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慶達
摘 要: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最新刑事訴訟法修改的亮點,經過兩年試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已趨于成熟,但在具體問題上,還存在著不足。尤其在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以及審判階段的量刑減損比例的過渡上還存在問題。導致犯罪嫌疑人在不同的階段認罪認罰后,法院在從寬量刑的減損比例并不能嚴謹把握。
關鍵詞:認罪;認罰;從寬;量刑減損比例
2016年,我國開始在全國部分地區(qū)試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并對該制度制定了實施規(guī)則,試行地區(qū)也在本地區(qū)司法狀況的基礎上對該規(guī)則的實行進行了細化。2018年5月,全國人大公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草案)》(以下簡稱5月刑訴修正草案)。其中,該草案增加了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認罪認罰從寬的內容。2018年10月25日,《刑事訴訟法》修正版正式實行,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做出了詳細規(guī)定,我國正式確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公平與效率相結合的產物,是追訴模式的更新,在追訴與量刑之間搭起一座橋梁。
1.認罪認罰從寬的階段化表現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貫穿于追訴的各個階段,從偵查階段到審查起訴階段都可以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本質來看,其反應的從寬的含義是對原有量刑的減損,從各地反饋而來的減損比例來看,基本形成了“三二一”的模式,即在偵查階段量刑減損比例最高為30%,在審查起訴階段的量刑減損比例最高為20%,在審判階段的量刑減損比例最高為10%。總體而言,多數學者認為,我國也同樣確立了與2017年英國相似的《認罪量刑減輕:最終指南》(以下簡稱“2017年量刑指南”)的規(guī)則,此為人們呼吁從寬比例的階層化之積極結果。①這一量刑減損比例在官方文件上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認可,主要是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公安部、印發(fā)的《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座談會紀要(二)》(以下簡稱“速裁紀要二”)。該文件指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量刑減損比例控制在10%—30%,旨在展示認罪認罰的量刑激勵。②
1.1認罪認罰適用情節(jié)的混同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2017量刑意見一”和“2017量刑意見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的情形一般包含坦白、自首等情節(jié),但是在考慮量刑幅度時,法官一般會將認罪認罰同其他的從重、加重、從寬的處罰情節(jié)混同考量,不再單獨對認罪認罰情節(jié)進行評價。在實踐操作中,不少試點法院的法官認為,其他種類的量刑情節(jié)與認罪認罰的情節(jié)存在沖突的情況,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額外量刑在法律上并無充實依據,將近10%—30%的量刑減損比例理解為低于自首等方面的從寬幅度。那么根據“2017量刑意見一”和“2017量刑意見二”的相關規(guī)定,對于坦白的量刑減損比例通??刂圃?0%以下,那么認罪認罰的量刑減損比例自然會低于這一比例?;谏鲜?,在司法實務中經常出現的情形是,以效率為先的速裁程序為例,“即便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獲得了從寬處罰的結果,依然難以判斷哪些報償是對其自愿認罪認罰,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的量刑優(yōu)惠?!雹?/p>
由此可見,對于量刑減損比例的模式,一些試點單位予以肯定,但是一旦進入到具體的案件當中,這種形式化的特點又會顯現出來,從而導致法律效力弱化,加之辦案單位對自由裁量權的使用偏差對量刑結果的影響,對認罪認罰的情節(jié)單獨評價的可能性較小,從而使得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虛化特點顯現。
1.2對認罪認罰情節(jié)評價的反思
