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 魏 /文
2017 年11 月24 日至11 月28 日期間,被告人馮某伙同他人多次至北京市順義區(qū)趙全營鎮(zhèn)豹房村被害人李福華工地阻礙施工,使用挖掘機破壞工地圍墻,攔截運土車輛強行索要錢款,系惡勢力犯罪。
2017 年11 月24 日上午,被告人馮某伙同馮某磊、馮某亮(均另案處理)、馮慶佳四人至李福華工地,阻止正在砌墻的工人繼續(xù)施工,向李福華施加壓力,欲迫使李福華高價承租馮慶佳的土地。
2017 年11 月26 日下午,被告人馮某糾集馮某磊、馮某亮至李福華工地,持磚頭攔截運送土方的車輛,被害人房雪松聞訊到達現場,被告人馮某向房雪松索得人民幣1.5 萬元。
2017 年11 月28 日下午,被告人馮某雇傭一輛挖掘機及一名攝像人員,糾集馮某磊、馮某亮至李福華工地南側,指揮挖掘機將李福華工地南側圍墻破壞,嚴重影響了李福華工地的生產、經營,給工地造成經濟損失達人民幣1.3 萬余元。
2017 年11 月28 日被告人馮某被傳喚到案。被告人馮某的家屬代為賠償被害人李福華的經濟損失人民幣4萬元,李福華對被告人馮某的行為表示諒解。被害人房雪松亦出具諒解書對被告人馮某的行為表示諒解。
本案在審理過程中,涉及兩個焦點問題:第一,被告人持磚攔截車輛索取1.5 萬元的行為構成敲詐勒索罪還是尋釁滋事罪?另外,本案可否認定為“惡勢力”犯罪?第二,尋釁滋事罪中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要求達到“情節(jié)嚴重”程度,如何認定?
第一種觀點認為,被告人馮某等人人數較少、組織特征不明顯,尚未對當地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故不應認定為惡勢力。被告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持磚要挾被害人交付錢財,應以敲詐勒索罪定罪處罰。第二種觀點認為,被告人馮某等人固定成員在3 人以上,多次實施違法犯罪行為,欺壓百姓,造成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應認定為惡勢力??紤]到被告人實施的具體行為、侵犯的犯罪客體,結合想象競合犯理論,以尋釁滋事罪定罪處罰更為合適。另外,尋釁滋事罪中“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情節(jié)嚴重”的認定要結合案發(fā)時間、地點、行為手段、危害后果等因素綜合而定。
筆者贊同第二種觀點,理由如下: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印發(fā)的《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4 條規(guī)定,惡勢力,是指經常糾集在一起,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在一定區(qū)域或者行業(yè)內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欺壓百姓,擾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但尚未形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違法犯罪組織。其要求具備以下基本特征:其一,組織特征:惡勢力要求具有相對固定的糾集者、骨干成員,數量為3 人以上,組織成員之間雖沒有嚴密的規(guī)約束縛,但在糾集者的召集之下可隨時聚集;其二,行為特征:多次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為非作惡、欺壓百姓。犯罪手段雖相對單一,但伴隨著暴力或以暴力作為后盾;其三,危害性特征:影響惡劣、危害嚴重。其犯罪行為主要集中在某一行業(yè)或某一領域,雖未達到非法控制或重大影響的程度,也對該地區(qū)的相關行業(yè)、領域造成較為惡劣的影響。
1.從組織特征來看。組織特征是惡勢力認定的基礎。本案中,馮某的犯罪團伙固定成員為3 人,以感情及利益為紐帶聚集在一起,糾集時間具有常態(tài)性、快捷性。其中,馮某作為糾集者和主犯,對團伙的活動起組織、指揮、領導作用,雖然成員有各自工作,犯罪組織相對松散,但需要共同實施犯罪行為時,在馮某的糾集之下,可隨時聚集。
2.從行為特征來看。幾名重要成員在馮某召集下,多次采用暴力、威脅、恐嚇手段實施違法犯罪行為,行為具有頻繁性、嚴重性,且組織成員分工協助、密切配合共同實施犯罪行為,除了對被害人李福華的工地建設進行滋擾外,還通過多種方式實施破壞、毀損行為,肆無忌憚,給被害人及其他百姓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嚴重傷害公眾的心理安全及對社會的信任程度。
3.從危害性特征來看。惡勢力產生獨立評價后果的根源是作為犯罪組織自身的社會危害性。本案中,被告人馮某等人多次實施阻礙施工、任意毀損、攔截、破壞等行為,在當地惡名遠揚,且該犯罪組織犯罪行為持續(xù)時間長、實施次數多、犯罪收益大,一方面嚴重影響被害人的正常施工、正當經營、正規(guī)發(fā)展;另一方面引發(fā)眾多群眾圍觀,嚴重影響當地的社會秩序及生活秩序。
