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位女士瘦瘦小小，頭發(fā)永遠保持干凈地盤在腦后，就連兩鬢的碎發(fā)也被她用小黑夾子整理得整整齊齊。她的眼神憨厚而堅定，在與人聊得火熱忍不住大笑后，常伴有她標志性的動作：做出一個噓的手勢，然后說一句“悄悄地”。

這一個手勢，我做了15年

她叫宋春麗，50歲，陜西乾縣人，是鑫月月子護理中心的一名月嫂，大家都親切地叫她宋嫂，今年是她從事這一行業(yè)的第15個年頭。20年前，一場變故奪走了她的丈夫和年僅5歲的女兒的生命，由此她便開始一個人生活?！拔易咴诖舐飞?，看見別人家的娃，咋都那么像我家蕊蕊，回去躺在炕上就是個哭啊，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哭，你說人咋能有那么多的淚。”就這么過了幾年，親戚家的小孩出生了，但是身旁沒有可以幫忙照顧的人，宋嫂便從那時開始，照顧起了她生命中一個又一個“小天使”。一開始，宋嫂的腦海里并沒有月嫂這個概念，對工資更是沒有要求，只是單純地覺得孩子可憐，剛出生就沒有人照顧，便更加盡心盡力地照顧嬰兒，有時甚至自掏腰包給孩子買東西，一個月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沒掙多少，錢包反而緊巴了。直到親戚家的小孩滿月，宋嫂依依不舍地離開?！吧岵坏秒x開娃啊，看見娃一哭，當時那個心呀，真是鉆得疼。”失去了當時唯一的情感寄托，宋嫂覺得自己又像垮了一樣。

起初照顧嬰兒這活還不叫月嫂，都叫保姆，當時的人遠沒有現(xiàn)在的月嫂這么專業(yè)，不需要相關資格證和理論技能的考核?！懊刻熳疃喟押⒆游癸?，尿布換勤點，能把孩子哄睡著就算一個比較合格的‘保姆了，哪像現(xiàn)在照顧孩子還得注意溫度、濕度、消毒啥的，不過都說現(xiàn)在的孩子越來越金貴了，所以咱就得與時俱進，多學點科學的東西嘛。”宋嫂笑著說。孩子是很敏感的，在睡夢中很容易被驚醒，大部分新晉父母都會被孩子的哭聲折騰到崩潰，宋嫂守則第一條就是：照顧嬰兒，一切都需要輕柔、安靜的進行。一個“噓”字，一句“悄悄地”，宋嫂堅持了15年。

你們上8個小時的班，我們上24個小時

宋嫂說：“月嫂這活，不是你想不想干的問題，而是你能不能干得了?！?/p>

給嬰兒洗澡最合適的水溫是38度到40度。在雇主楊女士家里，宋嫂正要給嬰兒洗澡，她一邊放水一邊用手試探水溫，覺得水溫差不多了就開始給嬰兒洗頭。這時，嬰兒的奶奶拿溫度計過來量了一下水溫，剛好40度，奶奶連連夸贊宋嫂的“妙手”。洗完澡，宋嫂要給嬰兒做按摩以促進嬰兒的睡眠。她輕輕地撫摩著嬰兒嬌嫩的身體，就像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吹綃雰涸谧约旱闹笇聲鐾犷^、抬手的動作，小家伙的樣子太可愛，宋嫂笑了，臉上滿滿的

都是幸福。

“7點30分，乳房護理，觀察是否有硬塊；9點，傷口觀察，是否有紅腫、熱痛現(xiàn)象；10點，指導產(chǎn)婦做產(chǎn)后形體恢復操；11點，為寶寶做臍帶護理；12點，為寶寶做撫觸按摩……”從宋嫂所登記的月嫂工作記錄表中，不難看出她工作強度之大?！耙话闳硕加X得月嫂工資高，活還很容易，只要保證孩子不餓著不哭不鬧就行了，其實我們的工作遠遠沒有想象中簡單?！?/p>

宋嫂說：“一般人上8個小時的班，我們要上24個小時，幾乎是全天待命?！敝灰⒆右豢?，月嫂就得隨時去服務。因為嬰兒四小時得喝一次奶，因此月嫂在30天里幾乎24小時都不能休息。不懂事的嬰兒難照顧，生完孩子的產(chǎn)婦也難照顧。宋嫂說，照顧產(chǎn)婦最辛苦的是在醫(yī)院的時候，剛生完孩子，產(chǎn)婦不能動，吃喝拉撒都得管，還要給她按摩，翻身、催乳、喂食、擦身體等，而且醫(yī)院人多復雜，要時刻警惕不能讓別人抱走嬰兒。

宋嫂還介紹說，在她所工作的鑫月月子護理中心里，聘用的月嫂都必須通過理論及操作技能考核，取得資格證后才能上崗。對于她們這個年齡段的人來說，無論是理解力、記憶力還是動手能力，都要遠比一般人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達到要求?！八鶆诩此?，我們付出的多了，薪水高也是自然的事了。”宋嫂守則第二條：只做真正對孩子好、對產(chǎn)婦恢復有幫助的事情，對得起自己付出的每一份勞動，對得起掙得的每一分血汗錢。