由于量刑情節(jié)的混同化情況的存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的量刑從寬的效果并不理想,加之試點單位的自由裁量權的適用差異較大,對法律適用的平等性和一致性也會受到影響。在具體實踐效果上看,是將認罪認罰認定為坦白情形之下進行評價所產生的結果。在這種情形下,同時又表現出了兩種方式,第一種是坦白的特殊形式包含認罪的評價,這種方式直接將認罪認罰進行了矮化;第二種才是將認罪情節(jié)進行單獨評價,即不將認罪的情節(jié)完全納入到坦白之中,但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單獨評價,只是將其納入到法官自由裁量權調整幅度的20%的范圍之內。這樣的處理方式,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存在的必要性優(yōu)勢喪失,法律效力虛化。
法律實踐中,能否認識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真正內涵,是實施制度的重要前提,將認罪認罰進行矮化,是量刑從寬規(guī)則存在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實踐當中應當認清確定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價值定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只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來追求量刑從寬的制度,而不是就定罪量刑進行討價還價的工具。所以,對認罪認罰的情節(jié)和其他從寬情節(jié)進行區(qū)分是很有必要的,問題的關鍵節(jié)點在于現有的司法實踐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消解化納入到坦白的情形之下。但在事實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應當與自首、坦白等制度的構成要件相區(qū)別,認罪之所以成立關鍵在于被追訴人承認其構成犯罪、犯罪事實以及指控罪名。④
筆者認為,在自首的前提下,應當對之后的認罪認罰的情節(jié)進行獨立評價。自首并不代表認罪,而是刑事案件偵查的不同階段,如果將之混同評價,則會導致二者只被評價為一次,不利于從寬目的的實現。在這種情形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沒有存在的必要性。所以,對其進行單獨評價反而更利于量刑科學化。但是在坦白案件中,要區(qū)分二者的評價標準是有難度的,這也是眾多試點單位將認罪認罰納入到坦白之中的原因。筆者認為,區(qū)分二者的評價標準應當理清二者存在的前提條件,對于坦白而言,其主動方在于犯罪嫌疑人,對于自己所犯的罪行進行坦白,坦白的內容可以包括偵查機關已經掌握的罪行,也可以包括偵查機關沒有掌握的罪行;而對于認罪認罰而言,其主動方在偵查機關、公訴機關和審判機關,對于其對犯罪嫌疑人定性的犯罪行為,犯罪嫌疑人的態(tài)度決定了是否適用認罪認罰。所以二者的評價標準在嚴格意義上是可以區(qū)分開來的。
1.3認罪認罰的內涵與邊界
什么是認罪認罰從寬?有些學者認為,應當將“認罪”和“認罰”區(qū)分為兩種不同性質的行為,“認罪”主要是指對于司法機關認定的罪名和犯罪事實,被告人、犯罪嫌疑人對于其行為的認可;對于“認罰”,是指,對于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和法院作出的量刑判決不持異議。當然也有學者將其定義為,“在刑事訴訟中,于實體和程序上鼓勵、保障、引導確定有罪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資源認罪認罰,并且予以從寬處理、處罰的一系列具體法律制度、訴訟程序而組成的法律制度?!雹?/p>
1.3.1關于認罪
“認罪”是指被告人、犯罪嫌疑人自愿如實的供述自己的罪行以及對司法機關指控的罪行予以認可。主要內涵包括三個方面:第一是自愿性,也即被告人、犯罪嫌疑人自愿如實的供述自己的罪行,這種自愿性是個人意志的體現,體現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的主動性和自主性;第二是自由性,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認罪與不認罪之間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也可以在認罪后反悔,此即反悔權。當然,在反悔后,司法機關給予的從寬承諾也一并失效。第三是全面性,即要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認罪悔罪時,必須全面進行,之間需要外部因素予以客觀的評價,并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識到其罪行造成的社會危害性和刑事可罰性,并要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自己罪行破壞的社會關系進行修復。這一特性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要求較高,但是只有符合以上三個特性,予以從寬的條件才能成立,這也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爭取從寬量刑所付出的代價。并且只有將自己罪行造成的損害降低或者積極修復被罪行所破環(huán)的社會關系,才能順理成章的適用從寬量刑原則,從而達到被害人對量刑結果的可接受性的程度。