第一種觀點認為被告人以磚頭進行威脅、恐嚇,迫使被害人交付錢財,應以敲詐勒索罪定罪處罰;第二種觀點認為應綜合考慮被告人的具體行為、主觀目的、犯罪客體及想象競合犯等因素,以尋釁滋事罪中的“強拿硬要”處罰更為合適。
筆者贊同第二種觀點,理由如下:
1. 從暴力行為的緊迫性來看。敲詐勒索案件被告人使用的威脅、要挾手段,既包括揭發(fā)隱私、告密等非暴力的具體方式,也包括對被害人或其家屬日后以實施暴力相威脅??傮w而言,其不以當場實施暴力為條件。而尋釁滋事罪中的“強拿硬要”本身就包含一定的暴力要素,直接實施暴力或者以威脅方式對被害人進行強制,且具有隨時使用暴力的可能性、可行性、緊迫性。本案中,被告人持磚攔截、索取錢財的行為,表明被告人直接采取暴力手段來實現其非法目的,其危害性已經通過具體的暴力行為得以具體化、行為化。
2.從犯罪客體及整體犯罪行為的角度來看。敲詐勒索罪侵害的主要客體是公私財產所有權。尋釁滋事罪雖然可能也會侵害到公私財產所有權,但其侵害的主要客體是社會管理秩序。在本案中,被告人馮某等人組成惡勢力在公共場所、多人圍觀情況下實施攔截車輛、索取錢財行為,雖然侵犯了公民財產所有權,但其行為對社會管理秩序造成的危害更為嚴重,系本案侵犯的主要客體,且攔截行為系被告人整體犯罪行為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其還不斷實施騷擾、破壞、毀損等行為,一方面不斷給被害人施加壓力、迫其就范;另一方面借此不斷提升其在當地的江湖地位,考慮到被告人的整體犯罪行為以及侵犯的客體,以尋釁滋事罪處罰更為合適。
3.從想象競合犯的角度來看。想象競合犯是一個行為觸犯數個罪名的犯罪形態(tài)。被告人實施的攔截車輛、索取錢財行為既構成尋釁滋事罪,也構成敲詐勒索罪,符合想象競合犯的成立條件,應適用從一重處罰的原則。本案中,被告人索取錢款數額為1.5 萬元,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敲詐勒索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及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的相關規(guī)定,敲詐勒索6萬元以下,在3 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內量刑。而依照尋釁滋事罪的量刑標準,強拿硬要公私財物價值1 千元以上,或者任意毀損、占用公私財物價值2 千元以上的,構成情節(jié)嚴重,應在5 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幅度內量刑。相對而言,尋釁滋事罪量刑更重,故以尋釁滋事罪處罰更為合適。
本案中,在客觀行為方面,被告人以磚頭相威脅索取財物,將暴力行為客觀行為化,符合尋釁滋事罪中強拿硬要的規(guī)定,且犯罪數額高達1.5 萬元,達到情節(jié)嚴重的要求;在犯罪客體方面,被告人攔截車輛索取錢財的行為,不僅侵害被害人的財產權,更重要的是在光天化日、多名群眾圍觀的情況下對社會管理秩序的妨害。而根據想象競合犯從一重處罰的原則,尋釁滋事罪量刑更重,故以尋釁滋事罪對被告人處罰更為合適。
1.案發(fā)時間、地點。不同時間、不同場所實施同種行為造成的危害后果相差極大,如白天眾人圍觀的場合實施的強拿硬要行為要遠遠大于晚上空無一人實施同種行為的危害。另外,公共場所是不特定人可以自由進出的地方,具有密集性、群聚性、公共性,故在公共場所實施犯罪行為的危害性要大于在封閉空間實施同樣的行為。
2.行為方式和手段。行為方式和手段直接決定著危害后果的大小。尋釁滋事手段多樣,如隨意毆打他人、追逐、辱罵、強拿硬要、任意毀損等等。強拿硬要、任意毀損具有煽動性、蔓延性、擴展性,此行為直接使用暴力或以暴力為后盾,其危害要大于通過恐嚇手段造成的后果。另外,行為人是單獨行動還是分工合作并已形成嚴密的犯罪組織以及犯罪行為持續(xù)時間的長短,均會影響到“情節(jié)嚴重”的認定。
3.圍觀人數及造成影響。行為人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行為,是否導致公眾的生產難以進行、生活受到影響、經營難以為繼,或其他嚴重危害后果的發(fā)生,如財產權受損、人身傷害等,直接影響到“情節(jié)嚴重”的認定。另外,圍觀人數是評判行為社會危害性的重要參考,圍觀人數眾多,被告人的犯罪行為擾亂社會管理秩序的嚴重性就越大。
4.犯罪動機。行為人既可能出于合法意圖而實施犯罪行為,也可能出于非法意圖、追求刺激等實施犯罪行為,相對而言,出于取樂、追求刺激等不健康的犯罪動機而無事生非、制造事端、實施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的行為,其危害性要遠遠大于為了解決正當事務而采取的偏激行為。
本案中,被告人馮某等人結成惡勢力,系多人共同實施犯罪,其危害要遠遠大于個人犯罪及普通的共同犯罪;在危害后果方面,被告人強拿硬要犯罪數額較大,且被告人實施的具體行為還包括多次阻撓、破壞、毀損行為,不僅嚴重影響被害人的工程建設,還引發(fā)多人圍觀、公共秩序嚴重擾亂;在犯罪動機方面,被告人不是基于正當權益而實施犯罪行為,而是為了一己私利逼迫被害人簽訂合同企圖從中牟利。另外,被告人在短時間內多次實施犯罪行為,且持續(xù)時間較長,行為造成被害人的施工行為難以進行、生活顯受影響。綜合考慮,被告人的行為符合“情節(jié)嚴重”的規(guī)定,以尋釁滋事罪對其定罪處罰是恰當的。