。
播音員的本職工作就是按時播音。播廠里的通知,播基層職工采寫的車間、班組新聞,播音樂、相聲之類文藝作品錄音。播音員在東北長大,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每當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甜美嗓音在廠區(qū)的每個角落響起,職工們耳畔就仿佛蕩過一陣一陣的清風,眼中就仿佛看到了一位瘦瘦高高、長著一頭如瀑長發(fā)的女孩兒,心里頭就有一股說不出的欣慰。
通訊員大學畢業(yè)分配到這家企業(yè),在碳化車間做一名操作工。盡管是學化工機械的理工男,但也沒妨礙他成為一名文字功底頗深的文藝青年。進廠不久,通訊員就在廠報、市報上發(fā)表幾篇反映本廠改革狀況的新聞作品,引起廠黨委宣傳部的注意,很快被廠報聘為通訊員。
通訊員對播音員產(chǎn)生好感,自然緣于播音員那人聽人愛的嗓音。進廠報到當日,從人勞處出來,去碳化車間,走在法國梧桐夾道的廠區(qū)道路上時,廠里的廣播開始了。通訊員第一次聽到播音員的播音,心底驀地一驚——哇塞!廠子里竟然還有如此美妙動聽的聲音!那水準,直逼CCTV《正大綜藝》節(jié)目主持人王雪純哪。剛?cè)霃S的通訊員哪里知道呢,到市電視臺做一名出鏡的主持人,是播音員孜孜以求的夢想。
上班后,通訊員每天早來晚走,還經(jīng)常頂有事的工友的班,給工友們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說通訊員愛崗敬業(yè)有進取心,也不錯,一個靠刻苦念書趔趔趄趄走出鄉(xiāng)村的農(nóng)家娃,說是大學畢業(yè),其實讀的是???,能進這家中型國企,該是相當滿足了。但愛崗敬業(yè)之外,通訊員心里還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他在班上,就能在固定的時段聽到播音員的聲音。這“小九九”,難道不也屬進取心的一種?
就這樣,通訊員聽了播音員一段時間的聲音,情緒持續(xù)跑高,魂不守舍了。發(fā)出如此美妙聲音的播音員,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通訊員頭腦中老是出現(xiàn)一個模模糊糊的女孩形象,隨著自己的想象,女孩形象每天還都在變幻,發(fā)式、高矮、胖瘦、膚色……甚至有一次,他頭腦中的播音員成了一位牽著小男孩手的三十來歲的婦女。通訊員覺得,再不見到播音員,自己會發(fā)瘋的。
終于,一天下午,在臨下班的時候,通訊員鼓足勇氣,偷偷來到廠部辦公大樓前,倚著花壇后面的一棵法桐樹,做賊似的,雙眼緊瞅著釘有“廣播室”小牌子的那扇門。通訊員汗津津的手里還捏著幾張稿紙,那是一旦有人打招呼問他來這里干什么時,他可以揚一揚稿紙,說到廣播室送稿。廣播室的門突然打開了,一位瘦瘦高高披著一頭如瀑長發(fā)的女孩兒,裊裊婷婷地走了出來。那一刻,通訊員的血液竟如凝固了一般,他呆立在原地,目送著播音員遠去,嘴唇哆嗦了好久,才發(fā)出聲音,喃喃道,音如其人,音如其人哪……手里的稿紙掉在地上,被風吹走了,他也沒有察覺。
那個差點兒把通訊員凝固成石頭的下午,悄無聲息地過去了……此后,通訊員的投稿重心悄悄地偏離了廠報。不久,職工們從廣播上就能經(jīng)常聽到通訊員采寫的稿子了。
播了幾次通訊員的稿子,播音員也開始注意他了。播音員發(fā)現(xiàn)通訊員寫的稿子非常內(nèi)行,不僅內(nèi)容切題,而且行文流暢,特別適合播音,讀起來抑揚頓挫,毫不費力,好像是研究了她的閱讀特點專門為她寫的一樣。
莫名地,播音員心里產(chǎn)生了認識通訊員的渴望。
終于有了一次機會。年底,廠黨委宣傳部舉辦了一次聯(lián)誼會。在會上,播音員和通訊員因為本年度工作的出色表現(xiàn),都被點名表揚,并上臺領(lǐng)了獎。當兩人并肩站在臺上接受領(lǐng)導頒發(fā)的紅緞面的榮譽證書時,通訊員頭腦中突然聯(lián)想到另外一種紅封面的證書,他的臉不禁刷地變得通紅。盡管如此,通訊員也沒忘了偷偷瞥一眼身旁的播音員,他發(fā)現(xiàn)她的臉此刻也遍飛紅霞,他忍不住浮想聯(lián)翩:她是不是也聯(lián)想到那樣一種紅封面的證書了呢?
