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顥旋
摘要:“精神頓悟”手法作為意識流小說寫作技巧的基礎和早期探索,象征手法作為喬伊斯作品中的常用技巧,對我們研究意識流小說和解讀喬伊斯寫作特點都具有很深的意義。全文結合時代背景,著重分析詹姆斯·喬伊斯的短篇小說《伊芙琳》中如何運用、體現(xiàn)“精神頓悟”手法以及象征手法,以起到準確表達作者情感,深化主題,獲得藝術性效果的作用。
關鍵詞:詹姆斯·喬伊斯;伊芙琳;精神頓悟;象征手法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 -17-128-02
引言:
詹姆斯·喬伊斯,二十世紀最偉大、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盡管大多數(shù)人對其巨著《尤利西斯》及《芬尼根的守靈夜》印象深刻,但《都柏林人》作為喬伊斯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并且是他最初對意識流及現(xiàn)代主義文學探索與嘗試的成果,仍具有重大意義。全書由十五個故事組成,這些故事看似獨立分離卻又相關聯(lián)。作者按照人生的四個階段來描寫形形色色的都柏林人和萬花筒似的社會生活。[1]其目的在于通過展現(xiàn)都柏林人與社會的矛盾及沖突,表現(xiàn)愛爾蘭在英國長期殖民統(tǒng)治下,整個國家“癱瘓”及“麻木”的社會氛圍與狀態(tài)。
《伊芙琳》作為全書的第四個故事,講述一名愛爾蘭少女在而對生活的巨大壓力,沉重的家庭氛圍時,原本選擇與自己的男友弗蘭克逃跑,但在經(jīng)過一番極其痛苦的思想斗爭之后最終選擇妥協(xié)而留在故鄉(xiāng)的故事。整篇小說主要通過對主人公的心理斗爭描寫,運用精神頓悟的寫作手法,同時多方而運用象征手法來突出主題,使讀者深切感受到作者對其祖國“現(xiàn)狀”的諷刺及擔憂。
一.“精神頓悟”手法
“頓悟”一詞最初源于希臘語,屬于宗教用語,在基督教中指“主顯節(jié)”,字而意思是指“顯現(xiàn)”或“為人所知”,實指耶穌曾三次向世人展現(xiàn)出“神性”。喬伊斯把這一宗教術語引入小說領域,他認為“頓悟是對某一事物本質(zhì)的顯現(xiàn)和領悟。[2]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已經(jīng)展示出喬伊斯寫作過程中對主人公心理活動變化和精神世界的著重關注及描繪?!熬耦D悟”是整本小說中最突出的寫作技巧。它是指通過偶然的事件和所處的意外環(huán)境使人對某事有了清醒認識,并從中悟出了人生的本質(zhì)。[3]盡管這一技巧還不能稱為成熟或是典型的意識流寫作技巧,但這無疑為作者之后所創(chuàng)作的意識流小說奠定了扎實的基礎,也可以說是作者對“意識流小說”的早期探索。
喬伊斯的“精神頓悟”手法一般具有以下三個特點。第一,“精神頓悟”通常與故事的情節(jié)和小說的進展密切相關;它不是一種出乎意料的感悟,而是由人物本身的經(jīng)歷逐漸引發(fā)的,在獲得“精神頓悟”之前主人公往往有意或無意地經(jīng)歷了一個心理上的準備過程。[1]《伊芙琳》中,主人公在最后展現(xiàn)出的“頓悟”并不是無緣無故所發(fā)生的,而是經(jīng)歷了一系列對往昔經(jīng)歷的回想所致:從房前空地上的玩耍到房間中熟悉的物品;從辛苦的工作到對父親又愛又恨的復雜情感;從與弗蘭克的愜意時光到母親去世的夜晚,這些回憶被她的糾結與迷茫所牽引,一個一個的蹦出,仿佛一節(jié)一節(jié)繩索被串起而后將她緊緊捆綁。這一過程,正是作者為人物的“精神頓悟”所安排的心理準備過程。當她掙脫繩索的那一刻,也是頓悟的一刻。
