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秦雪
在人類基因組編輯國際峰會上,諾貝爾獎得主戴維·巴爾的摩對賀建奎的研究表示了譴責
2018年11月,在中國香港舉行的人類基因組編輯國際峰會召開前夕,深圳南方科技大學科學家賀建奎與幾位會議組織者在香港艾美酒店共進晚餐。他在會議上宣布的基因編輯嬰兒事件開始引起社會反響,但此刻坐在餐廳里的這幾位似乎并沒有受到新鮮出爐的相關報道的影響。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從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CRISPR研究的詹妮弗·杜德納(Jennifer Doudna)和其他會議組織者禮貌地問了他一些問題,包括他的研究在技術上的一些細節(jié)和基本原理,他進行的研究是否獲得許可,以及他是如何招募迫切想要基因編輯嬰兒的家長參與研究并告知他們相關風險的。賀問他們,他計劃兩天后發(fā)表的演講是否應該包括這對雙胞胎女孩的數(shù)據(jù),她們的基因被改變,使得她們能夠抵抗艾滋病毒感染?!拔覀兌家恢卤硎荆骸牛堑??!倍诺录{說。
一個多小時的質(zhì)詢對他來說很不好受?!八麑θ藗?nèi)绱讼麡O的反應似乎感到十分驚訝,最后他顯得很不高興,很突然地就離開了。”杜德納說。
威斯康星大學法學院生物倫理學家阿爾塔·查羅(Alta Charo)表示,賀的初衷似乎“相當真誠”,是想要培養(yǎng)出不會感染艾滋病毒的嬰兒,不再像她們的父親那樣遭受這種疾病帶來的痛苦和恥辱。他認為自己的做法,在早期胚胎、精子或卵子中創(chuàng)建可遺傳的基因修改,是符合所謂的生殖細胞系編輯的倫理準則的?!斑@讓我很震驚,”查羅說,“他談到了試管嬰兒之父羅伯特·愛德華茲(Robert Edwards)。我有一種強烈的印象,他把愛德華茲看作他心目中的英雄,一個打破常規(guī)的人,一個顛覆者,他想以他為楷模?!?/p>
歷史似乎不太可能將他與贏得諾貝爾獎的愛德華茲相提并論,但這位中國科學家肯定是一個顛覆者。他的主張引發(fā)了廣泛的呼聲,要求在CRISPR技術成熟并有令人信服的醫(yī)療需求這一國際共識形成之前,建立起防止其他人對人類進行種系編輯的機制。人們擔心,他的行為可能會對問題較少的基因編輯應用帶來阻滯,即通過編輯不會將DNA傳遞給后代的非生殖系細胞來治療疾病。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院長弗朗西斯·柯林斯(Francis Collins)說:“我確實希望,這一造成甚大影響的意外事件不會給整個基因編輯領域蒙上陰影?!笨铝炙怪毖圆恢M地對賀的研究表達了他的譴責之意,“我認為這一事件的發(fā)生是極不理智的?!?/p>
不過,科學家、倫理學家和政府官員首先需要了解他為什么要做這項實驗以及他是如何做的,實驗是否取得了他所聲稱的有限成功,嬰兒是否健康等。在倉促召開的長達一小時的峰會上,賀報告稱,在這對雙胞胎的其中一個身上,他的團隊成功地讓CCR5基因的兩個副本發(fā)生了突變,CCR5是一種免疫細胞上的蛋白質(zhì),HIV利用它導致感染。他所展示的幾張幻燈片包含的信息太過密集,聽眾無法立即消化。但經(jīng)過更深入的分析,許多研究人員后來都斷言,這兩個女孩各自都至少有一個正常的CCR5基因,這意味著她們完全有可能對艾滋病毒易感,更重要的是,對于艾滋病毒是否會感染從女孩身上提取的細胞,賀還沒有進行過測試。
峰會結(jié)束時,組織者呼吁對賀的工作進行獨立評估,一些人從這重重疑慮中也感到些許欣慰,“我真希望……基因編輯人類沒有被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彼固垢4髮W兒科醫(yī)生馬修·波提烏斯(Matthew Porteus)說道。
賀說他的團隊有一個長期跟蹤雙胞胎健康狀況的計劃,盡管他沒有解釋誰會為這個計劃提供資助。但讓與會的許多人如釋重負的是,他確實提供了大量(即使是初步的)數(shù)據(jù)表明CRISPR并未對嬰兒的基因組進行不必要的“偏離目標”的切除——這是基因編輯中的一個關鍵性的安全問題。在提問過程中,賀透露另一名婦女懷上了一個經(jīng)過基因編輯的嬰兒。他說,一家同行評議的雜志正在審議一篇關于這對雙胞胎的論文,賀還說,有人勸他不要把這篇論文作為預印本發(fā)表。
此次會議的組織者之一、加州理工學院的諾貝爾獎得主戴維·巴爾的摩(David Baltimore)在演講即將結(jié)束之時走上講臺,對賀與科學界的“自我監(jiān)管失敗”表示了譴責之意。巴爾的摩告訴《科學》雜志:“我們沒有權(quán)力阻止他,”他說,“這是國際科學界監(jiān)管中的兩難困境?!?/p>
