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凡 劉梓桐

2019年3月20日下午，安徽省安慶石化公司的退休老工人許惠春，因腦梗去世，享年88歲。同一天，一位被當(dāng)?shù)厝怂熘⒛涿杩罱?0年的“李記”，身份浮現(xiàn)于世。

老人去世，沒留下一分錢存款。老人的兒子在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沓捐款單，每張捐款單的署名都是“李記”。

30多年前，“李記”隱名捐善款事跡，一度在安慶石化廠里流傳。這個名字被人熟知，是因為他曾兩度入選安慶石化“講奉獻(xiàn)10件好事”，也是迄今票數(shù)第一卻唯一從未領(lǐng)過獎的人?！袄钣洝比ナ兰捌渖矸萁议_的消息，在安慶當(dāng)?shù)匾约熬W(wǎng)絡(luò)上刮起一陣“暖風(fēng)”。他的故事，通過《人民日報》等媒體被更多人知曉。有網(wǎng)友評價：27張捐款單，是老人留給許家兄弟，也是留給全社會最珍貴的精神遺產(chǎn)。

多次捐款的“李記”查無此人

化名“李記”捐款近40年的許惠春老人，祖籍無錫，生于1932年。他14歲時，只身一人出門做學(xué)徒。1951年，他成為了一名國營單位的職工。1956年，時年24歲的許惠春，響應(yīng)國家號召支援大西北，赴蘭州玉門油礦工作。 20年后，安慶石化破土動工，他來到這里定居，直到1992年從安慶石化建安公司退休。

現(xiàn)存的匯款單據(jù)顯示，從1981年起，許惠春陸續(xù)捐款，數(shù)額從20元至1萬元不等。其中，僅在上世紀(jì)90年代，就有兩筆高達(dá)1萬元的捐款。

“那個年代我每月工資才100多塊錢，我爸卻能把1萬元現(xiàn)金捐出去?！闭f起這件事，許惠春的大兒子許海鑫頗為感嘆。

從這些匯款單可以看到，許惠春老人的捐助面很廣泛，當(dāng)?shù)氐睦щy職工，洪災(zāi)、地震等災(zāi)區(qū)的民眾，都曾是他的捐助對象。

許海鑫說，在過去30多年里，父親幾乎每年都要捐款，“青海玉樹地震時，他捐款3000元；有一次，他向中國紅十字總會捐款5000元……”。

記者注意到，許惠春老人每次捐款，都使用虛擬地址，署名一欄是“李記”。

1991年，安徽潁上縣遭遇洪澇災(zāi)害，其中，源自安慶石化、署名“李記”的多筆匯款，就曾引起媒體關(guān)注。然而，經(jīng)多方查找，并未在安慶石化發(fā)現(xiàn)“李記”這個人。

1998年夏天，安慶遇到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安慶石化工會收到一封夾著一張3000元“定活兩便”（系一種事先不約定存期，一次性存入，一次性支取的儲蓄存款）的存單，背后寫著短短一行字：“請將此款轉(zhuǎn)給災(zāi)區(qū)，李記?！?/p>

許海鑫描述，當(dāng)年“李記”隱名捐善款的事跡一度在廠里流傳，“李記”曾兩度入選安慶石化“講奉獻(xiàn)10件好事”，是票數(shù)第一卻唯一從未領(lǐng)獎的人。

為找到這名捐款者，安慶石化及媒體曾在當(dāng)?shù)匕l(fā)起“尋找好人”行動。如安慶石化報就曾刊登一篇名為《“李記”捐款隱真名》的新聞，發(fā)動全廠尋找“李記”，但一無所獲。

許惠春的小兒子許海石回憶：“我們當(dāng)時也在石化廠上班，但從來沒想到會是我們家老爺子。”他表示，自己還曾和家人討論過這件事，但父親只是在一邊安靜地聽著，一言不發(fā)。

節(jié)儉老人查出重病了依然捐款

2019年3月20日下午，許惠春這位一生默默無聞的老人因腦梗走了，享年88歲。臨終前，老人也未提“李記”一事。

許海鑫、許海東、許海石兄弟3人負(fù)責(zé)籌備父親的喪事。在家中尋找靈堂用的遺照時，許海東打開了父親生前最珍愛的小木箱，發(fā)現(xiàn)里面有父親年輕時獲得的三等功獎?wù)?、一些信件及一個筆記本。筆記本里夾著一沓捐款單，紙面已經(jīng)泛黃。這些泛黃的單據(jù)上，匯款人姓名一欄均署著“李記”。許海東一驚，趕緊喊來家人。兄弟3人這才知道，原來“李記”就是自己的父親。

之后，許海鑫兄弟又在其他幾個箱子里，找到了一些散落的匯款單，一共有27張，數(shù)額加起來，累計有10萬元。他們一遍遍翻看這些匯款單，“我們兄弟3人都哭了，真不敢相信，父親就是‘李記。”許海東說。

