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密
(南京師范大學 課程與教學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0097)
古語曰:“友者,師之半?!蔽覈糯寮医逃褪且灾匾暯挥言谌说陌l(fā)展中的作用為其特色的。[1]教育史專家高時良先生研究指出:“強調在教師教育下朋友之間切磋琢磨,相互幫助,這也是我國古典教育學的特點。西方教育學所揭示的教與學,通常只局限于教師與學生之間的關系。在我國,儒家從孔子開始,一脈相承,都把朋友的輔助看成教育和教學過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保?]孔子曾教育其弟子:“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衿渖普叨鴱闹?,其不善者而改之。”(《論語·述而》)這是因為交友對于個人進德修業(yè)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所謂“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保ā墩撜Z·顏淵》)在孔子交友思想影響下,他的眾多弟子都非常重視與同門的切磋琢磨、“相觀而善”??组T弟子之間組成的一個一個真實、具體、生動的 “同學圈”,讓我們看到了孔子教學的另一精彩的重要側面。
孔門弟子整體上就是一個大的 “同學圈”,每個弟子又擁有自己的小的 “同學圈”。大 “同學圈”由許多小 “同學圈”組成,小 “同學圈”之間又有部分的交叉。因為人是交往的動物,而進德修業(yè)又是在交往中進行的,每個人在 “同學圈”中既是受影響者,又是影響源。既是以自己為中心的 “同學圈”的核心,又同時成為別人為中心的 “同學圈”的重要他人。
我們如果深入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孔門弟子的 “同學圈”是有若干中心的,每個同學圈中又由多名弟子組成。如:
以顏回為中心的 “同學圈”中,就有子路、子貢、曾參,及其他同門。
以子貢為中心的 “同學圈”中,就有顏回、子路、子夏、子張、冉有、曾參、宰予、原憲等。
以子游為中心的 “同學圈”中,就有子夏、曾參、有若、澹臺滅明等。
以子夏為中心的 “同學圈”中,就有司馬牛、子張、子游、曾參、樊須等。
以子張為中心的 “同學圈”中,就有曾參、子游、子夏、宰予、子貢等。
以曾參為中心的 “同學圈”中,就有顏回、子貢、子夏、子游、子張、有若等。
以冉有為中心的 “同學圈”中,就有子路、子貢、公西華、曾皙、樊須等。
以宰予為中心的 “同學圈 “中,就有子貢、澹臺滅明、冉有、子張、子路等。
……
在這些 “同學圈”中,子貢的 “同學圈”是較大的,并且他被許多同門視作各自 “同學圈”的重要他人。這與他性格較活潑、交友廣泛不無關系。他所交往的同學,既有 “德行”能力突出的顏淵、曾參、原憲,也有 “言語”能力突出的宰予,既有“政事”能力突出的子路、冉有,也有 “文學”能力突出的子夏等。從文獻記載來看,冉有的 “同學圈”就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情形。他所交往的同門弟子就有 “政事科”的子路和 “言語科”的子貢,但是與同門中的 “德行”科和 “文學”科弟子卻是沒有交集的,其具體原因不得而知,最大的可能應該是他們與冉有在 “禮樂”方面缺乏共同語言。從冉有的實際表現(xiàn)看,他對于 “禮樂”的學習興趣也不大。所以,孔門弟子 “同學圈”的存在,讓我們看到了教育中較為復雜的深層問題,對此做一些考辯,可以補充孔門私學研究的空白。
孔門弟子眾多,同門之間的關系也較為復雜。以重要弟子為中心形成的 “同學圈”,可以反映孔門私學內部的教育亞文化現(xiàn)象。對于孔門私學的研究,像過去那樣只關注孔門的師生關系是不夠的,還應該進一步認識到孔門弟子 “同學圈”的應有價值。前者是教育的一種垂直影響,而后者是教育的一種平行影響。一般說來,完整的教育應該是這兩種影響相輔相成,融為一體,形成一種精神合力。那么,影響孔門弟子 “同學圈”形成的因素有哪些?其日常的情景又是怎樣的呢?
