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月梅
摘要:本文從身份認同的視角,以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新西蘭小說為例,探討曼斯菲爾德如何通過書寫理想的女性形象來展示白人移民在新世界構(gòu)建屬于自己的民族身份。曼斯菲爾德對理想女性的書寫表明她對新西蘭的認同。曼斯菲爾德的多重文化身份使她以跨國的視角進行創(chuàng)作,她的創(chuàng)作具有世界主義特征。
關(guān)鍵詞:凱瑟琳·曼斯菲爾德 新西蘭 身份認同
凱瑟琳·曼斯菲爾德(Katherine Mansfield)以女性的視角書寫女性,她的創(chuàng)作聚焦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和新西蘭女性的生活。曼斯菲爾德的新西蘭小說中突出的女性形象有老婦人、中年女性以及未成年女性。老婦人是新西蘭第一代移民,她們具有傳統(tǒng)女性的美德,善良無私、勤勞樸實,新西蘭培育了她們自強自立、樂觀自信、泰然自若的品德。第三代女性在第一代女性的培養(yǎng)下成長起來,真誠善良,堅強樂觀。由于當時的新西蘭推行平等主義思想,新生代女性追求平等正義。
一、雙重身份的融合
人的多重身份經(jīng)過“翻譯”(translation)和雜交(hybridity),形成新的身份?!半s交與融合——文化傳統(tǒng)之間的融合——是一種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源泉,創(chuàng)造出比晚期現(xiàn)代性更適合的新形式,而不是過去那種被困擾在過去的國家身份?!毙挛魈m白人移民在新世界里融合了舊世界的傳統(tǒng)特征和新西蘭的特質(zhì)。巴巴( Homi Bhabha)認為:“意義的生產(chǎn)要求這兩個場所在通過第三個空間的過程中調(diào)動起來。”身份的雜交雖然會造成碎片化、不確定性,但多重身份的融合能夠吸收身份各種的優(yōu)勢,從而催生出更大的創(chuàng)造力。
老婦人不僅無私奉獻、吃苦耐勞、堅強樂觀,新世界使她們變得泰然自若(self-possession)、自強自立。這些老婦人具有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標志著白人移民在新西蘭踏實生活,是移民的根本所在。
《序曲》(Prelude)中的法爾菲爾德太太(Mrs. Fairfield)“是所有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祖母的典范——女性家長,精明能干,有愛心”,宛如圣母瑪利皿,是仁愛和德行的象征。老太太照顧一家大小。她悉心照顧懷孕的琳達,無微不至地照顧外孫女,尤其疼愛凱茜皿(Kezia),晚上睡覺時法爾菲爾德太太給凱茜亞掖好被子。琳達雖然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但母親是她的主心骨,她“看見她就放心了”,凱茜亞認為只有姥姥可以保護她,是她的“印第安勇士”??ㄆ仗m(Janet Kaplan)認為,法爾菲爾德太太“代表更早、更傳統(tǒng)的一代,完全接受她的角色。她關(guān)愛凱茜亞,慷慨、實際、勤勞,并且關(guān)注每個人的感受”。老婦人是第一代移民的典范,她是這個家庭的守護神,也是家人之間連接的紐帶。老婦人善良無私,樂于助人,她們?yōu)榧胰颂峁┝税踩小?/p>