違背良心的事情，絕對不做

宋嫂感嘆道，現(xiàn)今月嫂行業(yè)亂象此起彼伏，有一些未經(jīng)培訓就上崗的“業(yè)余月嫂”，“用滾水沖奶粉”“不會用吸奶器”等技術不達標的情況暫且不說，甚至還有一些道德品質(zhì)敗壞的行為出現(xiàn)，如毆打嬰兒、將嬰兒丟在一旁任憑孩子哭鬧、偷竊雇主家財物等，導致外界對月嫂行業(yè)產(chǎn)生很大偏見。所以，大部分父母寧可讓遠房親戚來看孩子，都不會選擇正規(guī)渠道的月嫂，對此宋嫂自己也很無奈，她也希望相關部門能管管，不能讓這個行業(yè)“走偏”，“不要讓我們這些真正愛娃的人傷心”。

2010年的時候就有這么一家人，宋嫂剛一進家門就告訴她這不能動那也不能動，孩子需要的一切東西必須給雇主申請過后才能使用，看雇主家是倆小年輕，宋嫂也就沒往心里去?？墒?，小兩口到后來給家里安裝攝像頭監(jiān)視宋嫂，最后竟變本加厲，每回出他們家門口還要搜宋嫂的身。宋嫂對年輕小兩口說：“我干這一行將近10年了，從來沒有干過一件偷雞摸狗的事，我宋春麗絕對不會砸自己的牌子！”宋嫂到最后一分錢都沒有收這家的，揚長而去。

宋嫂回家后哭了好久，身體一個勁地顫抖著，她很氣，很傷心，她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盡心盡力照顧孩子竟會被當成賊提防著。每每看到電視上一些月嫂虐待嬰兒的新聞報道，宋嫂都會狠狠地攥緊拳頭，重復念叨“人怎么會這么壞”。讓宋嫂記憶猶新的就是前不久剛發(fā)生的新聞，因孩子不停地哭鬧，月嫂狠狠掌摑嬰兒的臉。宋嫂說：“這些人心術不正，這么對待孩子，遲早會遭到報應?？墒牵瑸槭裁匆屛覀冞@些真正愛孩子的人為她們的所作所為背負不好的名聲，這也太不公平了。希望法律可以嚴懲這些人，對一個嬰兒都能下此毒手，這種人放到社會上還真不知道能干出多壞的事情來?！彼紊┦貏t第三條：違背良心的事情，絕對不做。

對我不尊重，就算給再多錢也不做

除了辛苦，做月嫂最慶幸的事就是雇主對待自己像家人一樣，但有些雇主對月嫂缺乏起碼的尊重，覺得花了高價，就該什么都做，百般刁難。“哎，這個經(jīng)歷我實在不想回憶，每回想起來都還是氣得慌?！彼紊┱f。三年前，宋嫂去給一戶家庭條件比較富裕的人家照顧嬰兒。由于宋嫂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沒讀過書，衣著也比較樸素，她剛到雇主家里就被撩了個下馬威。“我剛一進家門孩子的母親就不正眼瞧我，跟我說話一直都陰陽怪氣的，不停地用眼睛來來回回打量我，我知道她是嫌我土氣嫌我臟。記得我當時在廚房給孩子燙奶瓶，孩子的媽就給孩子他爸在客廳里抱怨，怎么找了這么一個土里土氣一點文化都沒有的農(nóng)村婦女來看孩子，還說這種人不在家里偷東西都算好的了，別指望這種人能把孩子照看好?！彼紊┰趶N房里難過地一直掉淚，捂著嘴偷偷哭，生怕出了聲。

隨后的日子更是宋嫂的噩夢，女雇主變本加厲，對其進行人格上的侮辱，宋嫂天天被當成丫鬟一樣使喚，倒垃圾掃地，還不準用拖把拖，非得讓用帕子跪在地上擦，有時候甚至故意制造一些災難現(xiàn)場，宋嫂前腳剛把地擦干凈，后腳孩子的媽就故意把水倒在地上。在宋嫂蹲地上擦水漬的時候，女雇主說了一句：“農(nóng)村人就是農(nóng)村人，一輩子都是伺候別人的命?！睆哪翘炱?，宋嫂就借口生病身體抱恙，再也沒有去過那戶人家。

“很多人問我，她這么欺負你怎么能忍，不蒸饅頭還爭口氣呢，但我想著尊重都是相互的，這種人千千萬，我說的再多也不能讓她改變對我的看法，咱也勉強不了別人，萬一到時候矛盾激化，再波及孩子那就罪過了。倒不如我先撤退，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嘛，你說對不？”宋嫂樂呵呵地說。

宋嫂說，至今經(jīng)過她手的孩子她自己都已經(jīng)數(shù)不過來了，大部分家長還是很友善，很懂得分寸的。現(xiàn)在的雇主楊女士對她很熱情，完全把她當親人，宋嫂說：“這就是做月嫂最欣慰的地方?！彼紊┦貏t第四條：若是對我不尊重，就算給再多錢我也不做。

人們都說，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帝派來的天使，那么像宋嫂這樣，小天使背后的“大天使”，理應得到更多的尊重和更好的對待。

（長安大學文學藝術與傳播學院）

作者簡介：張一丹（1994-），女，陜西西安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新聞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