有一些因素對于孔門弟子同學圈的形成起著自然微妙的作用。一是年齡因素。如子游的同學圈中的幾位同門弟子,大多屬于孔子晚年的弟子,比較年輕且年齡仿佛,據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有若少孔子四十三歲、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子游少孔子四十五歲、曾參少孔子四十六歲。他們幾個基本上屬于同齡人,又在一起隨孔子進德修學,所以很自然地形成同學圈。二是學習階段。有些弟子年齡相差很大,如顏淵和子路,一個少孔子三十歲,一個少孔子九歲,二人之間年齡相差二十多歲,但因為同是孔子早期弟子,那時孔子的弟子尚少,二人隨侍孔子的機會多,便自然有許多的交集。顏淵雖然年紀較輕,但卻少年老成;子路雖然年齡較長,但卻充滿活力。二人相處能夠相互敬重,結下了深厚的同門情誼。三是共同活動。如孔子周游列國時,有些弟子追隨左右,朝夕相處,共同經歷了艱難歲月,對師生關系和同門關系都是一種考驗。四是能力志趣。如顏淵的同學圈中的諸同門,都對顏淵的好學精神和高尚品德敬佩有加,經常在一起談論志向、交流心得,很自然地將顏淵推到了同學圈的中心。
孔門弟子同學圈中的原生態(tài)生活情景是怎樣的呢?借助有限而寶貴的歷史文獻資料,我們大致可還原其中的主要部分。但即便如此粗簡的勾勒,已可讓我們窺見孔門弟子同學圈中紛呈的精彩了。
同門之間的相互關心。(1)同門有憂,送上勸慰?!墩撜Z·顏淵》載: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 “商聞之矣: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泳炊鵁o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其實,司馬牛并非真的沒有兄弟,他實際上是兄弟四人,只不過他們在宋國的作亂行為,讓司馬牛不愿與之為伍,所以他實際感慨的是沒有 “好”兄弟罷了。可見司馬牛所 “憂”的尚限于個人血緣意義上的兄弟,而子夏勸慰他時則故意將之推及道德修養(yǎng)意義上的 “兄弟”。子夏對司馬牛在患難時的這一道義上的精神撫慰,令孤獨失望的司馬牛感受到了同門的溫暖。(2)同門分別,互留贈言。同門弟子平時生活在一起,一旦分別便免不了情之所至,難以割舍。如顏回與子路在平時常與孔子一起討論問題,氣氛相當融洽,二人年齡相差很大卻情深誼厚?!抖Y記·檀弓下》載:子路去魯,謂顏淵曰:“何以贈我?”曰:“吾聞之也,去國則哭于墓而后行,反其國不哭,展墓而入?!敝^子路曰: “何以處我?”子路曰:“吾聞之也,過墓則式,過祀則下。”子路離開魯國時,顏回提醒他注意相關禮儀;子路也特別關照顏回,平時在魯國應該遵循的禮儀細節(jié)。后世朋友分別互留贈言之風,或許就是濫觴于此吧。
同門之間的相互辯難。(1)辨明本末,知所先后。孔門弟子雖然同時受教于孔子,但因每個人的理解不同,致使所領悟到的也就旨趣各異。如 《論語·子張》載: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后倦焉?譬諸草木,區(qū)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從文中可見,孔子弟子子夏已經做了老師,都有 “門人”了,但他的同門子游顯然不認可其教學方法。子游和子夏兩個人雖然同列孔門 “文學”科榜單,但二者在思想觀點上卻存在著較為嚴重的分歧:子游認為自己是從仁義大處著眼,繼承的是儒學之“本”;而子夏教授弟子不過拘泥于煩瑣的禮儀小節(jié),并未掌握儒家學術之根本,因而只能算是逐儒學之 “末”。言語之間明顯流露出對子夏的不滿。但是子夏對子游的批評并不接受,而是直接反駁說“言游過矣”,并且申明了自己的見解?!抖Y記·大學》有言:“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弊佑?、子夏之爭看似尖銳對立、水火不相容,其實若能冷靜地全面觀之或正可互補相長、殊途同歸。(2)貧而非病,秉德而行?!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酚涊d:孔子卒,原憲遂亡于草澤中。子貢相衛(wèi),而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閻,過謝原憲。