老婦人善解人意,寬容大度?!缎蚯分械睦蠇D人體諒貝里爾(Beryl),寬容斯坦利(Stanley)。貝里爾尖酸刻薄,老太太卻永遠把她看作孩子,體諒她的處境。法爾菲爾德太太回想起貝里爾小時候被黃蜂螫的情形?!八坪跤挚匆娯惱餇柎┲患褡幽氐男∵B衣裙,肩上飾有兩個紅色緞帶蝴蝶結(jié),拼命叫喊著,弄得半條街的人都旋風似的跑了過來。貝里爾的腿腫得好厲害!‘嘖——嘖——嘖——嘖!”法爾菲爾德太太把女兒永遠看作孩子?!对诤场罚ˋt the Bay)中的法爾菲爾德太太寬容貝里爾。貝里爾雖然已經(jīng)是成年人,老太太仍把女兒稱作“寶貝兒”。她包容女婿斯坦利。雖然斯坦利對老太太粗魯,她卻設(shè)法緩解他的焦慮?!对诤场分械睦蠇D人體諒斯坦利。斯坦利是一家之主,他受現(xiàn)代文明的驅(qū)使,不得不趕時間上班,生活焦慮不安。他命令法爾菲爾德太太給他切面包?!皨寢?,您就給我在那條面包上切一片吧,只有十二分半鐘公共馬車就要過來了。你們把我的鞋子交給使女了沒有?”老婦人不慌不忙地說:“早已給啦,鞋子給你準備好啦?!彼固估墁F(xiàn)代文明的困擾,他的精神追求與物質(zhì)追求失衡,他雖然富有事業(yè)心,但是一味地沉溺在物質(zhì)世界里,不去追求“美好和光明”,而“美好與光明”恰恰是文化所追尋的完美之主要品格。
第一代移民女性生活舒展從容。雖然家里有使女干活,但是她們親自料理家務(wù),把勞動當作享受?!缎蚯分械姆柗茽柕绿┐鞲蓛粽麧?,身心健康。“她身穿一件灰色印花綢衣服,上面印著大朵大朵的紫羅蘭花,圍著條麻布圍裙,戴了一頂高帽子,那帽子活像個白細布做的果子凍模型?!崩蠇D人把日常生活看作藝術(shù),享受勞動果實?!对诤场分械姆柗茽柕绿届o從容。她在做早飯時,“微笑著,眼睛里流露出深感滿足的神情”。老婦人們自在從容,享受她們的勞動成果?!缎蚯分械姆柗茽柕绿硎苋粘I钪械目鞓?。雖然她操持家務(wù),但她非常滿足?!八褖瘔薰薹藕茫瑒幼鞲蓛衾?,從容不迫,慢悠悠地從爐灶邊走到碗柜,查看食品室和儲藏室,仿佛沒一個角落不熟悉。她忙完了,廚房里頓時一切都井井有條。她站在房間當中,用一塊格子布擦擦手,唇邊露出一絲笑意;覺得廚房看上去很不錯,滿意極了。”老婦人們在新世界里享受著健康的生活。《航程》中的奶奶平靜地對待生活。她坐船的時候,細致地脫衣帽。老人不僅勤勞善良,從容自在,而且腳踏實地,她們是新西蘭人民生活的根本所在。
第一代女性在新西蘭創(chuàng)建美好家園,她們注重現(xiàn)實。《序曲》中的老婦人和琳達站在花園里,感受著花園里草木的香味,關(guān)心果樹的長勢。“新西蘭生活的便利與舊國家的英國生活大同小異。但更溫和、陽光更充足的氣候和人口較少的鄉(xiāng)村更有利于更戶外生活和更大的自由。”第一代移民從容自在,樂觀自信。這些老婦人不斷適應(yīng)新世界的生活,她們身上承載了舊世界女性愛和希望的美德,新世界培植了她們泰然自若的健全的人格魅力?!耙泼駛€體和他們所打造的社會在經(jīng)過調(diào)整、建立和鞏固階段時,適應(yīng)性是基調(diào)?!?/p>
