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敏鳴

【摘要】《古樂之美》（共八卷）是一部系統(tǒng)梳理古代樂器文化的中國音樂史類的輕松讀本，以真實的考古材料、豐富的歷史文獻為基礎，鉤沉探幽。作為中央電視臺評選出的“中國好書”之一，獲得了很大的關注。筆者以書中的一個章節(jié)“曠土遠音”（卷三）為例，分析本書的研究方法，品鑒作文思路與手法，最后談談個人的體悟。

【關鍵詞】《古樂之美》;書評;中國音樂史;史料分析;蘇泓月

【中圖分類號】J609.2?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一、其人其書

《古樂之美》的作者蘇泓月非音樂專業(yè)，她先后就讀于南京藝術學院設計學院服裝設計專業(yè)、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國美學方向。她的主要研究方向包括中國古代藝術與漢傳佛教，然而此書已頗具音樂專業(yè)深度，音樂專業(yè)人士和音樂愛好者都能有所收獲。

作者根據(jù)中國古代樂器按照不同制作材料制定的八音分類法，金、石、土、革、絲、木、匏、竹，將全書分為八卷，甄選六十種古樂器，從樂器形制、歷史背景、制造工藝、文學藝術四個角度為讀者講述中國古樂器的源流發(fā)展及美學意義，從音樂與文學、藝術與歷史中解讀涵蓋在樂器中的天地人倫、五行節(jié)氣，以及中國人獨有的情感脈絡和哲學思考。八卷的內(nèi)容分別為《金音湯湯》《靈石儀磬》《曠土遠音》《革鼓雷靈》《絲弦清波》《萬木云深》《匏聲鳳音》《竹雅清風》。卷三《曠土遠音》的敘述對象是八音中的“土”，分為《大地悲懷》和《鼓缶而歌》兩節(jié)，分別寫的是塤和缶兩種樂器。

《大地悲懷》從比興開始行文，描述的是曠野孤雁，吹塤人獨立寒秋的蒼涼遼闊的場景，為的是引出趙良山先生的塤曲《哀郢》和四面楚歌的故事。繼之是塤的前身和發(fā)展經(jīng)過、塤在考古中的發(fā)現(xiàn)和有關塤的歷史文獻。作者通過眾多考古資料和歷史文獻逐一介紹了塤的品類以及制作過程。其中詳細引用并分析了唐代鄭希稷的《塤賦》，從塤的音色構造延伸到它蘊含的美學思想，升華了它的象征意義。最后，作者以塤譜零落引發(fā)的感慨結束全文，令人嘆息不已。

《鼓缶而歌》從它誕生初期的功用開始，輔以史料，詳細解釋了最初是先民創(chuàng)造的一種容器，后來才漸漸被當作樂器使用。缶因為隨處可見，演奏方法簡單，所以從巫師作法、貴族宴飲作樂到平民解悶都會用到它。與前一篇相同，作者引用了豐富的史料，也介紹了缶在考古中的重大發(fā)現(xiàn)，穿插以描述缶在歷史長流中的變化。后半篇主要寫的是編缶，即水甌或水盞，比古陶缶多了不少風雅情趣，每每出現(xiàn)于文人墨客的詩文、繪畫中。

二、學識厘析

本書的學術性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在豐富的考古資料和歷史文獻，且對史料的安排有清晰的思路。例如塤的歷史演變。作者最先列出余姚河姆渡出土的原始陶笛，以說明最初的陶笛只有一個吹孔，無音孔，非樂器;接下來列出志怪小說《拾遺記》中塤誕生的神話故事，并否定了他的真實性;再否定了“暴辛公制塤”一說;列舉了已發(fā)掘出的若干戰(zhàn)國時期的五音空陶塤，與《爾雅》中的描述相比照，說明此時已有了五孔陶塤;七孔塤產(chǎn)生于漢代。這樣一路列舉分析下來，塤從最初的五音孔到七孔，走過了大約六千多年的時間。