聯(lián)誼會后,播音員與通訊員就算正式認識了。耐人尋味的是,聯(lián)誼會前,兩人見一面都很難,聯(lián)誼會后,上下班卻總愛碰到一起。先是打個招呼,后來慢慢地敢開一兩句玩笑了,再后來兩人都覺得如果一天見不著對方的面,心底就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播音員和通訊員都明白,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在暗中蓄積著量變,到了該挑明的時候了。
談戀愛這事兒,先袒露心跡的,多為男性。通訊員也概莫能外。
通訊員寫了一封情書,如平常投稿一樣,悄悄地放進了印有“廣播室”字樣的信箱里。文字功底頗深的通訊員自然把這封情書醞釀得情真意切文采飛揚。
播音員每天都開信箱收取稿件,第二天一上班,通訊員的情書就到了她的手里。盡管每次拿到通訊員的稿件,播音員心海里都會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但她最初還是把手中的這封信當成了一般的來稿,咋也沒有往情書上想。播音員小心翼翼,用小剪刀剪開信封,抽出信紙,展開,僅僅瞄了一眼,立馬就呆住了……忍不住,播音員正襟危坐,手捧情書默讀起來,讀了一遍又一遍。每讀一遍,她心底都會陡添幾絲甜蜜。播音員感覺期待已久的美好愛情,隨著這封情書的翩然而至,已悄然降臨在自己頭上。
一個強烈的念頭涌滿播音員的心間,令她坐臥不安——如此情真意切文采飛揚的情書,且是寫給我的,多么值得一遍又一遍地去讀哇,即使讀上千遍萬遍,即使讀上一生,我也不會厭倦哪。如何讓這封情書永葆青春活力,歷久彌新……終于,播音員心中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主意,這主意促使她從椅子上猛一下彈跳起來。
播音員把廣播室的門關(guān)上,并上了保險。廣播室的門是隔音的,在里面大聲說話,外面也不容易聽到。播音員打開資料柜,在磁帶中翻找了大半天,找到了自己最愛聽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在如泣如訴的樂曲中,播音員聲情并茂,把通訊員的情書朗讀得恰到好處。錄制完畢,她試聽了一遍,感到非常滿意,就把它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一個嶄新的磁帶盒內(nèi)。她想了想,又把磁帶取出,在帶面的空白標簽上寫下了《職工的凝聚力是企業(yè)振興的法寶》一行字,又在下面寫下了通訊員的名字。這一切做完后,播音員心情愉快,她手握磁帶,眨巴著狡黠的眼睛,在室內(nèi)旋轉(zhuǎn)出一串優(yōu)雅的舞步……
播音員是位胸有城府的姑娘,她想給通訊員的求愛增加些許難度,等到銀發(fā)的時候,或許可以作為兩人間追憶愛的往昔時的談資。于是,播音員打算捉弄一下憨厚的通訊員,既不答應(yīng)他也不拒絕他,甚至干脆就不理會這件事兒,看看被愛情烈火炙烤下的他會是個啥“熊”樣兒。
也別說,播音員的“花招兒”還真把通訊員捉弄得苦不堪言,他搞不清播音員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時間不長,原本很精神的通訊員就像一個遭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
可通訊員哪里知道呢,在許多個月缺月圓星隱星現(xiàn)的夜晚,沐浴后通體散發(fā)著淡淡體香的播音員總愛抱著臺錄音機,慵懶地躺在她那八平方米的閨房里,微瞇著雙眼,一遍一遍地播放著錄有他寫給她的情書的磁帶。那個時候,沉醉在錄音里的播音員總愛在心中編織一些關(guān)于他們之間的風花雪月的故事,故事里甚至會出現(xiàn)一些令她臉紅心跳的情節(jié)……
耐人尋味的是,自從播音員決定捉弄一下通訊員后,上下班總愛碰到一起的兩人,又回歸到難得一見的狀態(tài)。難得一見,也會有碰面的時候,有一天,通訊員與播音員不期而遇。播音員老遠就擺出一副可以面對所有熟人的笑臉,正欲打招呼,通訊員卻像耗子一般,溜了。播音員望著狼狽遠去的通訊員,再也開心不起來了。播音員心想,難道是我的笑容里,沒有一絲兒特殊的成分在里面,他受刺激了?
