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天平
我出生在上世紀(jì)60年代初南太行東麓的農(nóng)村,家鄉(xiāng)是典型的丘陵地形,土薄石厚,干旱少雨,地少產(chǎn)量低,我們姊妹六個,僅靠父母在生產(chǎn)隊掙工分維持生活,因而生活十分艱難,缺衣少食,常常忍饑挨餓。當(dāng)時是大集體時代,以糧為綱,一切服從上級命令。由于干旱少雨,所種糧食品種很少,且多年不變,夏糧小麥,秋糧谷子紅薯。
因為窮,吃不飽,這可難壞了以做飯為第一要務(wù)的娘!但也沒難倒娘,娘是做野菜的高手。家鄉(xiāng)山高溝深,雜草灌木叢生,植物物種豐富,給娘做野菜提供了豐富的物種資源。
“年好過,春難熬。”這是娘常說的一句話。春節(jié)過后,漫長的春天來了,青黃不接指的就是這個季節(jié),每一年的春天,娘都為做飯發(fā)愁,在樹葉沒有長出長成之前,只能吃往年預(yù)留的干菜,有白蘿卜干兒、紅蘿卜片兒、南瓜臉兒、茄臉子、干豆角等。用水泡泡,大火煮熟,用抹布包住把水分?jǐn)D出,鐵鍋一炒就好了,只放鹽,不放油,娘無油可放!還有紅薯葉、蘿卜纓,那都是先年秋天刨紅薯前、刨蘿卜前薅的老紅薯葉和蘿卜纓,曬干,吃時用開水沖開,喝菜飯時當(dāng)青菜下鍋,當(dāng)糧食吃時炒半鍋吃吃,每人大半碗。還有用白蘿卜纓漚的酸醬菜,很像現(xiàn)在的酸菜,只不過是用刨白蘿卜時的老蘿卜纓,煮熟后壓到缸里,經(jīng)一冬發(fā)酵漚成的。因為資源豐富,每年都漚一大缸,甚至更多,吃老長時間。
清明過后,天逐漸暖和,樹綠了,山青了,當(dāng)年的野菜下來了,娘也有了用武之地。沒有什么東西娘做不成菜。泡桐葉,嫩一點的折凈煮熟就能吃。秋天桐樹葉老了,娘就讓我們夠發(fā)生了“鳳凰臺”病變的桐樹葉,那樹葉很小很薄,永遠(yuǎn)不會老。除了桐樹葉,還有桐樹上的桐樹花,吃法更簡單,一煮就熟,冷水一過,涼拌最美,清香,還帶有桐樹花特有的甜味。 還有楊樹,較嫩的楊樹葉也可以吃。因為苦,楊樹葉需用冷水泡一天脫苦,再煮熟就能吃了,可調(diào)可炒。說實話,楊樹葉不太好吃,因為有苦味,葉又厚,不太軟和,口感不好。
香椿是美味,大家都喜歡。提起香椿,還有一個故事,使我至今記憶猶新。我們那香椿樹不多,俺家也沒有,每年春天香椿下來,常有山里人挑著香椿來村里賣,但娘沒錢,從來沒買過。不過,我認(rèn)識香椿樹,也認(rèn)識香椿,在香椿罷市時去別人的樹上遛過,也偷過!應(yīng)該是我七八歲時的一年春天,正是香椿上市的季節(jié)。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和鄰居家一個小男孩一起,背著糞籮頭去拾糞,那天運(yùn)氣不好,拾的糞不多,傍晚便無精打采地往家回。當(dāng)走到離家三里的東頭村北地時,路邊的幾棵香椿樹引起了我倆的注意。發(fā)紅發(fā)黑的樹身,筆直筆直的樹干,樹上的葉子青里透紅,這不正是香椿的特征嗎?對,絕對是香椿!因為樹高,沒人夠,被我倆發(fā)現(xiàn),又沒人看,何不順手牽羊。一拍即合,最擅長爬樹的我倆,分別爬上兩棵樹,偷了兩捆香椿,塞到糞籮頭里回家了。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將兩捆香椿放到娘跟前,讓娘給我做香椿,我要吃涼拌香椿!娘拿起一捆,聞了聞,摸著我的頭,看著我無奈地說:“傻孩子,這不是香椿,是甜椿。路邊哪會有香椿呀!就是有,也輪不到你夠呀!”看到我可憐失望的樣子,娘又微笑著說:“孩兒,沒事,這是甜椿,雖然沒香椿好吃,但也能吃,娘給你做涼拌甜椿吧!”當(dāng)晚,娘給我做了一碗涼拌甜椿,雖沒有香椿的香味,但也不苦,還有淡淡的甜味。原來,椿樹有香椿、甜椿、臭椿三種,香椿最好,美味極了,臭椿最差,確實有臭味,很難聞,根本不能吃,甜椿則不然,雖然不香,但不臭不苦,還有清甜味,可以吃!這次我就吃到了娘做的甜椿!
還有好多野菜娘都給我們做過,柳荀、山桃葉、儲桃葉、槐葉、皮連豆、馬莢豆、洋槐花、馬齒菜、莧菜、灰灰菜、掃帚苗、豬毛英、南瓜秧、南瓜花、茄子皮、核桃楛穗等。最好吃的是洋槐花,清甜爽口。最難吃的是核桃楛穗,苦澀難嚼,還不好消化!還有用柿子和秕谷做成的炒面!
一年四季,除了紅薯下來的季節(jié)吃紅薯,主食硬食就是娘蒸的紅薯面窩窩。紅薯面就紅薯面吧,娘非往里面摻點糠不行。糠窩窩大部分涼吃,又硬又磣,糠還墊牙,真難吃。我好幾次抬著頭問娘:“娘,啥時候咱家窩子里面能不放糠了?”娘總說快了!后來,真的不放糠了,純正的紅薯面窩子,堆形空心,尖尖的,我人小飯量大,一次能吃一個多!再后來,有紅薯面玉米面二面饃了。再后來,玉米面黃饃、玉米面白面二面饃、真正的小麥白面饃!
時代不同了,吃野菜成了時尚,烤紅薯煮玉米成了美食,我雖不想吃,卻不是不曾吃,而是吃煩了,吃怕了!但想想過去,還是要感謝它們養(yǎng)活了我。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插圖選自《人物動物圖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