憲攝敝衣冠見子貢。子貢恥之,曰:“夫子豈病乎?”原憲曰:“吾聞之無財者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弊迂晳M,不懌而去,終生恥其言之過也。也就是說,子貢與原憲本屬同門,但實際處境卻相差懸殊,一個 “結駟連騎”,是何等的風光;另一個 “攝敝衣冠”,是如此的寒酸。二人相見,尷尬難免。但是結果卻發(fā)生了戲劇般的反轉,一個擅長辭令與外交,在政界與商場上左右逢源的子貢,卻在同門原憲面前不慎“失言”了。子貢一開始 “恥”之,此 “恥”是為同門的寒酸生活而 “恥”,并且以 “病”相憐。當原憲不卑不亢地辨析 “貧”與 “病”的不同,并聲明自己是 “貧也,非病也”之后,子貢再一次感到了 “恥”,但此 “恥”已不再是 “恥”原憲,而是“恥”自己 “言之過也”。很顯然,在特定意義上,正是同門原憲讓子貢道德覺醒了。
同學圈的存在及其活動,在孔門弟子的學習、修養(yǎng)和生活諸方面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產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影響。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孔門弟子有了問題,多數會直接向孔子求助,但也會有一些是在同門間互助解決。如 《論語·顏淵》載:樊遲問仁。子曰:“愛人?!眴栔W釉唬骸爸?。”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狈t退,見子夏曰:“鄉(xiāng)也吾見于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沃^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于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于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币馑际钦f樊遲向孔子接連問了兩個問題—— “仁”和 “知”,但對孔子所給與的兩次回答的意思沒弄明白,孔子見樊遲 “未達”,便又作了進一步的闡釋,結果樊遲還是不明白,不過卻沒好意思再追問。樊遲從老師那兒退出來后,就去見同門子夏,向這位同門中的佼佼者再求教。子夏也就當仁不讓地做了一回 “小先生”,用舉歷史人物作例子的方法對樊遲進行了相應的輔導,有了這些實例的幫助,樊遲終于透徹理解了老師講的道理。類似的情況在孔門弟子同學圈中時有發(fā)生。如 《論語?里仁》載: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釉唬骸拔?。”子出,門人問曰: “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贝笠馐牵嚎鬃诱f:“曾參啊,我的道是可以用 ‘一’貫穿起來的?!痹鴧⒄f:“是。”孔子出去后,其他弟子問曾參:“是什么意思啊?”曾參說: “老師的道,只是忠恕而已?!痹谶@里,其他門人顯然不能理解孔子和曾參關于 “一貫之道”的問對,但孔子說完就走了,他們無法直接向老師再請教,所以就只好問曾參,由曾參進一步闡明孔子的意思,幫助解決他們的學習困惑。
孔門弟子同學圈常常自行決定有些事情具體怎么辦。如 《論語·先進》載: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遍T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鳖仠Y死后,其同學想要 “厚葬”他,就先請示孔子,沒料到孔子對此明確表達意見為 “不可”。若在平常,老師的意見可能就是定論,弟子們會照此辦理,但同學們這一次竟一反常情,不顧老師的反對,仍然堅持 “厚葬”了顏回。這從中可以看出一方面顏回與同門之間的深厚情誼,另一方面孔門弟子同學圈是可以自行決定一些事情的,甚至老師的意見也可放到一邊。再如 《孟子·滕文公上》載:孔子沒,……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灌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矣。”