再也不能捉弄他了,再捉弄他只會把他變成一個傻瓜。播音員自責之后,決定下班時給通訊員打個電話,約他晚上到廠俱樂部看電影。
但還沒到下班時間,事情就出了變故。我們常說生活頗具戲劇性,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由此開始,通訊員與播音員的故事,讓人眼睜睜地看著駛上了戲劇化的車道。
接著說??斓较掳鄷r間的時候,正在廣播室用耳機偷聽那盤錄音的播音員突然感到腹部劇痛,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她摁下停止鍵,還沒來得及把磁帶取出,就雙眼一黑,暈倒在廣播室里……
被送到醫(yī)院的播音員很快就動了手術(shù)。她患的是急性闌尾炎。手術(shù)后,播音員需要住一段時間醫(yī)院。可廣播不能停,廠黨委宣傳部安排宣傳員代她放一段時間廣播。宣傳員曾經(jīng)在廣播室干過,業(yè)務(wù)還熟,但他滿口的帶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話實在是太普通了,經(jīng)常成為工友們嘴里的笑料。播音員一來廣播室,宣傳員就樂滋滋地到宣傳部走馬上任了。
宣傳員專程來到病房,從播音員手中取走了需用的幾片鑰匙。
宣傳員剛離開病房,播音員就想起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那盤錄有情書的磁帶,仍留在錄音機里沒有取出!錄音機盡管沒有接入廣播設(shè)備,但宣傳員知道如何去做。播音員就讓來探視她的表妹速去廠里,取回那盤標有《職工的凝聚力是企業(yè)振興的法寶》字樣的磁帶。
可是已經(jīng)晚了。宣傳員回到廠里,邊走邊低頭看一眼手表,快到放廣播的時間了。宣傳員徑直走進廣播室,里里外外翻找了一番,在錄音機卡座里發(fā)現(xiàn)了一盤磁帶,他一看標題《職工的凝聚力是企業(yè)振興的法寶》,好像從來沒有播放過,就想可能是最新錄制的。再看一眼作者,是通訊員那個廠里的小秀才。宣傳員又想,播音員把磁帶放入卡座里,大概就是準備播放的,就把磁帶重新推進了卡座里。宣傳員有條不紊地檢查了一下設(shè)備,極為熟練地拔插了幾個插頭。他直起腰來,扭頭瞥一眼墻上的掛鐘,看到已到播音時間,就打開放音設(shè)備,播放開始曲,接著清了清嗓子,調(diào)低音樂,對著麥克風說,廣大職工同志們,廠廣播室播音現(xiàn)在開始。首先為大家播放的是我廠通訊員××同志撰寫的言論《職工的凝聚力是企業(yè)振興的法寶》……說著,他的手指就摁下了播放鍵,卡內(nèi)的磁帶“沙沙”地轉(zhuǎn)動了起來……
結(jié)果可想而知。盡管僅僅播出了幾句,宣傳員就發(fā)覺不妙,手忙腳亂地把錄音機的電源一把扯了下來,但那播出的幾句隨著電波,傳遍了全廠的角角落落。一時間,全廠沸沸揚揚起來。通訊員的文采不再是人們議論的焦點,車間、科室的人們圍繞聽到的那幾句展開想象,把自己的想象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他們在頭腦中,把通訊員和播音員的愛情演繹得極為浪漫——一個寫情真意切文采飛揚的情書,一個用甜美的嗓音配樂朗誦。休息的時候,兩人拎著“燕舞”牌錄音機,或躺或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一人戴一副耳機悄悄地收聽,靜靜地品味,那是一種極富文化意蘊的高品質(zhì)的愛情生活,只有像播音員和通訊員那樣文化層次相當高的人才會有的呀。甚至有幾個愛耍惡作劇的職工動作夸張地扭著腰肢,唱著一首前兩年流行的廣告歌曲,只是把歌詞“一曲歌來一片情”改為“一段朗誦一片情”。