第二,“精神頓悟”通常發(fā)生在人物心理變化的關鍵時刻,同時代表了小說的真正高潮。它是一種由作者精心策劃、有意安排的藝術手法?!熬耦D悟”作為小說的結尾不僅恰到好處,而且寓意深刻,耐人尋味。[1]《伊芙琳》中存在兩處“精神頓悟”,一處是在她回憶起給母親許下的承諾而后又突然想起母親一生悲慘的命運后——“她驀然驚恐地站了起來。逃!她必須逃走!弗蘭克會救她?!盵4]從前面大部分沉靜平穩(wěn)的描寫及回憶,到此處情緒的突然激動,十分明顯地表現(xiàn)出主人公在一系列心理斗爭之后的頓悟。而第二處“精神頓悟”則是文章的最后——“不!不!不!這不可能。她雙手瘋狂地抓著鐵欄。在汪洋之中,她發(fā)出一陣痛苦的叫喊。”[4]雖然《都柏林人》中的“精神頓悟”往往發(fā)生在小說結尾,但不得不說《伊芙琳》中人物的兩次心理轉變都將小說情節(jié)引向高潮。在讀者讀到第一處“頓悟”時也許會認為這就是小說的結尾,但又會好奇后續(xù)的發(fā)展如何,這也體現(xiàn)出喬伊斯寫作技巧的運用很好地吸引了讀者,給讀者心中帶來起伏與波瀾。而第二處“頓悟”與第一處完全相反,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也從側而傳達出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正是因為愛爾蘭的長期“癱瘓”,使得愛爾蘭人民也處于精神癱瘓的麻木狀態(tài)之下,從而造成伊芙琳而對抉擇時的妥協(xié)與膽怯。盡管我們無法斷定伊芙琳離開家鄉(xiāng)后是否會有真正的“新生活”,無法斷定她的離開是否是真正的“逃離”,但也可以看出其意志與思想被殘酷冷漠的社會所束縛,以屈服告終。因此,兩次精神頓悟形成反轉又相互呼應,更加鮮明的突出主題。
第三,“精神頓悟”往往需要“客觀對應物”的刺激與配合,即通過某種情境或某些事物來喚起人物的情感,使其茅塞頓開。因此,它不僅是人物個人的一種狹隘的自我認識,而且還具有廣泛的象征意義。[1]既然提到全文有兩次“精神頓悟”,那么便可以看到:第一次“頓悟”的發(fā)生就是由于對母親的回憶所產(chǎn)生,母親的生活,母親的話,對母親做出的承諾使人物產(chǎn)生頓悟;第二次“頓悟”是由外部環(huán)境與氛圍所造成,在碼頭上,伊芙琳淹沒于人群中,耳邊縈繞著汽笛聲與海浪翻滾的響聲,她感覺自己就要被淹沒于汪洋之中,她覺得一切都流露出悲傷,她被這些場景與事物所影響,最終做出選擇。在以上多種“客觀對應物”的刺激與配合下,使人物產(chǎn)生精神上的頓悟。
二.象征手法
象征是指借助具體的事物來表達某種抽象的情感或者概念,換句話說“象征是藝術家對客觀世界的主觀闡釋,藝術家可以圍繞象征組織材料,也可以使象征意象盡可能地融入情節(jié)?!盵5]從《伊芙琳》來看,喬伊斯完美地將象征意義融入故事情節(jié)中,讓讀者一時無法辨認,但仔細品讀,就可以發(fā)現(xiàn)文中處處存在“象征”。
小說一開始就著手于“窗”這一物體,而主人公后續(xù)所有的回憶與思想活動都在窗邊發(fā)生。小說在前后兩次寫到“她坐在窗前,凝視著夜幕籠罩住街道。她的頭倚著窗簾,鼻孔里有一股沾滿灰塵的印花布窗簾的氣味?!盵4]“窗”在這里象征著新的生活,她坐在窗前,象征著她有機會逃離;然而,“沾滿灰塵的窗簾”卻象征著如今枯燥麻木的生活。坐在窗前,她本可以站起來,看向窗外,仿佛對新生活的向往一般,但她卻十分疲憊,僅僅倚著窗簾,隨后又將視線轉向房間四周。她的疲憊暗示著她對這一抉擇的擔憂,對做出選擇的恐懼與無力感,而她看向房間暗示著她內(nèi)心的動搖,這是否也是作者關于結尾的暗示?