峰會結(jié)束時,由8個國家代表組成的籌辦小組得出結(jié)論認為,賀的實驗是不負責任的,違反了國際準則,有違道德標準,沒有充分的醫(yī)學依據(jù),缺乏透明度。組織者在聲明中提到了遺傳細胞系編輯的前景,但表示這仍然太過冒險,但聲明沒有嚴厲要求中止這類實驗,而是呼吁“進行此類實驗要通過嚴格的、負責任的途徑”,這令一些人感到失望。會議組織者尖銳指出,種系(生殖系)基因編輯需要“嚴格的獨立監(jiān)督”,但沒有就如何做到這一點提出具體建議。
幾位評論人士對20世紀70年代基因工程出現(xiàn)時生物學界的反應進行了回顧,當時基因工程引發(fā)了DNA修改微生物從實驗室逃逸并造成嚴重破壞的恐慌。巴爾的摩在1975年著名的阿西洛馬會議上就這個問題的討論起到了重要作用,他說,該研究領域找到了使用DNA重組技術時如何進行控制的途徑。“沒有施加任何國際權(quán)威性影響,但我們達成了國際協(xié)議,而且據(jù)我所知,每個人都遵循了這個協(xié)議?!?/p>
在美國,NIH成立了一個重組DNA咨詢委員會(RAC)來監(jiān)督得到聯(lián)邦政府支持的相關研究,并不再對提議進行審議,但柯林斯說“改進版”的RAC可以作為一個“對有科學潛力但同時有許多未知東西的領域進行科學辯論的公共論壇”,人類基因組編輯肯定是其中之一。
賓夕法尼亞大學基因治療項目負責人詹姆斯·威爾遜(James Wilson)建議,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FDA)可以作為監(jiān)督這項有爭議研究的最佳機構(gòu),但他指出,該機構(gòu)將不得不放棄許多保密限制,允許對相關提案進行公議。
目前,F(xiàn)DA甚至不允許對人類生殖細胞系的基因編輯實驗進行審議?!霸诿绹鴮嶋H上是被禁止的。”哈佛醫(yī)學院院長喬治·戴利(George Daley)說道。這次峰會引發(fā)了一場關于聯(lián)合國是否可以作為國際監(jiān)督組織總部的討論,聯(lián)合國世界衛(wèi)生組織宣布將成立一個專家組,為人類基因組編輯制定指導方針和標準。
杜德納強調(diào),即時做出反應是很有必要的。她說:“我希望幾個國家的國家科學院在一個月內(nèi)拿出一套指導方針草案,這些草案將以某種方式隸屬于一個類似于RAC的機構(gòu)?!贝骼硎菊J同,他說:“我們必須在科學家和臨床醫(yī)生之間就什么是允許做的達成某種普遍共識——違反這些國際準則的人要受到嚴厲懲罰?!?/p>
賀的實驗是否向任何監(jiān)管機構(gòu)進行過咨詢,目前還不清楚。但幾名研究人員說,賀曾與他們討論過植入經(jīng)過基因編輯的人類胚胎的想法。當賀告訴波提烏斯說他準備進行這項實驗時,“我用了整整45分鐘時間對他說,這太可怕了,他需要立即停下來,與更多的人談一談這件事,尤其是中國方面的人。我很遺憾當時沒有將此事公開?!彼f。
在其他人看來,賀對自己的行為更多的是含糊其辭。斯坦福大學內(nèi)科醫(yī)生兼?zhèn)惱韺W家威廉·赫爾巴特(William Hurlbut)說道:“如果我知道他真的會這么做,我就會召集一些人與他一起組織一次會議。我一直想要阻止他,試圖改變他的想法。”
柯林斯、杜德納和其他許多人表示,他們很難舉出應該考慮進行種系編輯的遺傳疾病的例子,那些擔心會將遺傳疾病突變傳給后代的夫婦可以通過植入前基因診斷(PGD)技術規(guī)避風險,研究人員可以對試管授精胚胎進行篩選,只植入沒有突變的胚胎。他補充說,父母雙方都擁有一種疾病基因的兩個副本,并肯定會將其傳遞給所有胚胎的情況極其罕見。
戴利是強烈反對陣營中的一員,他反駁說PGD技術并非百分之百有效,而且他說,“罕見并不能降低提供醫(yī)療支持的必要性?!?/p>
討論賀的實驗的研究人員常會提到馬丁·克萊因(Martin Cline)的例子。克萊因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血液學家,他于1980年在其他國家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的基因療法研究,而不是等待自己的機構(gòu)批準他提出的研究項目。在媒體的密切關注下,克萊因辭去了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血液腫瘤科主任一職,并失去了NIH的幾筆撥款?!拔也坏貌贿z憾地說,因為各種規(guī)定和監(jiān)管,我的實驗結(jié)果導致這個領域倒退了好幾年。”克萊因說?,F(xiàn)在看來,他為曾經(jīng)的操之過急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拔沂チ宋宜鶡釔鄣穆殬I(yè)生涯的很大一部分?!焙髞磙D(zhuǎn)向腫瘤醫(yī)學研究的克萊因說道。
下一次人類基因組編輯峰會計劃于2021年召開?!拔覀儞臅怯忠淮瘟钊烁械匠翋灥姆鍟行┦虑榭粗谘矍?,但離得越近,整件事就會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辈榱_說道。
資料來源 Sci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