通訊員當然也聽到了。當宣傳員用帶濃重鼻音的準普通話說下面將播放××同志寫的什么有關(guān)職工的凝聚力什么的言論時,通訊員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想,××不正是我的名字嗎?我何時寫過這樣的一篇稿件呢?但還沒容通訊員細想,事情就猛然發(fā)生了。
通訊員聽到自己寫的情書的開頭被播音員充滿磁性的甜美聲音播了出來,他感到就像是在做夢。通訊員揚起左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臉頰生疼;再換右手加大力道扇自己一巴掌,另一邊臉頰上火辣辣地疼!通訊員終于明白不是在做夢。通訊員的臉由紅而紫,他頓然覺得那個聲音不再甜美,倒像極了某部動畫片中令人作嘔的老巫婆癟癟的嘴唇里嘟囔出的一串讖語。好哇,好哇,自己滿腔熱情去愛的人,竟會用如此的手段來捉弄自己……不,哪里是捉弄,分明是在蹂躪自己的自尊心!
我們曾經(jīng)說過通訊員是一個憨厚的人,的確如此。但凡憨厚的人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有不少愛鉆牛角尖,沿著一條他頭腦中認定的思路鍥而不舍地探究下去。通訊員看到工友們?nèi)齼蓛删墼谝粔K兒竊竊私語,就想那是在談?wù)撟约?通訊員看到迎面而來的工友朝自己點頭微笑,就想那笑里肯定藏有譏諷;通訊員看到幾位女工從自己身旁飄然而過,就想她們?nèi)绱舜掖业剡h離自己,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可怕的變態(tài)狂……通訊員整日渾渾噩噩,工作時三心二意,常出差錯,工余也不再有心情寫什么文章,只是蒙頭大睡。
幾日后,職工們在廠區(qū)道路上看到了形容邋遢神態(tài)萎靡的通訊員,他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廠人勞處的辦公室。不久,人們看到他從人勞處走了出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廠門……
后來,職工們才知道,通訊員去人勞處,原來是遞交辭呈。
當然,對于這發(fā)生的一切,躺在醫(yī)院里的播音員一概不知。表妹把磁帶取回交給她時,她曾問表妹是如何取到磁帶的,表妹說是從錄音機里取出來的。聽到表妹的話,播音員終于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吊在嗓子眼里的擔心也隨之煙消云散。事實上,表妹取磁帶時,也發(fā)現(xiàn)情況異常,比如議論什么的職工見到自己經(jīng)過那里,聲音戛然而止;比如廣播室里的宣傳員鐵青著臉,在原地呆立,疑竇頓生的表妹考慮到表姐讓自己速取回那盤磁帶肯定有要緊事,沒敢多待就返回了醫(yī)院。表妹考慮到表姐剛動過手術(shù)身體虛弱,也沒敢把自己的疑問向表姐說出來。在住院期間,當然有許多工友前來探視播音員。播音員在單位人緣很好,同她甜美的聲音一樣備受工友的喜愛。前來探視的工友看到躺在病床上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元氣的播音員,又有誰敢把廠子里發(fā)生的變故向她透露哪怕是一星半點呢?
