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吉強

校園欺凌不僅僅是教育問題，更是一個社會問題。近年來，校園欺凌一度成為媒體和網(wǎng)絡熱門話題。在大多數(shù)媒體曝光的“校園欺凌”事件中，欺凌與被欺凌的主體都是學生。然而還有另一種“校園欺凌”現(xiàn)象，即以教師為被欺凌對象的“校園欺凌”也時有發(fā)生。該現(xiàn)象折射出的是社會道德對教師的綁架，使師道尊嚴不斷喪失，帶來的影響比真正意義的校園欺凌更加難以想象。全社會應該高度重視以教師為欺凌對象的校園欺凌。

一、校園欺凌的概念界定

校園欺凌（School Bullying），最早的專門研究來自于挪威卑爾根大學的心理學家歐維斯（Dan Olweus）。他在1978年出版的著作《學校中的攻擊：欺凌者與替罪羊》中強調了界定校園欺凌的三個要素：欺凌者有主觀的惡意或攻擊性；欺凌者與被欺凌者的力量不均衡；惡意行為具有重復性。所以，歐維斯認為，當一個學生長期地、重復地處于來自另一位或學生群體的負面行為，即為受到校園欺凌。

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the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CDC）與美國聯(lián)邦教育部聯(lián)合發(fā)起了關于制定欺凌統(tǒng)一定義的倡議，成立了由欺凌研究人員與實踐者組成的專門小組并最終形成以下定義：“校園欺凌是由一個或一群青少年對另一名青少年實施的有害的攻擊行為，受害者會感受到對方以強凌弱、多次受到欺凌或有多次受欺凌的可能性，欺凌會給受害者造成身體、心理、社交或教育上的傷害或痛苦。”

2013年日本制定了《防止校園欺凌對策推進法》，對中小學校園欺凌的定義進行了更為全面的歸納：“在校學生（兒童）受到來自學校一定關系的其他學生（兒童）加諸的心理或物理的行為（包括利用網(wǎng)絡進行的行為），并因此身心感受到不同程度的痛苦?！?/p>

2017年年底，教育部等11部門印發(fā)的《加強中小學生欺凌綜合治理方案》對學生欺凌進行了界定。中小學生欺凌是發(fā)生在校園（包括中小學校和中等職業(yè)學校）內外、學生之間，一方（個體或群體）單次或多次蓄意或惡意通過肢體、語言及網(wǎng)絡等手段實施欺負、侮辱，造成另一方（個體或群體）身體傷害、財產(chǎn)損失或精神損害等的事件。

上述對校園欺凌的概念界定中，被欺凌的對象都是學生。但筆者認為，教師和學生都是學校的主體，所有發(fā)生在校園及其輻射區(qū)域內的，跟教師、學生有關，或跟教學行為有關的一方（行為者）對另一方（被行為者）實施包括言語或人身攻擊而導致另一方（被行為者）身心和名譽等受到一定程度損害的行為，都屬于校園欺凌。從師生法律地位平等的角度說，教師作為受害人的現(xiàn)象不屬于校園欺凌范圍的劃分方法是不科學的，對教師是不公平的。這種欺凌行為有的是偶然發(fā)生，屬于偶發(fā)事件；有的是有計劃有預謀的長期行為。其引發(fā)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也有可能只是某個小事件，但其根源在于當今社會環(huán)境下對師道尊嚴的漠視和褻瀆，對教師心理造成的危害是不可估量的，理應同樣受到重視。

二、以教師為對象的校園欺凌

教師作為學校教育教學活動的組織者、參與者、引導者的角色，維護師道尊嚴是其使命之一。從法律的角度來講，教師與學生是平等的，其合法權益理應得到保障。所以，將教師為對象的欺凌現(xiàn)象納入校園欺凌的內涵之中，給予同樣的關注和重視，對教師將是莫大的肯定和鞭策。然而現(xiàn)實并非如此。