老婦人們具有勤勞善良的美德,新世界培養(yǎng)了她們泰然自若、樂觀自信的特質(zhì),她們將這些人生觀傳承給后代?!缎蚯泛汀对诤场分械睦蠇D人培養(yǎng)孩子們的自立能力?!叭齻€小女孩,一人端了一個盛粥用的盤子。三個人都穿著藍色運動衫和燈籠褲,曬黑的小腿露在外面。每個人的頭發(fā)都梳成所謂的馬尾辮。”老婦人還培養(yǎng)孩子們尊老愛幼的美德。她讓孩子們端盤子時小心,提醒她們跟爸爸道“早安”。她們關(guān)愛孩子,培養(yǎng)她們關(guān)愛他人的能力。葛蘭西(Antony Gramsci)強調(diào),“每個人不僅是現(xiàn)有關(guān)系的綜合體,而且是這些關(guān)系歷史的綜合體。他是過去的概括”。新生代女性中有幾歲的小姑娘,也有十幾歲的女孩,她們傳承了傳統(tǒng)婦女善良無私、堅強樂觀的美德,又承載了新世界女性追求民主平等的精神。這些新生代是真正的新西蘭人,也體現(xiàn)了新西蘭的民族性(the national character)的雛形。
小女孩真誠善良,堅強樂觀?!缎蚯分械膭P茜亞善解人意,關(guān)愛他人。當她從草坡上滾落時,她不但沒有傷心,反而要送給姥姥禮物?!八o姥姥驚喜……”凱茜亞晚上等姥姥一起睡覺。姥姥對凱茜亞的愛使她有能力關(guān)愛他人。凱茜亞年紀雖小,但她體諒姥姥的辛苦。法爾菲爾德太太的房間簡陋,凱茜亞送給姥姥貝殼,使姥姥的房間生機盎然。她看到姥姥傷心難過時安慰她?!袄牙?,您在看什么呀?你干嗎老是愣著盯住那堵墻呀?”凱茜亞知道姥姥因為失去威廉舅舅而傷心,所以她努力排解姥姥的痛苦。當凱茜亞聽姥姥說所有人都得死時,她無法忍受姥姥的離去。她“坐在姥姥的膝上,兩手摟著老太太的脖子,開始吻她,吻吻她的下巴,又吻吻耳根……然后她溫柔地輕輕地撓著姥姥的癢癢肉?!眲P茜亞與老人家相依為命,她的親吻緩解了姥姥的痛苦。
凱茜亞不但無私善良,樂于助人,而且堅強樂觀?!对诤场分械膭P茜亞耐心幫助二姐洛蒂(Lottie)。凱茜亞在和兩個姐姐玩耍時,洛蒂膽小,不敢爬柵欄,伊莎貝爾不僅不幫妹妹,反而挑撥凱茜亞,但是凱茜亞耐心幫助洛蒂。凱茜亞遭到約瑟夫斯家孩子的欺負時,雖然她很痛苦,但是她的自尊心很強,不愿被別人嗤笑?!芭?!她才不在乎呢!一顆淚珠沿著臉頰滾落??墒撬龥]有哭。她不能在這群可惡的孩子們面前哭。她低頭坐著,在眼淚慢慢落下時,用舌頭利索地輕輕一舔,不等別人看見,就把它咽了下去?!迸冊诘谝淮缘年P(guān)愛下成長起來,她們懂得關(guān)愛他人,并努力得到他人的尊重。
新生代女性追求平等,富有同情心和正義感。《洋娃娃的房子》(The Dolls House)中的凱茜亞不顧大人們的反對,想方設(shè)法讓窮人家的孩子凱爾維家姐妹參觀“房子”,凱茜亞給她們詳細介紹客廳和餐室,雖然在凱爾維家姐妹看來,她們和伯內(nèi)爾家之間橫亙著不可逾越的鴻溝?!秷@會》(The Garden Party)中的蘿拉(Laura)富有責任心,追求平等。蘿拉主動招呼為花園茶會而來搭建帳篷的工人。她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工人。她覺得工人們“一個個都很神氣”。她認為工人們平易近人,熱愛生活,而中產(chǎn)階級的男子精神空虛。“她認識的男士中,有幾個會這樣?啊,工人實在太好了!她想。她為什么不能和工人交朋友,而非得跟那些和她一起跳舞、星期天常來吃晚飯的傻男孩做朋友呢?她一定會和這些工人相處得更好?!碧}拉譴責中產(chǎn)階級空虛做作,羨慕工人們的聰明才智。她質(zhì)疑等級觀念,“這都是把人分成不同階級造成的,這種做法真荒唐”。蘿拉追求平等,抵制中產(chǎn)階級的虛偽。