也就是說,在孔子死了以后,其弟子子夏、子張、子游認為有若跟孔子相貌近似,便想用過去敬事孔子的禮節(jié)來敬事他,還勉強另一重要弟子曾參同意。曾參表態(tài) “不行!”并闡明了自己的理由,認為孔子的形象無人可以代替。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亦載有此事,是這樣記述的:孔子既沒,弟子思慕,有若狀似孔子,弟子相與共立為師,師之如夫子時也……有若默然無以應,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看來因為多數弟子的意見傾向于擁戴有若,所以即便有曾參一個人的反對,也得少數服從多數,最終還是將有若推上老師的座位,所謂 “共立為師”。后來只是因為有若表現(xiàn)不佳,其他弟子起哄,有若不得不下臺,事情才算了結。
因為孔子的道德學問深得眾弟子的尊重和敬愛,同學圈的相互影響也起了重要的作用。如顏回就是被孔子有意樹立的學習榜樣,在同學圈中享有很高的威望。顏回不僅以其自身的修養(yǎng)得到了其他同門應有的尊重,而且也進而影響了同門中的許多人,使得孔門弟子因此團結得更加緊密,所以孔子才說 “自吾有回,門人益親”(《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孔子去世后,弟子子貢的表現(xiàn)更加突出地表明師生感情非同一般。《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ㄗ迂晱]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痹谥袊怨啪陀?“師生如父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說法,這一傳統(tǒng)就是由孔子師徒確立的。雖然 《儀禮·喪服》并無弟子為老師服喪的規(guī)定,但孔門弟子仍然按照孝子為父母所服的喪制為孔子服三年之喪,而子貢服六年之喪,更將師生之情置于父子之上。這在當時的中外教育史上都堪稱佳話。對于那些社會上惡意中傷孔子形象的言行,作為孔門弟子的子貢均進行了堅決回擊。如 “叔孫武叔毀仲尼?!弊迂暠阏f:“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于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論語·子張》)司馬遷就曾肯定說:“夫使孔子名布揚于天下者,子貢先后之也。”許多史實表明,在孔子形象的維護和儒學思想的傳播方面,孔門弟子及其同學圈發(fā)揮了獨特的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
孔門弟子的同學圈中整體是和諧的,但有時也會有些 “不諧音”。一旦發(fā)生這種情況,同學圈就會發(fā)揮其 “自正”功能。 《古微書》載: “邑名朝歌,顏淵不舍,七十子掩目,宰予獨顧,由蹶墮車?!币簿褪钦f,當年孔門弟子路過朝歌,顏淵不肯留宿,七十弟子都捂上了眼睛,唯獨宰予忍不住回頭去看,被子路發(fā)現(xiàn)并一腳踹下車子。文中的“朝歌”就是殷商舊都,乃紂王失國之處。據 《史記·樂書》載:“紂為朝歌之音,朝歌者,歌不時也?!睂τ谧⒅氐滦行摒B(yǎng)、講求非禮勿視的孔門弟子來說,看到朝歌這樣的地方而做出像顏淵等人的舉動就是非常自然的。宰予因為自己表現(xiàn)另類而被大師兄子路踹下車子,就是收到來自同學圈的一種懲罰。孔門弟子同學圈的這種功能,就連老師孔子都看得清楚,有時還要借助一下呢?!墩撜Z·先進》就記載:“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笨鬃臃浅I鷼猓瑢Ρ姷茏诱f:“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也就是說,在孔子看來,若是弟子們的同學圈在他的同意下共同施壓于冉有,對于冉有就是一種頗具震撼力的教育影響。