在已發(fā)現(xiàn)的匯款單中，最后一筆是在2016年7月18日，向安慶市民政局捐出的5000元。當(dāng)時的許惠春已經(jīng)85歲。也是在這一年，他被查出腦梗，入院治療后，回家養(yǎng)病。許海鑫回憶：“當(dāng)時父親剛出院沒多久，誰能想到他還能一個人跑去匯款。我們在家附近的銀行找到了他?！?/p>

2017年，許惠春身體虛弱，沒力氣獨自下樓，后來則徹底癱瘓在床。可即便臥床，老人仍反復(fù)跟許海鑫提出要買學(xué)步器，獨自下樓走走。

父親去世后，許海鑫推測，“他那時可能還想去匯款，只是身體不行，實在走不動了”。

“我父親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他既不是領(lǐng)導(dǎo)，也不是黨員?！痹S海鑫說，家里并不富裕，甚至一度拮據(jù)，“父親平時省吃儉用，家里連像樣的家具、家電都沒有，家里的房子住了幾十年，一直沒裝潢?！?/p>

許海鑫介紹，一年到頭，父親就幾件工裝，家里的老家具用了幾十年不換，連燈泡都用最小瓦的。20年前，母親章美芳診斷出股骨頭壞死，10年前，又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臥病在床。父親也患有心臟病，腰椎也有些問題，“后來他查出腦梗時，心肌炎也發(fā)了，大大小小的手術(shù)做了不少”。

“唉，有時候我想，他至少要把自己的身體搞好再捐款呀?！痹S海鑫嘆氣道。

留下“最后一筆財富”

“父親走后，沒給我們留下一分錢存款。之前還納悶，父親素來節(jié)儉，怎么會連一點兒余錢都沒有?！痹S海鑫說，父親生前非常節(jié)省，甚至是“摳門”，買菜總是買最便宜的，有時連吃剩的菜湯都舍不得扔掉，留著泡飯吃。

許惠春的大兒媳回憶：“老爺子喜歡吃肉，但不舍得買，常去市場買豬皮吃?！彼€記得，有一回，公公去市場買回豬蹄，吃完后，不舍得扔掉骨頭，又繼續(xù)放鍋里燉湯。

許海鑫給記者展示一張父親在天安門前的留影，“你看，連去天安門照相，都穿成這樣，家里哪里就這么窮呢！”有時，許海鑫兄弟看不下去父親的節(jié)省，買了菜、肉和新衣服給父親送去，但父親板著臉，讓兒子們不要再買，給他買的新衣服也扔在一邊。

許海東說：“父親從小要求我們艱苦樸素，他自己也一直如此，3個兒子，他都不允許抽煙喝酒。”在兒子們心中，許惠春雖然對自己很摳門，但對別人卻大方得很，遇到需要幫助的人，總是伸手去幫助。有一年冬天，他見小區(qū)里一個流浪漢衣衫單薄，就把自己的新棉襖送給人家穿。

許惠春2017年因病臥床后，家人專門請了保姆照顧他。許海鑫回憶，“保姆來了，都待不下去，說我父親家里怎么破成這樣，水泥地面、墻上糊著報紙，連件像樣的家電都沒有?！睘榱糇”Ｄ?，許海鑫兄弟3人出錢買了新被褥、新電視，又囑咐保姆要舍得買菜買肉。“我父親不再聽收音機(jī)，躺在床上看電視，可以說是沾了保姆的光了?！?/p>

曾經(jīng)照顧許惠春的保姆鄧榮鳳說，老人生活近乎清貧，而且老伴還患病，家里至今沒什么像樣的擺設(shè)，連老人出殯安葬的費(fèi)用，都是3個兒子湊出來的。

“按理說，安慶石化效益不錯，和我父親一同退休的工人，都舍得吃喝，還有存款?？晌腋赣H這么多年一直很清貧，這讓我們以前多少有些想不通?！痹S海鑫表示，如今在這一張張捐款單面前，才知自己錯怪了父親。小兒子許海石回憶說，父親多次教育他們兄弟3人要懂得感恩，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多做對社會有益的事。

知道父親就是“李記”后，許海鑫三兄弟原本不想公開這件事，打算一切從簡。后來醫(yī)院里的人聽說了許惠春老人的故事，認(rèn)為應(yīng)該公之于眾?！袄蠣斪右呀?jīng)走了，但廠里還在找‘李記，應(yīng)該和大家交代一下?！?/p>

許海鑫和兩兄弟商量，計劃將每張捐款單都珍藏起來。“這些沉甸甸的捐款單，是父親留給我們的最后一筆財富?！痹S海鑫說，“這些匯款單，是我父親品格的寫照，我們也想把這種精神繼續(xù)傳承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