謝利丹(The Sheridans)家舉行茶會當天,當蘿拉聽說鄰居被撞身亡時,她堅決請求家人取消茶會?!皹逢?,還有那么多客人都來。他們會聽見的,媽媽。他們離我們這么近,差不多就是鄰居??!”蘿拉認為人人應(yīng)該平等,應(yīng)受到尊重,但是謝利丹太太卻等級觀念分明?!叭绻莾河袀€人正常地死了——我真不懂,他們住在那樣的小籠子里竟也能活得下去——我們不還是照樣舉行我們的茶會嗎,你說呢?”蘿拉的平等思想遭到他人的打壓,但她對死者的造訪使她經(jīng)歷了一次人生的洗禮,并使她真正具有了平等思想。當她看到死者時,她想:“啊,多么遙遠,多么寧靜?。 碧}拉認為死亡使人恢復(fù)平靜。死亡是一種超度,死者遠離人世間的喧囂,他非常幸運而美好。她不再害怕死亡,“幸?!腋??!磺卸己芎?,沉睡中的那張臉仿佛在說。一切不過如此。我心滿意足”。蘿拉領(lǐng)悟到,窮人和富人是平等的,人人都要面對死亡。通過看望死者,蘿拉開始理解人生和死亡。正如《在海灣》中的法爾菲爾德太太對凱茜亞所說,死亡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guī)律,蘿拉秉承基督教的生死觀,認為死亡使人擺脫罪孽,獲得超越,實現(xiàn)永生。通過看望死者,蘿拉對平等獲得新的認識,并且具有了真正的平等思想。
新生代女性傳承了傳統(tǒng)女性真誠無私、堅強樂觀的美德,而且具有平等正義的精神。第一代移民女性是新西蘭民族之根,新生代女性是新西蘭民族的希望。通過“翻譯”(translation)和“雜交”(hybridity),新西蘭白人正在形成新的身份。霍爾(Stuart Hall)在其《流散和文化身份》(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一文中指出文化身份的差異性、歷史性以及創(chuàng)造性?!拔幕矸菁仁恰嬖谟质恰谛纬傻膯栴}。文化身份來自某處,具有歷史性?!钡谝淮泼衽詠碜杂?,她們將傳統(tǒng)女性的美德帶到新西蘭,并在新西蘭的新的環(huán)境里變得樂觀自信,從容自若。這些老婦人具有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
新西蘭兩代女性將傳統(tǒng)的價值觀和新世界獨立自主、平等正義的特質(zhì)有機融合,在新世界構(gòu)建屬于自己的民族身份。一個民族的形成包括物質(zhì)因素和精神因素,物質(zhì)因素包括種族(race)、地理以及人口,精神因素有法律和政府、宗教、語言及文學以及教育。舊世界宗教、語言、文學等文化因素在新世界的地理、氣候等物質(zhì)因素的滋養(yǎng)下,不斷適應(yīng)、調(diào)整,呈現(xiàn)出新的特征。19世紀末,新西蘭推行平等主義思想。由于絕大多數(shù)白人移民來自英國中下層社會,他們沒有明顯的等級觀念?!靶挛魈m的上層階級(gentry)包括羊農(nóng)、商人、金融家、官員和專業(yè)人士。幾乎沒有世襲貴族。”移民勤勞樸實,主張平等,減少階級沖突,提倡機會均等。塞登(Seddon)(1893-1906)執(zhí)政期間,新西蘭推行費邊社會主義,主張民主平等思想,福利政策,發(fā)展教育,目的是防止舊世界的弊病傳人新西蘭。19世紀末,英國及歐洲社會出現(xiàn)了各種社會問題,貧窮、貧民區(qū)、疾病、失業(yè)、血汗勞動、罷工、土地壟斷、剝削等,而新西蘭自由黨試圖通過推行改良政策使新世界更美好。