孔門教學無法回避弟子的 “同學圈”??鬃佑屑w教學,就是在大的 “同學圈”中進行,如講學于杏壇之上,習禮于大樹之下,都是公開的,是面向所有弟子的。也有小組教學,是在小的 “同學圈”中進行,如孔子從教早期常與弟子顏淵、子路、子貢 “三人行”,就直接和弟子的同學圈交叉或重合。更多的是個別教學,孔子直接面對弟子進行 “答問”,通過影響同學圈的核心人物或關鍵人物,進而通過 “漣漪效應”影響弟子們的同學圈。所以孔子對于弟子的 “同學圈”非常關注,并給與及時的有益的指導。
孔子教學有時采用侍坐形式,這就使得其弟子可以幾人同時受教,相互了解,一起討論共同關心的問題。如 《論語》就記載子路、冉有、公西華、曾皙侍坐,孔子與他們一起談論個人的志向,使每一個 “圈中人”都有機會發(fā)言,既表達了自己,又了解了別人,還得到了老師的評點和教誨??鬃又苡瘟袊局须S機而教,時間較長,弟子們隨侍左右,共同經歷了許多事情?!妒酚洝肪陀涊d有的弟子駕車了,有的弟子餓暈了,有的弟子掉隊了,有的弟子質疑了,有的弟子怒目了。這一段共同度過的特殊經歷,對于許多弟子來說,都會刻骨銘心、終生難忘,實在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珍貴的教育與學習資源??鬃釉隰斊陂g也常帶弟子登東山、游沂水,在輕松和諧的氛圍中觸景生情,進行教育和教學。有時帶領在學弟子到已仕弟子那兒去實地考察,加強不同 “同學圈”的聯(lián)系。如 《論語·陽貨》載: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弊釉唬骸岸?!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睙o疑地,孔子與子游的這番對話一定會在隨行的 “二三子”中產生深刻而微妙的教育影響。
在孔門私學中,孔子一直密切關注其弟子們的交友情況,因為在他看來 “不知其人視其友”,主張為人應慎重交友。但弟子們各從自己的實際出發(fā),進行交友,孔子就冷眼旁觀,從他們交友所形成 “同學圈”的情況,對他們的發(fā)展作出預測,以此提醒他們通過交友形成和發(fā)展各自的 “同學圈”時多加注意。如 《說苑·雜言》記載孔子的話:“丘死之后,商也日益,賜也日損。商也好與賢己者處,賜也好說不如己者?!睂τ谧迂晛碚f,他一方面?zhèn)€性活潑熱情,有出眾的言語才能,喜歡與人交往,另一方面也需要為他所擅長的經商和外交積聚人脈,不得不同各種各樣的人包括 “不如己者”打交道。而子夏則不同,他性格勇敢孤傲、心胸狹隘,專注于 “文學”的修養(yǎng),交友嚴格堅持 “與賢己者”相處。這樣一來,子貢和子夏就形成了各自不同的 “同學圈”,子貢的多而泛,子夏的少而精,所以長時間分處不同的 “同學圈”,其進德修學就必然產生一個 “日損”一個 “日益”的結果。孔子深諳人的交友之道,從對于子貢和子夏日后可能會因 “同學圈”的不同帶來發(fā)展的差異所作的深刻分析,即可見一斑。
弟子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得在哪兒,失在哪兒,孔子作為他們的老師的評點,無論是對他們本人,還是所在的 “同學圈”,都是十分重要的。《呂氏春秋·察微》載:魯國之法,魯人為臣妾于諸侯,有能贖之者,取金于府。子貢贖魯人于諸侯而讓其金。孔子曰: “賜失之矣!夫圣人之舉事,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施于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多,取其金則無損于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必拯溺者矣?!弊迂?“贖人而讓金”,按照法律本該得到的而未取,這好像是品格很高;而子路 “拯溺而受?!?,似乎接受得心安理得,這顯得品格有點鄙俗。當時或許也有不少的人會這樣評論,但是孔子從這兩件事的社會影響和示范效應的高度來評點,認為子貢 “失之矣!”因為他的做法有可能會導致 “不復贖人矣”;而子路的做法則可能產生后續(xù)模仿效應,致使 “魯人必拯溺者矣”。兩相比較,差別不言自明。孔子對這兩件事的評點既精準又精辟,對于其弟子及 “同學圈”當然是一種及時雨一樣的教育引導??梢姡鬃哟_實無愧于一位善于引導的教育藝術家!
[1] 李如密.儒家教育理論及其現(xiàn)代價值 [M].北京:中華書局,2011:171.
[2] 高時良.學記研究 [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