小說中另一處典型的象征手法運用是結尾處的“?!薄叭澜绲暮Q笤谒男闹蟹v激蕩。他把她拖進了汪洋之中:他會把她淹死的。她用雙手緊緊地抓住了鐵欄。”[4]伊芙琳從前的生活單調(diào)簡單,她的視野也僅僅局限在所居住的環(huán)境中,是弗蘭克給他講述的許多新奇有趣的故事吸引了她,是她想起母親可憐的一生從而激發(fā)出短暫的覺醒??墒钱斔娴恼驹谕ㄍ律畹母劭跁r,她退縮了,懦弱了,她好像無法承受這樣的新生活,所以當她看到海時,內(nèi)心也許充滿對“新生活”的種種懷疑。而這大片汪洋正象征會將她吞沒的“新世界”,她所想的生活本應如同海浪一般富有生機,奔騰不息,但此刻卻恰恰相反?!八p手瘋狂地抓著鐵欄”,[4]這里的“鐵欄”也象征著固有的生活及陳舊的思想觀念,這些就猶如“鐵欄”擋住她走向外面的世界,由此體現(xiàn)出原來生活的種種對人物的影響之深,以至于成為她而對“汪洋”時的依靠,猶如一根救命稻草。
進一步來看,這些具有象征意義的事物,不僅與伊芙琳個人相關,還與作者想要在整篇小說中傳達的主題相關。“沾滿灰塵的窗簾”不僅象征著伊芙琳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又象征著整個愛爾蘭人所處的困境,象征著他們對現(xiàn)狀的無動于衷和深深的無力感,作者特意強調(diào)“灰塵”,“灰塵”不僅飄蕩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蒙蔽了都柏林人的視線,讓他們看不清未來,因而難以做出明智的抉擇。[6]“海”不僅是伊芙琳個人的“新生活”,還代表整個國家的希望,但同時也是整個國家所恐懼的。而就伊芙琳這個人物來說,她本身也象征著一部分企圖掙脫束縛與枷鎖的愛爾蘭人,但所有的努力與掙扎最終被現(xiàn)實和整個社會“癱瘓”的氛圍所打敗。
整篇小說中還有許多其他被賦予象征意義的人物和事物,比如:僅在回憶中出現(xiàn)的母親象征著時代背景下的大多數(shù)女性;神父發(fā)黃的照片和圣女的彩印畫,暗示著宗教及教會對當時社會的影響,對人們精神的控制等等。喬伊斯以小見大,用普通人身上的故事影射出整個城市,用一座城市影射出整個國家,正如他在寫給出版社的信中說到:“我的目的是寫一部民族道德史,我選擇都柏林為背景因為它是整個國家癱瘓的中心。”[7]
結語:
從以上分析來看,喬伊斯以現(xiàn)實世界為基礎,展開對都柏林人行動上、精神上癱瘓的描寫及諷刺,其中“精神頓悟”手法的運用以及對小說中的事物與人物賦予的多種“象征意義”,讓一篇看似情節(jié)簡單的小說蘊含了豐富而深刻的意義,達到了良好的藝術效果,發(fā)揮出增強感染力和深化主題的作用,不僅讓讀者感受學習到作者對寫作技巧的完美運用,也使讀者充分領悟到喬伊斯對祖國深沉的愛,深切的擔憂以及對所處時代的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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