曼斯菲爾德的新西蘭小說以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新西蘭為背景,反映了自由黨執(zhí)政時期的社會現(xiàn)實。新生代女性在民主平等思想的滋養(yǎng)下,堅持公平正義,她們比長輩更勇敢,她們的雙重身份的雜糅表明白人移民正在構(gòu)建獨立的身份。老婦人認同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但在新世界里變得獨立自主,從容自若。第一代女性的生活狀況反映了新西蘭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19世紀八九十年代,新西蘭和英國一樣,婦女處于從屬地位,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方面遭受不平等待遇?!皼]有選舉權(quán),丈夫擁有幾乎所有的婚姻財產(chǎn),她們的社會自由度遠遠低于男性。如果她們能夠找到工作,其工資通常是男性的一半。但是婦女利用(新西蘭)變化的環(huán)境,在殖民過程中,雖然沒有消除強加給她們的限制,但至少得到緩解?!钡谝淮陨钤谛挛魈m殖民地的初期,其性格的復(fù)雜體現(xiàn)了正在形成的新西蘭人的國民性格,其勤勞善良的美德是新西蘭人民的縮影。白人移民在新土地獨立而勤勞。“結(jié)實的農(nóng)民,勤勞賢良而獨立的開拓者農(nóng)民是19世紀思想的程式化形象?!甭狗茽柕峦ㄟ^書寫第一代女性移民展示了正在形成的新西蘭國民性。約翰斯頓(R.J.Johnston)在談到新西蘭的國民性時指出:“主流的新西蘭人反映了開拓者的傳統(tǒng):男性化、瘦弱、勤勞、戶外類型,滿足于他的生活方式并引以為榮,并且聲稱,女性是他們的后盾。這些因素仍然存在于當今的大城市中。通常情況下,新西蘭人也被視為永遠的樂觀主義者……”第一代女性和新生代女性的雜糅的性格說明新西蘭正在構(gòu)建民族性。民族是由人民所生活的具體環(huán)境、場合、時機、性情、道德、公民和社會習性等因素構(gòu)成的,這些只有在很長的時間里才會表露出來。
二、曼斯菲爾德對新西蘭的認同
曼斯菲爾德通過書寫第一代女性形象表達了她對新西蘭的認同,通過再現(xiàn)新生代女性形象表達了她對新西蘭的希望,她希望新西蘭人能夠在新世界構(gòu)建自己的獨立的身份。曼斯菲爾德筆下的理想女性形象都以新西蘭為背景,說明了她把新西蘭認同為家園。
曼斯菲爾德對新西蘭的情感經(jīng)歷了從拒絕到認同的過程。她移居英國后,無法融入英國主流社會,難以融入當時的主流文化圈“布魯姆茲伯里集團”(Bloomsbury group)。曼斯菲爾德初到倫敦便對倫敦產(chǎn)生幻滅感:“對我而言,倫敦似乎是另一個星球?!以瓉戆阉闯梢晃痪奕税愕哪赣H,在她的子宮里孕育著地球上最偉大的東西,后來,她突然變得如此貧瘠而無果——她的身體是世界的墳場。我再也無法住在那兒了?!甭狗茽柕潞徒^大多數(shù)新西蘭白人一樣,在新西蘭時把英國視為母國,“白人移民不愿意和當?shù)氐囊靶U部落相提并論,他們認為自己是旅居他鄉(xiāng)的歐洲人,而‘新西蘭人是指毛利人”。直至19世紀末,新西蘭白人的“家鄉(xiāng)”觀念依然濃烈,他們認為自己是英國家庭的成員。曼斯菲爾德在新西蘭上小學時,學生們覺得英國是“老家”,而新西蘭是“流放地”,學生們畢業(yè)后就去英國深造。
然而,曼斯菲爾德卻難以融入英國主流社會。即便在英國生活了十多年,她仍然認為自己是局外人?!拔沂莻€小殖民者,在倫敦的園子里行走——他們也許讓我看,但不允許我逗留?!甭狗茽柕略?915年和弟弟的會面促使她認同新西蘭。“1915年起,曼斯菲爾德在她的祖國找到了她的根:她童年的回憶,卡羅里和提諾考利路。”她和弟弟一起回想起家鄉(xiāng)的花園:“我們一起摘梨,梨掉下來砸在我們背上、頭上……坐在凳子上,搖著腿,吃著梨。你不知道我們那時有多幸福,我記得我們常??磳Ψ降难凵窈托θ?。這是家的感覺?!钡艿艿臓奚孤狗茽柕聫氐邹D(zhuǎn)向新西蘭并書寫她的祖國:
現(xiàn)在我想寫我對自己的祖國的回憶?!@不但因為它是我和弟弟的出生地,我應(yīng)償還我對祖國的這筆“神圣的債”,而且還因為我的想象中我倆已踏遍記憶的每一片土地。我從未遠離這些地方;我要使它們在我的筆下復(fù)活。?。∪藗?,我所愛的人們,我也要寫他們!這是另一筆“愛的債”。我想讓我們那個未被發(fā)現(xiàn)的國土立即躍入舊世界人們的眼簾。
曼斯菲爾德認為她離開新西蘭是對祖國的背離,她辜負了新西蘭,她要通過創(chuàng)作來報答新西蘭,并且她把新西蘭想象為美好的家園。曼斯菲爾通過創(chuàng)作向舊世界介紹新西蘭社會,她的創(chuàng)作也得到英國文壇的認同。曼斯菲爾德最終認同新西蘭為其家園?!拔以搅私馍钤綀孕胖挥羞h離城市的人們才能繼承大地?!硗?,我在這兒住得越久,我越想轉(zhuǎn)向新西蘭。我感謝上帝讓我生在新西蘭,這個年輕的國家是我真正能繼承的傳統(tǒng),雖然認識到這點需要時間,但是新西蘭在我的本性中?!?/p>
曼斯菲爾德的多重身份使她以跨國的視角進行創(chuàng)作。她的創(chuàng)作兼容并蓄,吸收了新西蘭文化和歐洲文化中的優(yōu)秀元素,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雖然曼斯菲爾德在英國飽經(jīng)孤獨疏離之苦,但英國悠久的歷史及其豐饒的文化土壤為她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可能。如卡普蘭所言:“倫敦是曼斯菲爾德追求藝術(shù)解放的唯一地方,這樣的生活在惠靈頓是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因為新西蘭在文化上是孤立的,她沒有藝術(shù)氛圍?!褪窃趥惗厮奶熨x變得成熟;就是在倫敦,她發(fā)明了能夠表達其獨特思想的技巧?!币泼瘛八淼腻e位不是身份的貧困,而是文化和審美體驗的擴展”。曼斯菲爾德在新西蘭的人生經(jīng)歷使她具有自由平等思想,不拘泥于文化傳統(tǒng),大膽試驗現(xiàn)代主義表現(xiàn)手法,在英國文壇和各路大師交往,向各位大師取經(jīng)。曼斯菲爾德從殖民地島國來到倫敦這樣的大都市,參與了歐洲大都市的現(xiàn)代主義試驗,通過運用在歐洲風起云涌的現(xiàn)代主義手法進行創(chuàng)作,“穿著借來的袍子而要成為真正的自我。民族主義的精英分子從他們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被籠罩在一個‘分裂的感知或‘雙重視界之中。他們操雙語,有兩種文化背景,如同門神有兩張面孔,既能進入都市文化,亦能進入地方文化,卻又游歷于二者之外”。雖然沒有沒有固定的身份,但她通過創(chuàng)作“創(chuàng)造出有意義的身份”。移民狀況千變?nèi)f化,具有無比的創(chuàng)造力。曼斯菲爾德像新西蘭白人移民一樣,“在移居國中有可能創(chuàng)造獨特、創(chuàng)造性、豐富生活。他們的身份中融合多元文化”,把它們看作是促進祖國發(fā)展的一種手段。曼斯菲爾德的創(chuàng)作也豐富了新西蘭文化藝術(shù),成為新西蘭文學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