案例一：2015年4月，廣東省某小學教師催作業(yè)被男生打住院而家長拒付醫(yī)藥費，反而建議校方起訴，以法院判決作為支付依據(jù)。

案例二：2013年9月，江西省撫州市臨川二中高三班主任在辦公室備課時，被學生割頸殺害。

案例三：2013年1月，江蘇省南京市高淳小學的一名老師因班里一位學生語文、數(shù)學考了滿分未能獲評三好學生遭家長當眾羞辱，甚至揮拳相向。

案例四：2018年10月，株洲縣育紅小學教師罰站學生，被身為派出所副所長的學生家長帶到派出所調查長達7小時。

案例五：2008年10月4日在山西朔州課堂上發(fā)生了一起驚天血案，學生突然拿刀捅死了老師。被害的老師郝旭東家境貧寒，才華橫溢，上班還不到40天。

近些年來，這樣的事件屢屢發(fā)生。無論從道德層面，還是從法律層面上講，這些血腥的事實都警示我們：以教師為對象的校園欺凌現(xiàn)象不容忽視。

以上種種現(xiàn)象，導致教師在教育教學過程中不得不更加“謹言慎行”，以避免“惹禍上身”。教師的人格權、尊嚴權和生命健康權都受到了嚴重損害，而受害教師在不少時候都無法為自己所受到的損害討回公道。外顯的傷害可以通過司法途徑來解決，而內心深處的創(chuàng)傷可能永遠也無法治愈。久而久之，這種創(chuàng)傷就可能演變?yōu)榻處煹男睦斫】祮栴}，對教師的發(fā)展、學校的發(fā)展和學生的發(fā)展都是極為不利的。

三、原因分析

以教師為對象的校園欺凌問題屢屢發(fā)生，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師生權利不對等，教師權利難以保障

《未成年人保護法》規(guī)定，任何學校、任何老師都不得體罰或者變相體罰學生。教育主管部門也在三令五申。而對于什么是“體罰”，尤其是“變相體罰”語焉不詳，導致學校管理者和教師難以把握尺度。實際上，為了避免觸雷，校園里所有針對學生的懲罰往往都是被視為違規(guī)的、不被允許的。另一方面，法律對老師在校園中的權利往往被忽視，在這種不對等的權利之下，老師反而成了教育行業(yè)中的弱勢群體。教育主管部門和社會一邊倒地保護學生，學生、家長可以恣意辱罵、侮辱和侵犯老師，老師卻不敢懲戒學生，甚至連正常的批評教育都無法開展，老師的教育行為舉步維艱。如果不從觀念上、制度上和機制上加以改變，是很難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建立教育懲戒法規(guī)，實施師生平等的保護措施，是全體教師的愿望和心聲。

2.片面追求分數(shù)、升學率的教育評價導向導致師生矛盾日益尖銳

多年以來，各級學校除按照黨和國家的教育方針，努力實現(xiàn)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人才的總目標外，還必須完成好每年各級教育部門制定的具體教育目標。由于社會對學校評價導向的偏離，往往以“升學率”的高低評價學校，使學校在追求目標上出現(xiàn)了誤區(qū)，學校教育變成了純粹的以追求升學率為唯一目標的教育。同時，一些學校在評優(yōu)、評先、晉級等工作中，“升學率”更是一個關鍵。在這樣的背景下，老師們只能竭盡全力各種灌輸、惡補，擠占了學生課余活動的時間。當孩子在“題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的題海中苦苦掙扎時，功利性學習已經(jīng)成為他們的夢魘。這樣的教育壓制了學生為自己的理想去奮斗的欲望，剝奪了學生的成長體驗，使學生對學校生活失去興趣，對學習更是沒有了信心，更有甚者萌發(fā)了對生活絕望的念頭。學習的目的是什么？是出人頭地、光宗耀祖，還是涵養(yǎng)人生？學生茫然了，迷茫了。教師越是對他們“努力付出”，他們越是反感，甚至產(chǎn)生對抗情緒，師生矛盾由此產(chǎn)生，矛盾激化的結果很可能導致學生對教師的報復行為。