1.3.2關于認罰
如果說“認罪”體現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所指控的罪行予以積極認可的行為,那么“認罰”在態(tài)度和行為上表現出消極的色彩,即犯罪嫌疑人對于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和法院的量刑判決不持異議即可。這一要求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要求最低。在認罰與從寬的關系上來看,二者更像信任關系博弈的過程,如果在犯罪嫌疑人認罰的情形下,法院最終的量刑判決沒有達到犯罪嫌疑人、被告認定的合理預期,或者超出其辯護律師的理性預期,這種信任博弈的過程將不復存在,甚至可能出現“認罰”轉向“不認罰”的現象,同時也會催生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不認罰、信檢不信法的理論風險。⑥
1.3.3關于從寬
“從寬”是指司法機關對已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所作出的實體從寬、程序從簡的處理決定或生效判決。⑦這里的“從寬”并非原有的自首、立功、坦白等法定的量刑情節(jié)或者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外的新生事物,而是新形勢下,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新的理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雖然具有優(yōu)化刑事案件分流的機制以及優(yōu)化司法資源的配置的程序價值,但是應當以不侵犯刑罰裁量正義為底線,以實現司法效率的最大化。⑧此處的從寬應當為法定范圍內的從寬,只有符合此種范圍內的從寬的量刑建議才可以被審判權予以確認和認可。才會使“認罪”和“認罰”形成合理的互動關系。
筆者并不主張將“認罪”“認罰”區(qū)分開來,因為“認罪”的情形在標準上較為明確,在具體的案件把握中更容易一些。但是在“認罰”層面,由于是消極的態(tài)度在起作用,導致“認罰”在具體層面的悔罪態(tài)度不清,所以在處理二者的關系層面,應當將“認罪認罰”綜合評價,這樣的處理方式,既能從嚴把握“認罪認罰從寬”的標準,又能限制法官對從寬量刑的自由裁量權。
2.認罪認罰從寬在各個階段的變化
在我國關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試點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三二一”的量刑減損比例的模式,并被司法機關的權威部門認定以及被大多數法院所沿用。新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也沒有確立新的量刑減損比例的規(guī)則,所以可能在今后的一大段時期都會采用這種模式。這一模式貫穿于偵查、審查起訴與審判三個環(huán)節(jié),也就是量刑減損比例的階段。
2.1偵查階段的認罪與認罰
在偵查階段的認罪與認罰通常是偵查機關努力追求的結果,一是為了降低案件的偵查難度,避免偵查犯罪活動的資源浪費;二是追求保護良好的社會關系。在偵查階段的犯罪嫌疑人,主觀惡性的表現一般會比后兩個階段更為明顯,其也更接近被破壞掉的社會關系,甚至與其剛剛分離,在這一階段的認罪認罰所起到的社會效果和司法效果最為明顯,所以在確定量刑減損比例時,偵查階段的量刑減損比例最高。在此,筆者并不探討現行的量刑減損比例是否合理,筆者只是探討各階段特殊問題應該如何處理,此類問題下文將詳細闡述。
2.2審查起訴階段的認罪與認罰
與偵查階段的認罪認罰不同的是,審查起訴階段的認罪認罰的行為與被破壞的社會效果相脫離。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主觀惡性依然存在,但是由于其悔罪較晚,促使其認罪認罰的因素隨著時間的延長逐漸復雜化,是否存在類似于偵查階段的認罪認罰的情形也無法認定,所以在量刑減損比例上應當低于偵查階段的量刑減損比例。
2.3在審判階段的認罪認罰
審判階段是刑事追訴階段的最后程序,在此程序中的悔罪程度最低,尤其在人民法院做出量刑判決時,既定的事實已經確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只能在庭審階段進行認罪認罰,在此過程中,應當認定他的悔罪態(tài)度發(fā)生原因。從偵查階段到審判階段,認罪認罰一開始并沒有發(fā)生,一直延續(xù)到審判階段,在庭審的短時間內認罪認罰,其緣由為何,是法庭應當考慮的問題。對在審判階段的認罪認罰的量刑減損比例應當控制最低,防止某些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利用法律規(guī)定規(guī)避自己的風險。
2.4階段間認罪認罰從寬的特殊問題
從偵查階段到審判階段是一個完整的刑事追訴程序,在程序過渡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一些法律尚未規(guī)定的特殊情形,例如跨階段的認罪認罰從寬的問題。這種特殊問題出現的前提是偵查機關認定罪名時發(fā)生偏差,在審查起訴階段或者審判階段更改罪名時才會出現。
2.4.1從偵查階段到審查起訴階段的認罪認罰從寬的認定