因此,播音員一直蒙在鼓里。
身體康復(fù)后,重返廣播室的播音員終于知道了發(fā)生的一切,她感到如萬箭穿心,痛苦不堪。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那間廣播室里,后悔不迭的播音員向我訴說著一個接一個的“如果”。播音員說,她如果不把那盤磁帶從臥室?guī)У綇V播室(那是因為她太愛聽那盤錄有那封情書的磁帶呀);她如果把帶到廣播室的那盤磁帶鎖進存放自己不宜示眾的小玩意兒的那個抽屜里;她如果不是在聽那盤磁帶時恰巧因闌尾炎發(fā)作而導致暈倒;甚至在事情發(fā)生后,她如果能及時知曉事情的真相,以便自己能及時向通訊員說一聲我這樣做正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那么,事情的結(jié)局很可能就不會如此糟糕,通訊員也許就不會辭職遠去,兩人的愛情也就會沿著設(shè)計好的軌跡走向質(zhì)的飛躍……
說這些話的播音員聲音軟軟的,甜美依然,與以往不同的只是她楚楚動人的眼睛里閃爍著晶晶亮亮的淚珠兒。
播音員追悔莫及的痛苦模樣深深地打動了我。我思忖再三,說,你以上的“如果”其實都沒有言及事情發(fā)生的根本,要我說,你根本就不該把他寫給你的那封情書搞什么配樂朗誦錄下音來。
播音員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但瞬間她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她語調(diào)平緩地說,那怎么可能呢?要知道在我心里,那可是一篇可以讓石頭開花、讓河水倒流的美文呀,那樣的東西如果不配樂朗誦讓它經(jīng)常在我的耳畔回響,那不是暴殄天物嗎?
望著播音員那對因淚珠滋潤而顯得賊亮賊亮的眸子,我無話可說。
我感到那眸子里的世界無比純真。
通訊員與播音員這段淺嘗輒止的愛情故事,發(fā)生在1995年6月。
一直以來,這個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在我頭腦中都是模糊不清的,比如講述時,我會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或者,我剛上班不幾年;或者干脆說,那一年……直到不久前,這個時間才一下子明晰了。
回鄉(xiāng)過春節(jié),一個熱心的工友聯(lián)系上我,說當年同在廠后勤工作的幾位工友一起聚聚。那天,幾位依然在老家工作的工友,加上八九位來自天南海北的工友,歡聚在一起。酒酣耳熱之際,原來不小心播放情書的宣傳員現(xiàn)今的文化公司老總,又說起了通訊員和播音員的故事,還說一會兒有神秘禮物相送。
通訊員和播音員的故事,在座的都耳熟能詳,不稀奇。比如,宣傳員說播音員后來嫁給了外廠的一個大學生,幾年后,因企業(yè)改制兩人雙雙下崗,播音員就跟丈夫去了南方沿海城市的一家私企打工。但宣傳員接下來拋出的關(guān)于通訊員的信息卻是干貨,至少我以前沒聽說過。當時,辭職后的通訊員神秘消失,不跟廠里的任何人有聯(lián)系。宣傳員說通訊員辭職后,到了外地的一家國企上班,幾年后,同樣下了崗。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回到老家洪澤湖畔的一座村莊,邊搞水產(chǎn)養(yǎng)殖,邊搞文學創(chuàng)作。
說到這里,宣傳員拍了幾下手掌。他的司機應(yīng)聲而入,提進來一大包書籍,一一分發(fā)給在座的諸位。
我拿到書一看,是本散文集,作者是通訊員的名字。
大家一邊嘖嘖稱贊,一邊唰唰翻書。很快,我翻到一篇散文,是通訊員記述他在我們廠辭職一事的。我迅速地掃了一眼,目光一下子鎖定了他辭職的確切時間。
責任編輯? ?壇 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