3.家庭教育的誤區(qū)導致學生的人格障礙

教育的根在于家庭，食古不化的望子成龍、道聽途說的教子無方并不少見。溺愛、過于嚴格的要求、不良的家庭結構與氛圍更易于導致學生的人格障礙。這類學生不能很好地適應學校環(huán)境，不能正確處理與同學和老師之間的關系，導致人際關系不和諧。他們在學校里不能認真學習，甚至會感到自我恐慌，長此以往就會不想上學、害怕上學，仇視上學。這類孩子如果自身的需求得不到滿足或者是個體價值得不到肯定時，其內心體驗到的是一種傷害和挫敗感，易于滋生不滿或敵對情緒。這種情緒因自身的軟弱無力而在短時間內被迫壓抑或隱忍在內心無法宣泄，又不能進行有效管理。如果教師的言語和行為在有意或無意間觸碰到他們所謂的“底線”，學生長期被迫壓抑或隱忍于內心的情緒就可能在瞬間爆發(fā)出來，就會變得不理智，攻擊老師的行為就有可能發(fā)生，其后果往往難以預料。

4.“金錢至上”的錯誤價值觀顛覆著尊師重教傳統(tǒng)價值觀

都說社會是個大染缸，唯有學校是凈土，但近些年來，部分學生和家長出現(xiàn)的“金錢至上”的價值觀也在悄然侵蝕著校園這片凈土，使部分學生的價值取向出現(xiàn)誤區(qū)。有的胸無理想，急功近利；有的在學習上消極應對，認為書上的“之乎者也”“函數(shù)解析”“阿基米德原理”完全沒有一點實用價值；有的認為“理想只是用來想的，不是用來賺錢的”，主張“少談些理想，多想些實際”。另外，部分家長的潛意識里同樣認為讀書沒有多大用處，他們希望孩子早點走入社會賺錢，使自己的物質生活更加富足?；谶@些原因，教師在部分學生和家長眼中已經(jīng)不是那么值得尊重。如若教師在教育學生的過程中語言或是行為稍有過激，他們就會對教師不依不饒，甚至是揮拳相向，使教師成為受害者。

5.信息和網(wǎng)絡的發(fā)展對教師“傳道、授業(yè)、解惑”者角色的沖擊

信息化的發(fā)展和普及在助力教育發(fā)展的同時，也對教師“傳道、授業(yè)、解惑”者角色帶來了沖擊。在部分學生和家長的眼中，教師所能教給學生的知識在當前鋪天蓋地的學習APP、網(wǎng)絡課程等媒體中也能學到。教師成了可有可無的，似乎是多余的一個角色。但家長和學生沒有意識到，教育是一項心靈工程，它的實施者——教師是富于情感和智慧、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的人，這些特質是人工智能無法比擬的。在部分學生和家長的這種認識中，師道尊嚴再一次受到了挑戰(zhàn)：誰也不會再去尊重這樣一個“可有可無”角色，一旦彼此間有什么摩擦和沖突，他們是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他們往往會高舉著孩子的尊嚴和孩子的利益，高舉著道德的旗幟，高舉著祖國的未來，在道德上對老師實施強制的鎮(zhèn)壓。不論教師有什么理由，不論當時的處境多么緊急，不論學生的過錯多么大，孩子永遠可以被原諒，老師一定要做出讓步。

以教師為對象的校園欺凌現(xiàn)象不僅僅是教育領域的問題，更是一個必須給予高度關注的社會問題。在此類欺凌現(xiàn)象中，師道尊嚴在不斷喪失。“師道尊嚴”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教育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千百年來，在維系社會道德、人的行為規(guī)范、傳統(tǒng)教育的施行及師生關系等方面起著重要的作用。“凡學之道，嚴師為難。師嚴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學?！惫磐駚?，無數(shù)先賢的事例都為我們驗證了師道尊嚴這一傳統(tǒng)的重要性。雖然時代在不斷發(fā)展，人工智能在教育領域中越來越占據(jù)重要地位，但“以人為本”的教育初心永遠不變，人工智能永遠無法完全代替教師。作為一名教師，筆者堅決主張教師應該尊重并保護好每一名學生，讓他們都受到適合其發(fā)展的教育；堅決反對體罰學生、歧視學生，因為尊重學生是教師應該把握的道德底線與職業(yè)準則。同時，筆者也呼吁整個社會高度重視以教師為對象的校園欺凌現(xiàn)象，因為師道尊嚴的喪失，不僅嚴重影響了教育質量，也威脅到社會的健康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