由于偵查階段與審查起訴階段的機構不同,在案件偵查終結移交檢察院審查起訴時,檢察院對于案件的定性及罪名認定都會進行核查。如果在核查過程中出現犯罪事實不清等情況,檢察院可以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但是對于某些案件,犯罪事實清楚,只是在罪名認定上發(fā)生偏差,檢察院就沒有必要退回偵查機關進行補充偵查,可以就自己認定的罪名進行起訴。但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偵查階段認罪認罰之后,檢察院變更罪名時,認罪認罰的效果是否還能繼續(xù)延續(xù)?筆者認為在檢察院變更罪名后,提起公訴前,應當再次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變更后的罪名不予認可甚至對之前的承認的犯罪事實進行否定,就應當認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行使了反悔權,不再對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反之,則應當繼續(xù)適用偵查階段的量刑減損比例30%的規(guī)定。這一方式旨在保障訴訟程序的順利進行,糾正偵查機關的錯誤。
2.4.2從審查起訴階段到審判階段的認罪認罰從寬的認定
檢察院在審查起訴階段,并沒有對偵查機關認定的罪名進行更改,但是在審判階段發(fā)現應當更改罪名或者法院在審判時發(fā)現應當更改罪名時,認罪認罰的效果是否延續(xù)?筆者認為也應當對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查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行使反悔權,反之則應當繼續(xù)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的制度。
檢察院在審查起訴階段,對偵查機關認定的罪名進行了更改,但是在審判階段,法院發(fā)現偵查機關認定的罪名正確或者法院又重新認定了不同于偵查機關和檢察院的罪名,在此情形下,法院雖然有變更罪名的權力,但是為了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應當對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并按照從偵查階段到審查起訴階段認罪認罰的模式進行沿用。有利于糾正檢察院的錯誤。
結語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完善,有利于保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對跨階段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進行規(guī)范,有利于糾正偵查機關、檢察機關的錯誤,加強對偵查、起訴、審判職權的監(jiān)督。
[注釋]
①趙恒:論從寬處理的三種模式.現代法學2017年第5期,第78—80頁。
②周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的實踐性反思,當代法學2018年第2期,第127頁。
③劉方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建設路徑——基于刑事速裁程序試點經驗的研究,中國刑事法治,2017年第3期,第100頁。
④董坤: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認罪”問題的實踐分析,《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17年第5期,第97—101頁。
⑤顧永忠:關于“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幾個理論問題.當代法學,2016年第6期,第129頁—137頁。
⑥施鵬鵬: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限度.中國社會科學報,2017年7月6日第5版.
⑦左為民:認罪認罰何以從寬:誤區(qū)與正解——反思效率優(yōu)先的改革主張.法學研究,2017年第3期,第160頁—175頁.
⑧王瑞君:“認罪從寬”實體法視角的解讀及司法適用研究.政治與法律,2016年第5期,第108頁—117頁.
[參考文獻]
[1]陳瑞華:《“認罪認罰從寬”改革的理論反思——基于刑事速裁程序運行經驗的考察》[J],《當代法學》,2016(4):7-8.
[2]孔冠穎:《認罪認罰自愿判斷標準及保障》[J],《國家檢查官學報》,2017(1):20.
[3]陳衛(wèi)東:《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研究》[J],《中國法學》,2016(2):56-62.
[4]吳宏耀:《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J],《人民檢查》,2017(5):8.
[5]魏曉娜:《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國語境下的關鍵詞展開》[J],《法學研究》,2016(4):83.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山東濟南250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