書中有不少根據(jù)史料闡發(fā)的推測，大多有理有據(jù)，邏輯清晰，但也有描述不夠恰當?shù)睦?。例如《大地悲懷》中有關四面楚歌的兩段，作者說張良在布下“十面埋伏”后吹的是塤不是簫，原因是“唯有塤，泥土之音，嗚咽哀鳴，宛若秋草教人感嘆枉無所依，能在長夜里，令項羽八千士兵的心失了防護，丟棄盔甲”，而且“簫聲高揚，塤音低沉”。在我看來，作者最終的判斷是對的，但是有更重要的原因未闡述明白。首先楚漢相爭時期所謂的蕭應該是排簫，而非現(xiàn)在普遍認知中的蕭。在禮崩樂壞之后，排簫成為上層士族和文人手中的風雅器物，可素雅，可清新婉轉(zhuǎn)，大量出現(xiàn)在軍隊中是不合理的;蕭作為鼓吹樂在儀仗或軍隊中興起是在漢武帝時了，垓下之戰(zhàn)發(fā)生于公元前202年，此時將鼓吹樂從西域引入的班壹還未來到中原。①塤也是古時在戰(zhàn)爭中不可忽視的傳播信號的工具。由以上幾個方面最終才可以得出十面埋伏吹的是塤這一結論。

三、角度與文辭

本書與音樂史書籍一個很大的不同是它的角度。幾乎所有的音樂史書籍都按照時間順序依次寫來，然而本書偏從八音分類法出手，將全書分為八章，一篇文章介紹一種樂器，可謂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寫作思路。這種行文思路使得讀者對每種樂器的發(fā)展脈絡可以有清晰的認知，也更利于抒發(fā)作者本人對樂器流變的感想。盡管作者盡量將更古老的樂器放在前頭，比如將“金”類樂器放在第一卷，但避免不了時間的重復，對歷史淵源久遠的樂器，都要重新順著朝代講一遍，于是對大的時代框架中的音樂史發(fā)展可能介紹地比較模糊。布置行文結構的方法各有利弊，本書中作者挑選的便是最能表達作者心中“古樂之美”的方法。

值得一提的是本文優(yōu)美的文筆。多數(shù)中國古代音樂史著作經(jīng)常被詬病為“不食人間煙火”，因其脫離大眾、語言生澀難懂，缺少讀者?！豆艠分馈吩诤艽蟪潭壬媳苊饬诉@個問題。作者充分發(fā)揮了自己文史方面的特長，在保證學術性的前提下，突出了文學性和趣味性。書中的標題就頗見作者功力，比如《大地悲懷》這一標題，就四個字并未點明敘述對象，卻率先將塤的制作材料、音色和蘊含的情感表達出來了。因此音樂家、作家劉索拉評論說：“這本書很容易讀，是所有專業(yè)音樂人或愛音樂的人都值得留在手邊的一本書。

文中不乏有趣的聯(lián)想。《鼓缶而歌》中作者聯(lián)想到了電影《古今大戰(zhàn)秦俑情》中的冬兒在雨中的檐廊下，用木筷敲打一桌積水的白瓷碗。白瓷工藝出現(xiàn)在漢代，隋唐才逐漸成熟，而成音列的水甌在秦始皇的時代也還沒有出現(xiàn)，編劇在這里欠考慮了，但作者隨即想到的是編劇是否是從唐傳奇小說《飛煙傳》里得到的靈感。書中說步飛煙“善秦聲，發(fā)文墨，尤工擊甌”，作者便帶領著讀者遐想一番她究竟是怎么唱秦歌，如何以粉腕擊水甌，敲出與絲竹相合的美妙音樂了。書，尤其是史類書，所承擔的任務不只是向讀者輸出知識，還要有超越文本的思想。作者時不時地安排與內(nèi)容看似不甚緊密的插曲，不僅是作者行文中的突發(fā)奇想，也是為了引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使讀者對樂器產(chǎn)生興趣，愿意在放下書后閱讀更多的文獻。

四、所思所感

作者從“古樂器”出發(fā)，探討了“古樂之聲”，引發(fā)出“古樂之道”和“古樂之美”，從形而下到形而上，深入淺出，循循善誘，引人深思。著眼于這一卷，在豐富了專業(yè)知識之外，內(nèi)心也有些感慨。樂器在變化，從渾厚拙趣，到儒雅沉靜、滿身的歷史感和人文氣，但總有樂器在走向沉寂，走向消亡。就如缶，在歷史長河中從生活器具中脫穎而出，最后還是慢慢退出人們的視線。那年玉手，執(zhí)箸輕擊，慢吟淺唱，在時空里淡無了，只在懷想的空間里留些意興。

其實無須掛懷，失去的，就讓它失去，可以追懷，不必留戀。

“古樂之美，今非昔比。失傳的，蓋棺定論，仍在的，妥善評議?！?/p>

注釋：

①《人名大辭典》：“班壹者，秦末避地樓煩，以牧起家。當孝惠（前194-前188在位）、高后（前187-前180在位）時出入游獵，旌旗鼓吹，以財雄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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